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亮,安秉臣早早起床漱洗。早上他也要參加每兩日一次的射擊和戰術訓練,中午還得跟着一批村民到南山裏清理荒地上的亂石和樹根,爲開春後的耕種做準備。那片荒地也有他的份額,那是十裏鋪村委會友情贈送的,他和林氏姐弟算一戶,分地二十畝,開春以後自耕自種。林子雲在忙糧庫清點的事,林子風奉命帶着零号機體外出巡邏,這“家”裏的勞務就隻能他親力親爲了。
這段時間,林子風回了一趟第二支隊營地,帶來兩個朋友:袁偉義和肖連勝。這是兩個性格迥異的年輕人,袁偉義性子急躁,開口說話聲音洪亮,做事雷厲風行,肖連勝沉默寡言,但凡遇事三思而行,不到十拿九穩不出手。這兩人都是沒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殘酷的戰争奪走了他們的家人和親友,但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卻無法掩蓋他們熱情洋溢的活力。這兩個人都是義勇軍第二支隊挂名的隊員,林子風和他們氣味相投,三人幾乎無話不談。
爲了避免太多外鄉人引起村民們的不安,安秉臣讓林子風和他的兩個朋友組建了一支偵搜小隊,在零号機體以及星網支援下,針對南山以北到q市近郊之間的地域進行一次爲期五天的巡查,目的是查清周邊各路武裝勢力的分布情況。
不知道是否從西站貨場傳出去的風聲,十裏鋪易主的消息傳得很快,安秉臣等人在自由市場上收購大量武器彈藥也從側面證明了這個傳言的真實性。很多人都知道,在南山地區出現了一股以十裏鋪爲核心的新勢力,這股勢力名義上隸屬于義勇軍第二支隊,但真實的情況就不好說了,這年頭誰是兵誰是匪并不是那麽容易能分清,有時候也沒有必要分清。不過,各種版本的傳言中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相同事實:十裏鋪的人擁有某種類似機械蜘蛛的怪異武器。
一輛軍用吉普以平均二十公裏的時速沿着臨時公路緩緩駛向海邊,當它剛駛離q市北方戰區指揮部時就已被星網列入監控目錄,持續鎖定半分鍾後該車突然離開駐軍憲兵平常巡邏路徑,徑直向海濱棚屋方向開來,跟在安秉臣身邊值班的卡魯當即發出警報。
這個時候,安秉臣正在棚屋裏試圖修理開裂的鞋子,惡劣的山地環境很快就能把一雙新鞋磨成渣,他穿的這雙登山鞋據說是戰前某個大牌戶外廠家的高檔貨,也不知是真牌子做工差,還是因爲是山寨假貨,反正穿着這鞋在南山跑了不到十天,鞋底中段側面就裂了道口。
聽到警報後,安秉臣不慌不忙啓動便攜式控制闆,接通星網對逼近的吉普進行四元相位掃描,車内坐着三人,一前兩後,沒有攜帶重武器的迹象。他大概猜到來的是什麽人,于是重新登上那雙破鞋,背好沖鋒槍走出棚屋。
吉普車很快來到山腳下停住,布滿彈痕的車門輕輕打開,先走下來一個女人,一個穿着軍服的女人。這女人的肩上兩杠夾單星,安秉臣認出這是個少校,不過她的臂章卻很奇怪,不是刀槍翅膀海錨,而是一隻從未見過的藍色雙角異獸。
跟在女少校後面下車的兩位都裹着兜頭大氅,腳下露出的戰術皮靴暴露了他們的軍人身份,這兩位應該是護衛之類的角色吧。安秉臣剛做出這個推斷,其中一個護衛突然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真容,這人居然是李大同。他旁邊那人也摘下兜帽,這位還真是個貨真價實的護衛,就是上次在漁業委員會公司交火時拼死保護李大同的那名衛隊長。
安秉臣瞪着這三位不速之客,三個人也打量着他。女少校和李大同都沒有佩槍,那名衛士挂着沖鋒手槍,左側腰間還有一個三聯裝彈匣袋。
李大同臉上笑眯眯的,搶先開口:“你最近名氣挺大。”
“不用這麽鬧騰,你們也會找上門來。”那天在漁業委員會的唇槍舌戰中,安秉臣激憤之下已經漏了底,人家順着漁業委員會這條線摸過來肯定能找到自己。當時沒想到這節,不過事後他很快明白過來,自己已經暴露。因此在解決十裏鋪這邊的事時,安秉臣壓根沒再藏頭藏尾躲避衛星偵察,直接甩開了膀子猛幹。
“呵呵,我今天來就是爲了化解咱們之前的誤會。”李大同走到兩步開外,率先伸出了右手,這應該是北方戰區最高指揮官所能表達的最大誠意。
按照戰前的慣例,安秉臣應該迎上去雙手握住對方的右手,然後熱淚盈眶地說些既暖心窩子又上得了台面的體己話。但他隻是站在原地壓根沒有動,右手甚至搭住了沖鋒槍:“想化解,得有點誠意,對不對?”說完這話,他突然想起了韓旭,那個統治西站貨場的怪老頭。自己怎麽會和他一個腔調?難道自己也順理成章進入了一方豪強的角色?
