上海，史密斯進出口公司。

喬納森正在翻閱當日的《申報》，這是目前整個魔都地區唯一的報紙。《申報》共有十六個版面，前八版爲新聞和評論，後八版多爲商訊及廣告。這份報紙由周行遠的新聞處主辦，每期印數兩萬多份，隻要能出示居住證或通行證即可免費獲取。

對于前八版的新聞和評論，喬納森通常隻是一帶而過，他最感興趣的卻是後八版的商訊廣告，那些東西透露出的内容才是這座城市真正的脈搏所在，而前面八版的那些老八股文章，頂多隻能代表周行遠家族的态度。

門外突然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身材高大的史蒂夫大步沖了進來，中情局上海站主任的臉上有強抑不住的激動。

“浮标系統有信号了。”史蒂夫小聲道。

浮标系統是中情局爲特殊潛伏者專設的一套聯絡方式，在谷弟公司免費網絡郵箱的某個賬戶内有近百封垃圾廣告郵件，潛伏者登錄郵箱賬戶後通過删除特定序号或特定數目的垃圾郵件即可發出之前預約的信息。隻要潛伏者沒有暴露被俘，無論監聽過濾網絡通訊還是黑入郵箱都無法防範這種聯絡方式，如果潛伏者再裝模作樣發幾封不知所雲的郵件，那通常會更有迷惑性。

但希臘人可用的時間顯然不多，她僅僅做了最基本的删除操作就退出賬戶下線了。

谷弟免費網絡郵箱的推送服務立刻将該賬戶最新變動的消息發送到馬來西亞的某個郵政快遞公司，然後由那裏的中情局工作人員再轉回蘭利本部的數據中心。所有傳遞的中間環節都保留着信息原貌，直到輾轉傳遞到上海站這邊，唯一擁有解譯權的喬納森才能讀取這些垃圾郵件删除操作背後所隐含的意思。

聽完喬納森的話後，史蒂夫愣住了：“立即停止交換戰俘？難道要放棄整個猛禽小組？”

喬納森搖頭：“不是放棄，是暫停。道理很簡單，希臘人在那邊已站住了腳，這時候把人贖回來，她有什麽理由不走？”

“可我們和互助會已經有了糧食換人的協議，現在怎麽辦？”熟悉内情的史蒂夫很清楚互助會的厲害，對背信棄約的後果表示擔憂。

喬納森沒有說話，扭過頭看着窗外。

從市政辦公室收買的線人口中，中情局已獲悉互助會雇傭兵即将接任魔都外圍防衛并接管江口碼頭的驚人消息。周行遠走平衡木的把戲并不出人意料，那投機取巧的家夥如果不這麽幹才會讓人感到奇怪。

但是，讓周行遠和互助會走得太近，必然會生出太多不可預測的變數。此前兩次未遂的刺殺，僅僅是對周行遠的恐吓和施壓。五角大樓那邊的将軍們早已準備好了一個長期計劃，通過協助魔都培訓快速反應部隊以及軍火銷售實施對魔都的逐步滲透，無論東亞大陸正在發生的戰争最終結局如何，多一座橋頭堡對美利堅沒有任何壞處。

在喬納森的任務表上，互助會永遠排在第一位。

所以，戰俘交換協議必須“發生意外”，隻有這樣希臘人才能繼續留在十裏鋪。而且，這個意外絕對不能是美方的責任，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不是美方責任，否則有心人沿着這條線索逆推，很容易就能發現美方此舉的真實意圖。如果能想辦法把破壞戰俘交換協議的責任推到周行遠頭上，既可以順理成章維持希臘人的潛伏狀态，又能離間魔都與互助會的關系，真正一箭雙雕的妙計。

隻要做得足夠巧妙一些，很難會有人懷疑美方。僅從動機來講，這種可能性就可以輕松排除。有誰會在己方人質受控的情況下做出刺激對方的事情呢？

喬納森無聲地笑了起來：“史蒂夫，你在這裏的時間長，應該對周行遠手下的人民糾察隊很熟吧？”

史蒂夫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上司，點頭應道：“當然，我們對糾察隊連排級以上的軍官都建了個人檔案。”

“那好，給我介紹一下人民糾察隊的中下層軍官。我需要一個這樣的人：這個人目前的職權管轄範圍涉及江口碼頭，他必須爲人正直，富于同情心，算個好人吧。”

史蒂夫聽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我們在市政辦公室裏發展的線人位高權重，行事應該比糾察隊中下層軍官更方便，爲什麽還要找這樣一個人？”

喬納森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心腹愛将：“不，用綠卡收買的狗兒在某些情況下并不好使。這次我們不公開出面，也不能用收買的方式，我們需要一位真正的正義英雄來主演這出好戲，再通過你手下的華裔組把糧船即将靠泊江口碼頭的消息放出去，然後想辦法發動一些有活力的社會組織，讓那五萬噸糧食在交給互助會之前就被難民哄搶一空..”

