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機組啓動完畢!”
“鍋爐限壓閥全部打開!”
内部對講機裏傳來不同的聲音,窗外的遠處隐約有轟鳴聲。
向文迪打開了幾個不同顔色的開關,然後把手放在控制台上一個巨大的紅色閘刀握柄上。他看着安秉臣和田建明,臉上帶着自信的微笑:“這是電站輸入總閥,現在兩台機組都已啓動,如果我推到中間這個位置,輸出線網将恢複全額功率。”
“果然不愧爲專業人士,我看這電站要沒您早癱瘓了。”田建明有心沒肺地吹拍着,臉上陪着笑。
“沙坪電站原來隻有一台機組,五年前加裝了第二台機組,但輸變線路并沒有升級。這就意味着,如果我推到最下面的檔位,整個線網會因爲超過負荷而融化,所有輸出線路上的設備,從發電機到對外的變電塔都會變成一攤熔解的廢鐵。”向文迪得意洋洋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田建明,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現在的心情直接決定這座電站是否還能正常運行。你别想拔槍,我撥開關絕對比你扣動扳機的速度更快,我撥這個開關撥了三十五年,你扣扳機的時間恐怕連十年都沒有吧?當然,不信的話,你完全可以試一試。”
不光田建明和安秉臣,總控室裏其他的員工也呆若木雞。
安秉臣無可奈何地聞道:“這位向工,怎麽樣才能讓你相信我們?”
向文迪冷笑道:“除非你們說出真正的來意,還有那兩輛車,那些奇怪的機器人都是從哪裏來的。還有,窗口桌子上有部電話,你現在就撥北方戰區指揮部,我想問問李司令,你們到底是些什麽貨色。我已經說過了,這座電站是國家财産,如果你們想搞什麽名堂,先得從我的屍體上邁過去。即使邁過去,你們也别想得到本來不該屬于你們的東西。”
看着老頭一臉莊嚴肅穆的表情,田建明叫苦不疊,這哪裏是什麽工程師,這就是位惹不得的驢爺。這老頭不但犟,人還不傻,剛才好像是被自己輕松玩弄于股掌之間,不料這一瞬間就翻了盤,變成自己一幫人被他玩。
“就算我打電話找到了李大同,你也要過來聽才能核實,但是,你舍得放開那個閘閥嗎?”安秉臣揮手止住背後想搞點小動作的何昌發,這種時候最忌沖動行事,向文迪真可能毀掉整座電站,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向文迪想想也覺得真是這麽個道理,不過主動權在自己手裏,他一點兒都不慌。思索良久後,總工程師瞪着安秉臣:“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那些機器人和六足卡車都是怎麽回事?”
“互助會,互救互助的一幫人,在這亂世裏找條生路。隻要你願意接受我們的信條,也可以加入,成爲我們的一員。”安秉臣說着,指了一下窗外院子裏已經組裝完畢的變頻轉換器,以及正在檢查設備的卡魯,還有停在旁邊的兩部一号機體運輸車:“至于它們,它們是我們的未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是你造出來的?”向文迪看看安秉臣,怎麽都不覺得這人像個工程師,他又轉頭看着田建明,後者多少有點學術氣息。
“它們來自另一個世界,是我們忠實的朋友,但是現在卻面臨着動力耗盡的危險,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安秉臣說得盡量委婉,但卻都是實話,他的眼睛裏沒有躲閃的神色,他相信老頭能夠感覺得到。
向文迪恍悟:“它們是電力驅動的?”
安秉臣點點頭,又解釋道:“它們中的一部分可以使用常規電力,但還有一些采用的是這個世界所沒有的動力能源,而且同樣面臨着枯竭的危機,這很讓我們苦惱,可又找不到解決辦法。”
坐在控制台前的總工程師斜着眼睛掃了一眼窗外:“你在忽悠我?”
安秉臣打了個響指:“卡魯!”
