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駐守地庫的二十名國防軍在露西亞人鋪天蓋地的攻勢前沒有抵抗多久。先是敵方戰術轟炸機投擲的兩枚炸彈把營地轟成廢墟,随後是源源不斷的坦克和裝甲車,敵軍主力甚至不屑于停下來收拾路邊的零星抵抗,他們的目标是瘋狂向南推進。半小時後,露軍清剿隊乘直升機趕來,戰鬥持續了三分鍾,二十名國防軍戰死十八人,正隊長已經預見到這個結果,他提前命令辛旭和羅鴻山蹿入井中秘道堅守地庫,他們倆的任務是一旦露西亞人發現地庫就啓動自爆裝置摧毀整個地庫。地庫裏封存的是國家戰備武器,因爲保密級别的限制,沒有人知道裏面放的是什麽,隻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落入敵手。
帶着這個神聖的使命,辛旭和羅鴻山在地下秘道的監控區待了整整三個月。他們通過收音機知道了核戰爆發,也知道救國委員會成立,但那是第一屆救國委員會。一個月後,收音機不慎摔壞,他們和外界斷絕了聯系。井口的繩桶全部毀于戰火,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貼着井壁爬上地面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地庫内的老式無線電通訊設備年久失修早已壞了許多年,營地裏唯一的一部電台也沒來得及搬下來。好在地庫監控區裏有足夠一百人吃兩年的糧食,他們不愁補給。時間慢慢地過去,兩個人也漸漸絕了向外探索的心思,至于這當中是否有避戰自保的想法,就不可得知了。
“這麽說,你們不知道庫裏有什麽?那麽,你們也不知道如何打開地庫内門了?”朱靈皺起眉頭問。
辛旭挺直了胸膛:“我們的任務僅僅是看守以及在緊急情況下摧毀地庫。每年會有軍區派來兩名管理員入庫檢查,隻有他們才知道開庫密碼和手續。檢查的時候,我們都不得靠近内門。”
安秉臣咂着嘴看了看U型回廊盡頭的全鋼内門,這也能叫做門?兩大扇五米寬五米高的漆黑鋼闆矗立在眼前,充滿了冰冷厚實的質感,仿佛在無情地嘲笑着人類的弱小。他相信,這門的厚度絕對不會比剛才監控區的那道鐵門薄。内門正對着一道堆滿廢石渣土的淺坡,辛旭解釋向外的主通道就掩埋在土石中,事先埋設好的炸藥可以在地面上瞬間轟開一個出口,地庫内的裝備就能源源不斷運出。精心的安排永遠趕不上突如其來的變故,現在這裏已經成了一座地下死庫。
“我有辦法進去。”一直跟在後面不吱聲的陳和平突然開口了。
“什麽辦法?”安秉臣停下腳步望着這個古惑仔。
“不用開全鋼内門,石坡下面不是有炸藥嗎?我可以用炸藥從側面轟開一道口。”陳和平驕傲地昂着頭顱,渾然不顧他那五彩缤紛的頭發上沾滿了塵土。
“你能行?”朱靈疑惑地問。
“開礦時我們經常這樣做,定向爆破,炸崩煤層,我閉着眼睛都能幹。”
安秉臣思索了一下:“那就動手,不過要等上面的露軍離開,否則爆炸響動肯定會把他們引下來。”
朱靈點頭贊同,很快又問:“我們怎麽知道外面露軍的動向?”
安秉臣打了個響指,零号機體從黑暗中敏捷地蹿出來,三下五除二爬上他的肩頭,向四周晃動着自己那對雙聯攝像頭。
辛旭和羅鴻山兩人被吓了一跳,等到看清這小東西居然是金屬制品後,他們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
“這是。?”
“我的偵察機器人,它可以告訴我們外面是否安全。”
辛旭好奇地伸手過來輕輕觸摸了一下零号機體的外殼:“現在是誰在遙控它?”
“遙控器壞了,現在它是靠人工智能自行運轉。”安秉臣簡單地給了一個不是謊言的謊言解釋。零号機體沒有獨立運行的人工智能核心的話,但此刻遠程操控零号機體的卡魯可是完全獨立運行的人工智能體。
“這麽厲害?哪個研究所的産品?”辛旭看來很喜歡這類東西,不假思索問道。
安秉臣看着這個胡子拉碴的科技控,笑而不語。辛旭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也想起了軍人保密條例之類的東西,随即閉上嘴收起了好奇心。
“我去拆炸藥。”士兵羅鴻山對機械蜘蛛的驚訝沒有持續太久,他對地庫裏有什麽更感興趣。
“我和你去,用不了多少。”陳和平說着,看了一眼辛旭:“對了,有内庫的結構圖嗎?有圖看看,找個最薄弱的地方最好。”
看着走遠的三人,朱靈靠近安秉臣放低聲音:“留神這三個人,未必和我們一條心。”
安秉臣臉上表情波瀾不驚道:“那你呢?”
