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明還沒想清楚,對方已經迅速推進到距離寨牆四百米遠的位置,他甚至能聽到有人在用低沉的聲音下達某種命令。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湧上心頭,與此同時對方藏身的岩石後發出一片嗵嗵嗵的悶響,十多個黑點從岩石後面飛出,帶着弧線向城牆牆頭砸來!
“槍榴彈!隐蔽!”田建明終于明白了,對方一點不傻,早已觀察到牆頭有大量民兵圍聚,打算利用弧線抛射的槍榴彈給予己方重創。
他的喊話晚了一點,民兵中頭腦機靈的佼佼者才剛有動作,幾團爆裂的火光就在人群中炸開。
“轟!轟!轟!”
“啊!——”有人慘呼,還有軀體從牆上落下摔到地面的悶響。
岩石後傳來嗵嗵嗵又一輪齊射。
牆頭的民兵們有一半人爬起來就往後跑,這次對方的榴彈落點卻散得很開,牆上牆下的民兵和看熱鬧的村人倒下一大片。驚呼聲中,周圍的閑人一哄而散,牆頭上留下的民兵不足十人,田建明深深感歎自己幸好沒把所有民兵都放到牆頭上,對方這火力密度和準頭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确實稱得上是經驗豐富。
牆上垛口後面留下的民兵都不是膽小的主兒,有人按捺不住朝岩石後面閃動的人影開槍。一個人開槍,其他人也都不甘寂寞跟進,牆上立時槍響一片,有打單發的,也有三發點射的,還有突突突扣着扳機掃射的,完全無視剛才田建明說的三百米外不許射擊的命令。
田建明給氣得不輕,可也拿這幫菜鳥無可奈何,隻能盡可能降低傷亡:“都散開,散開,隐蔽好!”
“啪!”小何的狙擊步槍第三次發言。
一千多米外的樹林邊上,一個探頭探腦正在觀察的敵人仰天倒下,看不到打中什麽部位,但應該是打中了。小何臉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民兵們也爆發出一陣歡呼,但岩石後嗵嗵嗵又飛來一堆高爆榴彈,兩個民兵瞬間倒在血泊中。敵人躲在岩石後利用槍榴彈抛射的弧線彈道肆意轟擊牆頭上的民兵,可民兵們卻打不着他們,自己隻能幹挨打,這樣的戰鬥怎麽能支撐下去?
田建明通過步話機再次向安秉臣求救,他自己都感到臉上無光,說好要撐一個小時,現在才五分鍾就快丢盔卸甲了。
那頭盧長安搶過步話機:“老田,讓人退下去,留兩個膽大的看着,等對方開始沖鋒再上人。别怕,動作要快!”
身後傳來嘈雜人聲,田建明回頭看見剛才派到村裏搜人的那二十多号民兵押着不少青壯年回來了,這些人看着一地死屍狼藉都傻眼了。
“全蹲下,躲在屋檐下面,等敵人沖鋒了再上來!”田建明打着手勢,卻看見有人扭頭就跑。
第四輪榴彈散布的面積更大,不過田建明已經看出來,對方的這輪轟炸完全是恐吓性質的,也就是說他們要沖鋒了。他心裏剛有個模糊念頭,樹林裏就開始往外出人了,至少有二十多個敵人抱着武器向着城牆這邊快速撲來,他們彼此之間間距拉開足有五米,都貓着腰,但速度卻快得驚人,幾個呼吸就到了兩百米外。
“啪!”小何的狙擊步槍首先開火,落空。
随後是紀友貴的半自動步槍響起,剛才傻愣了半天的桂子也打響了手中的槍,但是他們射出的子彈無一命中,對方這二十來人跑的都不是直線,左右晃動的身形很難鎖定。
“叫人上來!敵人沖上來了,進來就會殺人放火!”田建明把步話機往地上一放,八一式自動步槍抵上右肩,眯着左眼,右眼三點一線的同時屏住呼吸。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在部隊裏的日子。
“哒哒哒!”他對自己的槍法沒有信心,所以選擇了三發點射。三發子彈全部落在最左側的一個敵人腳下,他甚至能看見飛揚的草葉碎屑。那人被吓了一跳,蹦起來像隻兔子一樣橫向蹿出去,然後又繼續向着圍牆沖來。
“砰!”旁邊不知誰開了又一槍,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滿臉絡腮胡的敵人終于一個踉跄倒了下去,田建明看得清清楚楚,這家夥小腿中彈,摔倒後還掙紮着想擡槍朝牆頭射擊。這個距離差不多有一百五十米,正是步槍發揮最大威力的時刻,田建明瞄準他一口氣打了兩個點射,最後三發子彈命中,絡腮胡被子彈沖擊力砸翻,倒在草叢中不再動彈。田建明抽空回頭再看,身邊已經多了十來個民兵,都在舉槍瞄準射擊,看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膽小鬼。