一隻機械蜘蛛聞聲從門裏竄了進來,它的動作如此敏捷優雅,好似一位芭蕾舞蹈家,但那對鋒利尖銳的前肢卻讓向文迪眯縫起眼睛,右手悄悄握緊了閥柄。
“卡魯,再演示一下你的能源系統。”安秉臣并不打算把這些秘密鎖爲己有,一方面他完全不懂,看了不下十遍也仍然滿頭霧水,如果這個秘密他無法破解,隐藏得再好又有何意義?另一方面他也想藉此間接表現合作誠意,他有足夠的底氣選擇這麽做,因爲他是唯一的星台操作者,到目前爲止除了他沒有人可以直接号令卡魯。僅僅因爲看到卡魯,國家軍事科技研究所的女少校就無條件加入,那麽這位工程師能否因爲對卡魯和變頻轉換器的驚歎而放棄對立态度呢?這些搞技術的家夥,有時候真的很難說。
三角體目器中投射出無數道激光,總控室中央的半空中出現了一幅全息圖像,接下來的畫面安秉臣早已爛熟于心,兩個像黑色行星一樣的巨大球體被一道藍色光線貫穿,随後這兩顆行星擠壓融合在一起,重疊的部分立時迸射出萬丈光芒,崩塌的碎片,爆炸的火焰全部淹沒在那比太陽還要更明亮的強光之中。
包括向文迪在内的總控室技術人員們看着這一幕全都呆了,寂靜中隻聽到總工程師低聲道:“再放一遍。”如是重複三遍後,總控室内陷入無聲的沉默。
安秉臣仔細看着每一個人的表情,有人震驚,有人恐懼,有人則若有所思,那個叫向文迪的老頭臉上最精彩,忽而茫然,忽而猙獰,忽而大悟,忽而又疑惑。他的手早已松開閥門握柄,不自覺地推了一下鼻梁上那副因爲斷腿而歪斜的眼鏡。
“向工,您看。”田建明輕輕打破了房間裏似乎要永遠持續下去的靜默。
“這東西究竟從哪裏來的?”向文迪厲聲問道,雙眼直愣愣地盯着卡魯,仿佛要将那小東西一口吞掉。
“一塊石頭變出來的。”安秉臣的回答簡明扼要。
“你是不是叫吳承恩?”向文迪翻了個白眼,滿臉的不屑。
安秉臣湊到老頭跟前,小聲把自己的經曆簡單說了一下,他陳述的主要是從石頭到蜘蛛車再到卡魯的變化詳情,和人和戰争有關的細節内容全都跳過。
“你知道那兩個黑球是什麽?”
“我想,應該是它們誕生的母星吧。”高中學曆的安秉臣猶豫着回答。
向文迪冷笑一聲:“你沒看見兩個黑球周圍有高速轉動的光點?”
安秉臣一想,似乎還真是有:“衛星?”
這話讓老工程師徹底憤怒了:“你的物理課是天文愛好者教的?什麽東西都要扯上宇宙太空?這東西還沒看出來?是原子,構成萬事萬物的原子核!那轉動的亮點是圍繞原子核高速運動的電子!”
一串閃電炸穿了安秉臣的思維,他喃喃自語道:“原子?原子能?原子彈?”
向文迪再次投來“你這厮完全沒文化”的優越感目光:“年輕人,高中物理課是不是泡妞去了?原子彈是核裂變,通常意義上的原子能也是原子核裂變産生能量,但是,這個不是裂變,是聚變,兩個原子核融成一個,釋放出的能量更大。知道氫彈嗎?那就是核聚變,威力比原子彈更大。”
說着說着,老頭的眉頭又擰到了一塊兒:“不過,這倆黑球可不是氫原子,也不是氘,更不是氚,氫氘氚都隻有一個電子,這黑球外面至少有十多個電子圍繞旋轉,這可是重元素啊!從來隻聽說過輕元素聚變,這重元素也能聚變?那不是亂套了,萬事萬物都能聚變?氫聚變至少要有一億度的高溫,這重元素聚變需要多高的溫度多大的壓強才能實現啊!”
“人類的聚變目前隻能用氫氘氚之類的輕元素,而且還得用原子裂變産生的巨大能量才能推動連鎖反應,成本驚人不說,需要的設備能堆滿一艘萬噸油輪,最關鍵的是根本無法控制聚變過程,不能想停就停,想開就開。可就這小東西的個頭來看,它所蘊含的技術不但實現了可控聚變,而且還達到了小型化,甚至微型化的水準。”安秉臣聽到話音,這才發現說話的是沈莉,女少校不知什麽時候溜了進來,聽到向文迪的高見後忍不住也跳出來。
向文迪看了一眼沈莉,雖然人不認識,但話聽得入耳,當即有了好感,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還有一點,目前人類的各種能源設施,不管裂變也好聚變也好,歸根到底最後都是燒鍋爐噴蒸汽推動發電機葉片轉爲電能,這種能量轉化機制效率低,環節繁瑣而且危險性大,從根子上來看完全沒有擺脫三百年前瓦特蒸汽機的影子,所以說别看吹噓什麽計算機信息化,現在仍然是後蒸汽機時代的工業文明。可是,這小東西如果真采用聚變作爲動力,它的鍋爐在哪裏?它的冷卻系統在哪裏?”老頭說到最後,一句音調比一句更高,仿佛在和某個看不見的人吵架。
安秉臣懦懦地冒了一句:“向工,卡魯告訴過我,它們的能源系統似乎和電磁理論無關。”
這話讓向文迪和沈莉都臉色一變,人類現代文明的基石可以說就是電磁理論。與電磁理論無關?那就是說,另一種全新的能量工作模式?他們所學所用了大半輩子的電磁理論都不再有任何意義?最終又和眼前這個辍學高中生一樣站到空白的起點線上?
老頭臉上泛起一陣異樣的紅潮,他在激動中感到一絲眩暈。一切從頭開始又怎樣?這世界上有幾人能獲得這樣的機會?
“我要加入互助會!”沙坪電站的總工程師帶着堅毅果決的神色瞪着安秉臣。
“這電站。”田建明倒是還沒忘此行的目的。
“隻要保證所有工作人員的安全,你們愛咋咋辦!”向文迪忽然像變了一個人。在巨大的誘惑面前,原先總工程師豁出性命守護的那些東西突然變得一錢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