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連勝好奇地看着院子裏的兩個瘋子,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
男瘋子目光呆滞,圍着變頻轉換器繞了一圈又一圈,嘴裏不知道在嘀咕什麽。女瘋子追着滿地亂跑的機械蜘蛛,好似他戰前記憶裏那些追逐自家愛犬的貴婦,不過那女人頭發亂蓬蓬,面頰上的眼屎清晰可見,手裏拿着筆記簿,什麽也不說,就見走筆如飛,也不知在記錄什麽。最糟糕的是她本來的容貌還算秀麗,這麽一搞反而給人的印象更糟,尤其讓肖連勝這種追求完美的人感到惡心反胃。
肖連勝旁邊的袁偉義沒有冷眼看熱鬧的習慣,這個膀大腰圓的家夥每隔十分鍾就會踱到變頻轉換器後面巡察,仿佛那東西旁邊舉槍警戒的六個衛兵毫無用處。肖連勝知道他是太緊張了,生怕有閃失。他們和林子風交情不淺,但那位安哥對他們并不了解,因此他交待守護變頻轉換器的任務時投來的目光隐含着質疑。安哥是話事人,他們要想在這個團隊裏立足,就必須做出點成績來。南山峰頂拖住自由聯盟突襲隊的戰鬥遠遠不夠,而且那場勝利大部分應歸功于林子風帶着的那隻小機械蜘蛛。沒有它,四十多個老兵油子恐怕能把他們三個生瓜蛋子啃得連渣都不剩。肖連勝已經知道戰争是怎麽一回事,但他和袁偉義以及林子風一樣,實戰經驗太少。
“雙機組250兆瓦,還嫌不夠?”男瘋子向文迪發現自己前半生的認識已經被完全颠覆,全省所有水火電站中能和沙坪電站相提并論的用兩隻手就能數完,可那半大孩子卻說了一句什麽,輸出功率太小?當田建明遞給他一塊雙極電池并略作說明後,向文迪的意識全面崩潰。
再次走過去的袁偉義瞪了這個瘋老頭一眼,如果不是知道他是這個電站的總工程師,他早飛過去一槍托并喝令滾開了。他現在眼睛裏隻有這台叫做變頻轉換器的機器,這東西能做什麽他聽林子風說過一遍,但沒怎麽記在心上。他隻記得安哥說得很清楚,隻要這東西沒閃失,他和肖連勝就有天大的功勞。
袁偉義擡頭看了一眼,六米高的金屬巨環散射出暗淡光芒,空氣中有種淡淡的機油味,變頻轉換器發出低沉的轟鳴聲,沒有變電場那邊的動靜大,但卻不怎麽刺耳,聽起來給人一種穩定安詳甚至昏昏欲睡的感覺。
一隻機械蜘蛛從邊上竄過來,袁偉義費了好大勁才搞清楚,安哥手下但凡這種蜘蛛都叫卡魯,不分這個那個。它們是除了瘋老頭之外唯一被允許靠近變頻轉換器的生物,據林子風說,這台巨大的機器就卡魯們搞的,但袁偉義不是太相信,他更相信自己可能是聽錯了。袁偉義是本地鄉下人,十歲辍學跟着舅舅在鐵路邊上賣鹽茶蛋,吃苦耐勞加上飯量大漸漸練出一副好身胚,與收保護費的混混們的械鬥讓這個失學少年從另一種角度頓悟了人生。
第一法則: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爲了保住碗裏的食,他對觊觎自己勞動成果的混混們從不手軟。戰争爆發後,他和舅舅是整個鎮子裏最先搞到槍的人,但槍并沒有保住他們的平安,舅舅死于随之而來的奪槍混戰,家裏的父母兄弟也被人殺個精光,他隻身一人逃得性命,從此踏上了背井離鄉的流浪道路。第二法則:人少的幹不過人多的。所以,他要找個最強的靠山,那些野雞盜匪一概不理。開始他報名參軍被拒,然後找了個機會加入義勇軍,最後,他結交了林子風這個朋友。現在袁偉義最大的遺憾是當天沒趕上十裏鋪城牆外的互助會入會儀式,也就是說,他和肖連勝仍然是一個圈外人。袁偉義不喜歡這種待遇,他想努力跨越試用期成爲正式員工之一。
肖連勝戰前是發廊裏的學徒工,客人來了幫忙洗頭的那種,他是初中畢業後就開始幹這個的,每天從早站到黑,一早一晚不但要聆聽老闆訓話,還得接受各種近似折磨的所謂團隊訓練,這種生活造就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也練出了他識人的眼力。院子裏奔蹿的機器人和他們乘坐而來的六足卡車是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還有那台巨大的雙環機器,更是他做夢都沒有想過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安哥這裏沒有糧食短缺的迹象,拿槍的人一天三頓飯是有保障的,比起外面各種武裝勢力朝不保夕的生活,這一點已經很難得。
