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麽。。。什麽部隊的?”一位膀大腰圓的黑衣壯漢對着一輛長着四條反曲足肢的怪車大聲喝問,這漢子說話聲音洪亮,舉手投足之間洋溢着一股軍人才有的果斷氣勢。他身後趕來兩名同伴将被打暈的逃跑者捆上,他們扯下逃跑者臉上的面罩,露出一張白種人的臉龐,雖然被揍得滿臉是血,但仍能毫不費力地看出這是個斯拉夫人種,不用說,露軍的特種部隊。這壯漢雖然對眼前這聞所未聞的怪車充滿狐疑,但對方的種種表現顯然是友非敵,他已經猜到這東西大概是某種軍用機器人,于是順理成章把對方當成自己人。可惜駕駛艙裏的安秉臣壓根沒有露面的打算,他操縱蜘蛛車退了幾步,轉頭向橋對岸望去。
剛才還混亂不堪的人群都在注視這邊,有不少人掏出手機朝蜘蛛車拍照拍視頻,人群中有個老頭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皮膚黝黑,穿着一件蹩腳的大路貨夾克,腳上一雙舊皮鞋,可以說其貌不揚,但他身邊那幾個東張西望的大漢太惹眼了,這些人環圍在老頭身邊,警惕地掃視着每一個方向,繃緊的肌肉和微微彎曲的膝部随時可以發力,他們和擊倒逃跑者的壯漢像是一個模子鑄就的産品。有了這幾個人的襯托,再仔細看老頭就能發現更多與衆不同之處,首先他挺胸收腹的筆直身形明顯有異于這個年齡段的普通人,這種肢體習慣絕非幾個月的強化訓練就能養成,很明顯他是個老軍人。其次老頭看蜘蛛車的眼神也和常人不同,雖然也有好奇和疑惑,但他的眸子裏更多是一種冷靜的審視,一種上位者慣有的俯視姿态。這老頭是個人物,搞不好這次伏擊的主角就是他。安秉臣沒再想更多,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蜘蛛車在衆目睽睽之下攀上岩壁離去,它格外靈活的足肢給所有目擊者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象,幾縱幾躍後,這輛怪車如同水珠滴入大海一樣融入野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靜默多時的人群這才嘩的一聲開始議論紛紛。一名衛士摸出一具夜視望遠鏡遞給老頭,老頭舉起望遠鏡向怪車消失的方向看去,但他很快又放下望遠鏡,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後,他開口嘀咕了一句,像在問身邊的衛士,又像在問自己:“我們有這樣的技術嗎?”
天空中布滿陰沉的烏雲,一望無垠的海面狂風大作,滔天巨浪沖刷着岸邊怪石嶙峋的礁群,看來一場暴雨又要降臨。盡管水面上風雲湧動,但水下世界卻異常甯靜,安秉臣透過舷窗注視着頭頂上朦胧的光暈,那不是天空,而是海面,他已經潛入海底深處。對于座艙裏的安秉臣來說,在海底爬行和夜間感覺差不多,四周一片灰暗,透過帶有夜視強化效果的舷窗看不到什麽魚,近岸海區由于嚴重污染導緻這附近的海洋生物銳減。他沿着沙灘步入大陸架深處,走了很久後沙灘徹底消失,陡峭險惡的海溝縱橫交錯,和地面上的山川河谷頗爲相似,隻是這裏終日沉浸在黑暗中,沒有一絲生氣。蜘蛛車的四條足肢看來同樣能适應海底的複雜情況,隻是速度遠沒有地面上那麽快。他根據導航屏幕上的指示一直向東行進,但那藍色光點始終在導航屏幕的最邊緣,難道目标地點在大洋對岸的北美大陸?還是在海底深處?他的糧食和淡水隻夠一天的補給量,但那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他最擔心的是蜘蛛車在海底深處耗盡能源陷入癱瘓,因爲,他不會遊泳。