朱靈這次不再尴尬,從容不迫道:“這座地庫,已經代表了我最大的誠意,它現在已經是你的了。而我,将是你在衛國戰争期間出色表現的證人。”
安秉臣看着老頭,沒有說話。他和朱靈之間永遠不會有信任,不管這老頭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他相信時機成熟時,這位政治部主任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再次下手,他已經被鑄造成一條隻相信政治食物鏈的毒蛇,指望一個成年人驟然間改變自己的世界觀是不可能的。不相信這一點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我不會幫你去對付李大同。”安秉臣一句話捅破了窗戶紙。
朱靈歎了口氣:“不,我幫助你不是爲了這個。我希望你能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把露西亞人趕出這個國家,這才是我的最終目标,也是我當前所有工作的核心。我能猜到你需要這些廢舊坦克的目的,你的機器人朋友會做一些意想不到的改裝,對不對?隻要是你需要的,我都會全力提供協助,你說,我馬上就辦,隻希望你最終能帶給我一個驚喜。”
“果然不愧是老政工幹部啊。”一直站在後面的肖連勝帶着諷刺感歎道。
“政治,更多時候是一種妥協,爲了更大利益的妥協。”朱靈頭也不回地反駁。
封閉地形中的爆破威力更大,一聲悶響過後沙土飛揚。安秉臣擡起落滿灰塵的頭盔向引爆點張望,手電筒的光柱中出現了一個渾圓大洞。陳和平果然有點門道,隻用五百克TNT炸藥就轟開了一個直徑兩米的洞口,但崩裂的斷牆内仍然有交織縱橫的鋼筋,每一根都比成年人大指頭還粗。必須先清除掉這些不屈不撓的鋼筋,人才能鑽進去去,那個年代的工程質量,果然比現在遍地皆是的豆腐渣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再來一次,把鋼筋直接炸斷或者轟開,這樣快一點。”陳和平看了一眼後立刻做出判斷,他嘴上還叼着一根不知誰遞來的香煙。這小子抽煙也不好好抽煙,愣要斜着叼,讓人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卡魯,上面情況如何?”安秉臣蹲下看着跟在自己身邊的零号機體,他已經和卡魯約定好,如果地面上有情況,零号機體就會橫向搖擺身體,如果一切正常,零号機體則豎向晃動身體。剛才的爆炸應該産生不小的震動,如果地面上還有敵人肯定能感覺到。他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爲什麽不給零号機體配備雙向通話設備,弄得現在隻能打啞謎。
零号機體豎向抖動着身體,意思是情況安全。
“那就再來炸一次,動作快點,注意安全!”安秉臣注意到辛旭一直在盯着零号機體,看得目不轉睛幾乎要呆了,這讓他想起了沈莉那個技術癡,這位不會也是吧?
第二次爆破用藥量增大了一倍,但效果非常好,轟開的洞口足夠一個成年人昂首挺胸地走進去。崩開的洞口裏塵土飛揚,安秉臣靠近嗅到一股鐵鏽和機油混合的氣息,那一定是從裏面飄出來的。他扣緊頭盔,第一個走了進去。
剛出洞口,他就被一個巨大的東西擋住去路。那是一輛重型坦克,手電筒的燈光下可以看到炮塔側面上褪色黯淡的紅五星,尺寸驚人的履帶蓋闆正好與他的胸口平齊,足有兩個成年人身高那麽長的炮管擡得高高,斜指天空。他爬上履帶蓋闆,踩着炮塔頂,用手電四下照射後才發現坦克的炮管爲什麽要這樣翹着。因爲這輛坦克的周圍停放着更多一模一樣的坦克,它們之間的間隔距離不到半米,如果不把炮管擡起朝天,很可能後面的坦克就會抵到前面。很顯然,這樣做是爲了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
安秉臣從一輛坦克跳到另一輛坦克上,當跳過第十五輛時,他擡頭觀察了一下,前面還有坦克,手電筒往前射出的光柱失落在黑暗中,沒有看到牆壁。除了左側這面被他們爆開一個口子的牆,前後右三個方向的牆壁渺無蹤影,這個地庫到底有多大?
辛旭從外面拿來一個鉛酸蓄電池,兩盒小燈,還有一卷電線,羅鴻山把串着小燈的電線用釘子挂在牆面上,每隔五米一盞。燈亮以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一個長約三百米,寬約兩百米的超級巨廳,頂部的高度卻隻有五米,與寬廣的面積相比顯得格外壓抑沉悶。除了每隔十米一根的承重石柱,整個大廳裏再沒有多餘的裝飾。坦克,緊疊密放的坦克,除了坦克還是坦克。
看着眼前無數的鋼鐵巨獸,安秉臣喃喃自語:“矛與盾的完美結合體。”它們曾經是那個時代最具震撼力的武器,也是國家堅不可摧實力的象征,更是閱兵式上引人關注的焦點。但是,随着軍事戰争科學的進化,這些宛如史前巨獸的龐然大物隻能沉寂在時光的暗影中,無聲地鏽蝕,漸漸死亡。
“原來是舊坦克。”辛旭看到坦克車體後段掏空的發動機艙,未免有些失望。不光他,連羅鴻山都面露失落神色。他們起初猜測地庫裏隐藏着至少是核彈級别的大殺器,沒想到卻是上個世紀淘汰的老式坦克。另一個問題旋即閃現在他腦中:“難道,你們要重新啓用這些報廢坦克作戰?”這些老坦克都是些七十噸以上的笨拙巨物,它們的火力、引擎和電子設備完全比不上現役坦克,即使把拆除的發動機全部裝回複原,這些龐然大物所需的油料也絕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湊齊。另外,哪裏能找這麽多合格的坦克車組成員?就算全部條件都滿足了,開着這些古董迎着露軍的陸航武直機群發動自殺沖鋒?
“它們是報廢了,不過對我來說還有用處。”安秉臣回答了他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