更難得的是女人,肖連勝不是色中餓鬼,他也不知道紀律的重要性,但他知道女人的生存狀況可以反映出這個團隊的實力。此前他曾前後在過三個近似于幫派的武裝勢力裏呆過,糧食彈藥急缺就不說了,幫派裏隻要有女人,不是老大的禁脔就是公衆的發洩物,她們存在的意義隻剩下性欲。他也曾放縱過,糜爛過,但是,最後他自己選擇了離開。因爲,他認爲這種堕落是死亡的開始,精神上的死亡。他不想死,所以他要自尋生路。安哥的這個互助會讓他感覺莫名其妙,這個團隊裏的女人地位不低,至少很接近戰前的社會結構,根據他的觀察,這個團隊裏的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沒有一個男人是瘋狂的野獸,也沒有一個女人是任人洩欲的工具,看不到那種滅亡前的瘋狂心态,這裏便是他的生路。
觀察着沈莉少校的肖連勝并不知道,此時安秉臣也在總控室窗口前觀察着他。肖連勝和袁偉義都沒有參加殺俘,他們的忠誠度尚待考察。
“按這個速度,我們每天隻能獲得三塊滿負荷雙極電池,遠遠不夠啊!”安秉臣感歎着,毫無盜竊國家資産的羞愧。沙坪電站已經停止向外輸出電力,所有供電盡數被窗外那台變頻轉換器吸納,可就這樣一座規模較大的發電站,居然每天隻能産出三塊電池!這個數字令他失望至極。
“總比沒有好,我們還可以占領更多的電站,但這樣做首先要有更多的卡魯,以及更多的變頻轉換器。”田建明也看着窗外正在工作的那台變頻轉換器,這東西尺寸有點大了,但那兩輛六足運輸車的出色表現更令他驚異。沒有了公路的束縛,兩輛車輕松越過山脊少走了無數彎路。
一直默默不語觀察控制屏的林子風突然開口:“有情況!”他的職責是操縱一隻零号機體爬到最高處,爲整個電站提供外圍警戒。
一輛裝甲車和兩輛軍用卡車從Q市方向急速駛來,十有八九是駐軍出動了。安秉臣這才想到,沙坪電站停止向外輸出電力必然會影響到Q市,早上他們來時又切斷了電話線,Q市那邊斷電後又打不通電話,肯定隻能派部隊過來看看。
“全體做好戰鬥準備!”安秉臣一聲令下,一位互助會會員戴上頭盔沖出門去,十秒鍾後所有人都拿起了手中的槍。
“沒有我的許可,這些人不能靠近前院!”誰也不知道這些軍人的目的,安秉臣不打算給他們任何機會。
“如果他們硬闖呢?”何昌發大聲問。互助會的十九人被勉強分成兩個十人小組,他是其中一組的組長,另一位組長是盧長安,但軍士長今天沒有來,他留在十裏鋪繼續訓練那些民兵。
安秉臣冷笑一聲:“硬闖?那就是仗着自己有槍,這種情況不用請示我,直接幹掉,全部殺光。”如果語言的交流毫無意義,那就隻剩下最後一種交流方式,看誰站到最後的非友誼比賽。
何昌發得到指示後,立刻精神抖擻帶着手下沖出大門,兩個隊員迅速把機槍架到屋頂上,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袁偉義和肖連勝被留下守衛變頻轉換器,三隻卡魯和那兩個瘋子像沒事一樣繼續忙碌着。
打頭的卡車猛然高速刹車,吱嘎的怪叫過後,副駕駛座上跳下一名身穿國防軍少校制服的男人,這人腰裏有手槍匣子,手上還拎着杆自動步槍,在他的叫嚷聲中,車廂裏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紛紛跳出車廂。軍官喝罵着,回頭突然看到孤身站在電站入口大門的何昌發。何昌發的頭盔迷彩服都是國防軍制式,這份裝扮讓軍官愣了一下,當他看到頭盔上的雙臂槍鋤徽章時更是皺起了眉頭。他微微屈下身子,準備随時卧倒避開射來的彈雨,然後用最大嗓門喝道:“對面什麽人?”
“義勇軍第三支隊奉命在此公幹,擅闖者死。”何昌發挺直胸膛回答。
少校注視着孤身一人的何昌發,臉上表情開始是難以相信,随後一對濃眉大眼中噴出炙熱怒火:“混賬,知道我們是誰嗎?91師特務連!義勇軍不去剿匪,跑到這裏來破壞電站?趕緊給我滾開,不然請你吃槍子兒。”他說着話,邁腿就向前行,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
何昌發退後半步,側身摘下背上的自動步槍,直接瞄準了十米外的少校:“警告無效,準備戰鬥!”
何昌發身邊的岩石後冒出許多影子和槍口,金屬器件碰撞在山石上的輕響讓少校停住腳步不怒反笑,隻是他的笑容裏充滿了嘲諷:“喲呵,你們這幫土匪,今天想玩真的?”
“你再走一步,我就打爆你的頭。今天這裏沒你們的事,就是胡潛來了也得滾開!不信,就上來看看。”安秉臣提着沖鋒槍,從大門裏走出來,站到何昌發身邊。電站的輸出效果不理想,他已經很郁悶,現在又來了一夥攪局的,他更不爽。
少校看看安秉臣,他不認識他,但知道李大同最近剛剛下令組建了義勇軍第三支隊。他又看了看何昌發,以及他身邊那些充滿殺氣的眼睛和槍口。他開始動搖猶豫,對方顯然不是預料中的露西亞人,從相貌口音和武器裝備來看都是地道的中國人。自己隻帶了兩個排的兵力,對方看樣子人不少,光大門外晃動的影子就有十來個,院裏沖着大門的屋頂上還支楞着一挺機槍,傳出低沉轟鳴聲的院子裏肯定還有更多人。電站裏到底是不是有什麽大事,萬一卷進去會不會把自己白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