岩石後面有人在怒罵,随着嗵嗵嗵又一陣悶響,第五輪槍榴彈畫着弧線飛上天空。
“轟隆!”紀友貴蹲着的位置挨了一發榴彈,火光崩現中老村長的半自動步槍掉下牆頭,人也臉沖下撲倒在地,生死不知。
“都散開點,找好隐蔽點,敵人的槍榴彈打得刁!”田建明抱着槍換了個位置,嘴裏大聲提醒着周圍的人。就這片刻之間,沖鋒的敵人已經逼到百米之内,他們隻倒下三個人,損失根本不大。奔跑中的敵人已經能看清表情,他們幾乎人人口中咬着匕首短刃,雙手從腰間摘下帶有粗結的鐵鈎繩子。寨子的牆隻有三米高,敵人隻要甩出鐵鈎挂住牆縫石角,一個沖刺就能躍上牆頭。
距離拉近後,民兵們的命中精度迅速提高,又有兩名敵人胸口中彈栽倒在地,但對方速度絲毫不減,全都發出野獸般的呼喊聲,不要命地向城牆沖來。田建明感到一陣恐懼,隻要他們越過牆頭沖入寨内,一切都完了,身邊這幫菜鳥民兵無論從軍事素養還是戰鬥意志上都和對方無法相比。
“手榴彈,炸死這幫狗日的!”丢下狙擊步槍的小何甩出一枚長柄手榴彈,那是錢麻子留下的存貨,從外形上看應該是一枚古老的反坦克手榴彈。
受到啓發的民兵們争先恐後扔出各種形狀的手雷,甚至有人把炸魚的集束炸藥也抛了出去。震耳欲聾的爆炸視覺效果頗爲壯觀,但實際殺傷效果卻不怎麽樣,很多人拉掉手雷保險栓就立刻扔出,壓根沒有考慮起爆引信延時的問題。
十多個悍不畏死的敵人終于沖到寨牆下,他們甩動着手裏帶鐵鈎的繩索準備強行登牆。
“叭!”“叭!”“叭!”一連串的脆響從他們腳下突然爆響,瞬間就有五個正在仰頭估算發射角度的敵人彎着腰蜷曲下身子,嘴裏發出痛苦的哀鳴。
“子彈雷!”田建明猛然想起,盧長安來到十裏鋪後立刻組織人在寨牆根腳下埋設了不下萬發自制的子彈雷。按照他的要求,除了寨門那一段,所有外牆邊緣都嚴禁村民靠近。當時村委會全體贊同這項防禦措施,不過在很多人眼中,那些由單發步槍子彈、小鐵筒、彈簧和撞針組成的簡陋地雷威力實在太小,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快速沖刺的亡命徒們踏上埋有子彈雷的草坪,被觸碰後激活的彈簧卡筍釋放撞針擊打子彈底火,一枚子彈瞬間向上爆射而出。五名敵人中有三人被洞穿腳闆,一人擊中下腹,一人大腿受創。他們的同夥立刻知道草坪下埋藏着蹊跷,奔跑速度迅速放慢,畢竟誰也不知道前面還有多少這種小型地雷,未知的危險永遠最具震懾力。敵人沖鋒速度一慢,牆頭上的民兵紛紛開火,這一下又掃倒了好幾個,歹徒們在閃避中還有人不斷踩到子彈雷受傷。
終于,第一個撲到牆下的敵人扔出了手裏的鈎繩,他一個箭步踏上牆面,雙手攥緊繩索上的疙瘩兩步就躍上牆頭。三米的牆确實不算高,不過,牆頭的人呢?這個亡命徒掃視四周發現一片空蕩,當他低頭卻看到至少有十幾個人仰躺在垛牆根,手裏的槍都指向自己。
“砰!砰!”半片頭蓋骨連着打碎的下巴飛了出去,一具屍體向後栽回牆外,腦袋被密集的齊射打成了破葫蘆。
第二個和第三個敵人從牆上冒出身子,緊挨内牆的房子裏至少有十杆槍響了,第三個敵人再次向後翻倒,落回他躍起的出發點。小何的聲音從屋裏傳來:“打!打死他們,瞄準了打!”但是,第二個敵人卻一晃身子避開了飛來的子彈,順利踩到牆頭的地面。蜷伏在垛口下的桂子狂嚎一聲,揮動着打光子彈的自動步槍攔腰向其砸去。那人往後一跳,手中寒光閃動,一柄匕首徑直射向桂子的咽喉。
就在匕首脫手的瞬間,這名敵人突然感到後腰一涼,緊接着突如其來的劇痛影響了他最後的準頭,匕首貼着桂子的頭皮飛過,甚至劃了條口子。這人低頭看見自己小腹上冒出一截沾滿血迹的利刃,田建明在他身後用力一擰,八一步槍的刺刀攪動着對方腎髒又斜着往上突入更深位置,這人悶哼一聲癱軟在刺刀上,就此變成了一團死得不能再死的挂肉。牆内幾間房屋的閣樓窗子裏射出的火舌籠罩了牆頭,田建明撲過去摁倒發傻的桂子,彈雨從他們頭上飛過,把任何試圖站上牆頭的敵人牢牢壓住。
這是小何的主意,他把所有能找到的民兵都趕到緊貼寨牆的房屋内,從閣樓上給予牆頭火力支援。這個時候再留在牆頭上并不明智,敵方多輪槍榴彈雨的精确轟擊給防守的民兵造成了巨大傷亡。
等待良久,再沒聽到有人沿着繩子往上爬的動靜,田建明快速探頭望了一眼。他驚訝地發現牆外的草坪上有幾個人影正在快速向後退去,他們撤退了!第一個回合雖然打得狼狽不堪,但好歹終于撐下來了!
田建明正想松口氣,就覺得腳下突然有什麽東西飛了起來,整個世界瞬間變成一團模糊雜亂的東西,耳朵裏似乎有一萬座大鍾在轟鳴,随後他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