“交換戰俘的事就會因此泡湯，責任還不在我們頭上？”史蒂夫驚愕地說出了他猜到的結果。

喬納森點點頭，輕輕坐了下來：“這出戲需要的龍套角色很多，你恐怕得把魔都周邊地區的華裔情報員都召集起來，我們還需要準備一份詳細的，考慮多種可能性的劇本。記住，除了我們兩人，其他行動人員不必知道整個劇本的全部内容。”

“明白！江口碼頭那邊确實有這麽一個合适人選，等我去把資料拿來。”史蒂夫興沖沖地扭頭就走，上海分部的秘密基地設在史密斯進出口公司的地下倉庫中，那裏有更完備的電磁屏蔽護牆和更嚴格的安保措施。

喬納森獨自一人坐在中國風樣式的寬敞客廳中，隔着玻璃門能看到外面接待台後永遠在打瞌睡的那位白人大媽。

希臘人傳遞回來的信息，他并沒有完全告訴史蒂夫。這不是不信任，而是沒有必要，同時也是一種保障安全的職業紀律。

通過谷弟免費郵箱賬戶操作的簡單表達無法傳遞更多詳細内容，希臘人把自己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彙總成一份e級情報，即無法通過電子渠道傳送的最原始的紙面介質情報。

希臘人反饋回來的信息間接證明了喬納森的推測，互助會擁有嚴密監控所有電磁信息渠道的手段。這種情況下，隻有傳統的人工聯絡方式才是最可靠的。所以，這份情報需要有人走一趟十裏鋪才能拿到。

這份情報的重要性非同尋常，喬納森不打算讓史蒂夫介入。他來上海時帶了兩名經過特殊訓練的華裔情報員，這兩人沒有公開露面，隻是按照他的吩咐低調潛伏在魔都城内。現在，正是動用他們的最佳時機。

史蒂夫很快回來，他帶來了一疊人民糾察隊軍官的個人檔案。把這些資料遞給喬納森的同時，他湊近低聲道：“奧林匹斯山上的那位有急信給你。”奧林匹斯山上的那位指的是宙斯，希臘神話中的諸神之王。而在中情局内部，宙斯這個代号隻屬于一個人，中情局局長穆勒。

喬納森擡起頭，從史蒂夫手中接過一張打印紙紙條，那上面隻有一句話：“a+級狀況，速回農場。宙斯。”

十小時後，日本東京灣。

以小鷹号航空母艦爲核心的第七艦隊攻擊群停泊在港灣外的深水區域，十數艘鋼鐵巨物在夜色中輪廓模糊，顯得分外猙獰。根據1961年簽署的《日美安全保障條約》，東京灣橫須賀港由美軍與日軍共同合用，因此這裏不僅是海上自衛隊橫須賀艦隊基地司令部，同時也是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部。

小鷹号航母的高級軍官餐廳中燈火通明，滿臉疲憊的喬納森推開門走了進來，他的身體狀況并不适應這樣頻繁的水陸旅行。但當喬納森看清正對門位置坐着的居然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中情局局長穆勒時，他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除了穆勒，餐廳桌邊還有五個人，這些人喬納森全認識。坐在穆勒左邊的鷹鈎鼻銀發老頭是美國國家情報總監（dni）勞倫中将，這位将軍同時也是美軍太平洋司令部總司令。穆勒右邊是中情局主管海外行動處的副局長卡亞，再過去的那位衣着筆挺的小個子拉丁裔男人是白宮首席幕僚長康納，他算是梅隆總統的耳目和代言人。門邊左側那位魁梧的愛爾蘭裔壯漢是現任美國國家偵察局（nro）局長布萊克，右側低頭做筆記的那個滿臉粉刺的年輕軍官是來自五角大樓的國防部情報事務處聯絡官雷利。

咣當一聲，艙門在喬納森身後關上。他向所有在座的人點頭緻意，然後迅速找個空位坐了下來。外面很快響起某種嘶嘶的奇怪聲音，喬納森知道，那是警戒的衛兵正在過道上鋪設電磁屏蔽鋁箔的聲音。

與會的這些人都是些重量級角色，航母甲闆上已處于最高戒備狀态，會議艙外面居然還在鋪設電磁屏蔽鋁箔。種種迹象表明，這次聚會涉及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否則也不會讓他從上海連夜趕來！

“人都齊了，我們趕緊開始吧。”僅受命于總統的國家情報總監勞倫位高權重，這裏又是他的地盤，他的航母，所以是當之無愧的會議主持者。

穆勒點點頭，首先發言，他的話立刻讓喬納森陷入震驚：“十二小時前，我們找到了中國人的龍巢。到目前爲止，我們完全可以确定，九位委員中的八位都聚集在南部兩個省份交界處的一座地下戰備基地中。”

龍巢，是中央情報局對救國委員會委員居住地或逗留地點的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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