李大同的動作僵了一下,不過臉上笑容依舊:“行,小夥子,你開個價?”
安秉臣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着某件事。三位訪客止步凝神,都在等待着他開口。
“我有一支手槍,握把上有個鑲箭頭的盾徽,應該是露軍的制式手槍。來q市的路上,被你們那邊一個姓趙的中校軍官收了,當時跟着他的還有個上尉,這上尉現在在第二支隊授課。我想要回我的槍。”聽了這莫名其妙的條件,三個人都愣住了,這算哪門子的開價?
“沒問題,今天天黑之前我讓小曹給你送來。”李大同指了一下身後的護衛,安秉臣這才知道那漢子姓曹。
安秉臣收起沖鋒槍,伸出右手。老将軍的手指骨節粗大,皮膚糙得像砂紙,但是掌心很溫暖。
“你的地盤應該不止這麽點吧?”李大同看了看對方身後的棚屋,臉上有些質疑。
“十裏鋪不屬于我,它屬于居住在那裏的村民。這裏隻是我暫時安身的地方。”面對這個比鬼還精的老頭,安秉臣心中一片坦然,說話也漸漸恢複了自信。他向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把人讓進棚屋裏。
剛推開門,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高分貝的女性尖叫,吓得安秉臣猛一哆嗦。
别說安秉臣,連李大同和那姓曹的護衛都在瞬間被這道聲波攻擊震得意識模糊。
發出尖叫的不是别人,正是走在最前面的沈莉。尖叫的原因,是因爲她從打開的門縫中看到了矗立在屋内的一隻卡魯。
安秉臣能夠理解這種女性特有的恐懼反射機制,因爲當初顧秀秀第一次看到卡魯時發出的尖叫似乎也和這位差不多。不過,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安秉臣立刻覺察到,這位女少校好像不是驚恐,而是驚喜!因爲她居然朝着屋裏的卡魯一個箭步猛沖過去,仿佛是一個撲向巧克力堆的幼童。
“危險!”“不要傷害她!”姓曹的護衛和安秉臣同時發出驚呼。
一隻鋒利的前足肢準确抵住女少校伸出的魔掌,阻止了她瘋狂的撲擊動作,如果不是安秉臣及時發令,這柄兇器很可能會刺穿她的手掌,然後紮進胸膛,就像被卡魯們幹掉的無數敵人一樣。女少校不得不停止了前沖,但她的眼裏根本沒有恐懼,她的目光轉眼又聚焦在那柄險些穿透自己手掌的足肢上。
“這材料強度恐怕得有上萬兆帕,這東西到底是用什麽做的?”少校伸出手指撚了一下鋒利的足肢表面,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發出由衷的驚歎。
“介紹一下,這位是國家603研究所的總工程師,沈莉少校。”李大同及時開口,試圖化解屋裏有些尴尬的氣氛。
“603研究所,那是研究什麽的?”安秉臣根本不明白這些代碼的含義。
李大同仔細看了一眼年輕人,确信他不是在裝傻,這才解釋:“對外,603研究所的全稱是第603氣象觀測研究所。對内,它的真名是軍事科技研究所第三分所。”
“哦,是這樣。”安秉臣點頭恍然,每個國家應該都有這種絕密軍事技術研究機構,沒想到自己也有幸遇上了。
“我們今天來,絕對是有誠意的,希望你也别繞圈子了,大家開誠布公,好好談一談,行嗎?”李大同在破沙發上坐下,即使是柔軟的沙發,老将軍也依然挺直了身闆。
李大同面色肅然,問道:“你是中國人嗎?”
“是,我是中國人。”安秉臣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暫時沒有理會已經陷入癡呆狀态的女少校。那位姓曹的警衛自己找了個屋角靜立不動,他仿佛有一種天賦,能夠迅速成爲這間房子的一部分,絲毫不再引人關注。
“自己的祖國被外敵入侵蹂躏,自己的同胞被屠殺,你是什麽感覺?”
“憤怒。”
“你準備做點什麽嗎?”
安秉臣搖頭:“我現在什麽也做不了,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李大同冷笑一聲:“沒有做好準備,都能幹掉露軍十二輛主戰坦克,你這熱身運動的排場也忒大了吧?”
安秉臣張口想要分辨,但又閉上了嘴。他發現自己沒法解釋,很多細節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即使說清楚了對方也未必能夠相信。這種情況下,解釋完全是多餘的。
李大同站了起來,口中一字一句道:“國破山河碎,我輩當挺身,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這種時候,還妄想保存實力,是不是有點鼠目寸光呢?”
安秉臣一下就火了,這老頭挺能擠兌人,他怎麽不說自己手握五萬重兵縮守q市不動呢?評價别人,還真是這世界上最輕松的事。
李大同盯着安秉臣,一副步步緊逼的模樣:“孫陽現在在我手裏。想必你也知道,對付你的命令不是我下的。”
安秉臣強壓怒火,啞着嗓子道:“直說吧,要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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