頭頂上像緞子一樣發亮的海面已經消失,根據海溝的坡度來判斷,他應該是在向下走,但到底有多深他也不清楚。除了緊張導緻的口幹舌燥,他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适,傳說中的深水壓力症狀也沒出現。一個巨大的影子悄然從舷窗外滑過,這東西和蜘蛛車差不多大,外形如同一張橢圓的毯子,鞭狀尾部懶洋洋擺動着充滿了詭異,這是一條鳐魚。當它盤旋向下遊去時,安秉臣甚至能看見它頭頂的眼睛和噴水孔。鳐魚離去之後不久,窗外出現了一群水母,一隻隻晶瑩透亮,仿佛是這黑暗世界中挂着觸須的路燈。更多的生物開始出現在窗外,但大多數都是安秉臣不認識的東西,珊瑚礁上有許多臉盆大小的巨蝦和巨虱,它們移動的速度慢得驚人,他還看見一條足有十米長的蛇形動物,這東西沒有眼睛,偶爾回頭張嘴露出一口利齒顯得無比猙獰。安秉臣突然感覺車身傾角有變化,他往外一看,蜘蛛車已經進入一塊巨大的海底平原,他啓動全息瞄準鏡放到最大倍率也沒有看到這片平原的盡頭,但藍色光點指向的方位正是那無盡之處。安秉臣苦笑着用力踩下加速踏闆,他還從來沒有試過海底飙車的感覺。一分鍾,十分鍾,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蜘蛛車仍在鋪滿沙礫的平原上直線前進。這片平原上沒有任何植被,偶爾能看到頭頂上挂着發光觸須的怪魚,它們的身子都扁得像一張紙,遊動的速度也很慢。沙層上布滿了各種高低不平的凸起,那是從上面落下來的雜物和骨骸,日積月累被流沙覆蓋,隻剩下隐隐約約證明自己存在過的輪廓。單調的環境讓安秉臣開始有些疲倦,他雙手握着操縱柄,但眼皮卻漸漸抑制不住地耷拉下來,朦朦胧胧中隻剩一個念頭:蜘蛛車永遠不會墜落深谷,也許就這樣從海底跨越太平洋也不錯吧?
不知迷迷糊糊過了多久,駕駛艙中突然響起吱吱的高頻尖嘯聲,那是遭到襲擊的報警信号!不久前被雷劈時就是這種聲音,安秉臣猛然睜開雙眼,看到窗外情景睡意立時全無,舷窗緊貼一對鼓出的巨眼,不帶任何表情地瞪着他,長滿吸盤的觸手把蜘蛛車纏了好幾圈,是一隻章魚!而且是一隻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章魚,光那對眼珠就有汽車輪胎大小,蜘蛛車跟它一比就像大人面前的小孩。暗紅色的觸手鋪天蓋地裹住舷窗,安秉臣隻能看見觸手上的吸盤越貼越緊,吸盤邊緣還有鋸狀牙齒來回刮切。扳動操縱柄沒有反應,車身被翻了個底朝天,幸好椅子兩側自動彈出環狀固定栓穩住他的身體。手忙腳亂中他扣動設計鍵打開了全息瞄準屏,屏幕上肉乎乎一大團,也不知是章魚的什麽部位,他想也不想就開了火,連射幾槍後,擋住左側舷窗的觸手松開,可以看見章魚軀體上有一個洞穿的傷口,藍色體液滾滾流出。那對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睛似乎瞪大了一些,緊接着車身劇震,窗外景物飛速向後掠去。原來,受傷的章魚拖着蜘蛛車負痛狂奔,别看它體型碩大,但遊動起來速度極快,一秒鍾就能蹿出兩個身位距離。蜘蛛車被觸手纏住,拖拽在沙層上與凹凸不平的地表頻繁撞擊,安秉臣被晃得天旋地轉,後腦磕在椅背上擦得火辣辣地疼。艙内吱吱報警聲變得更加尖銳,看來這種情況如果持續下去肯定會導緻極大危險。
安秉臣竭力扣住射擊鍵晃動瞄準角度,全息屏上終于出現章魚的眼珠,他想轉動菱形準星瞄準章魚兩眼之間,那裏應該是這畜生的神經中樞,但蜘蛛車不知撞到什麽,猛然一震差點把他全身骨頭抖散架。晃來晃去的準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準,倉促中安秉臣再次開火,子彈打中章魚的左眼,迸飛的碎肉散落到舷窗上,藍色血液浸透了周圍的海水,這下可捅了馬蜂窩,這畜生兇性大發,瘋狂亂搖蜘蛛車,拖行的速度快了幾乎一倍。如同毀滅世界的劇震中,安秉臣再也無法抓住操縱柄,他突然靈機一動猛踩刹車踏闆到底,蜘蛛車的四條足肢插入沙中緊緊勾住礁石縫隙。發狂的章魚隻顧用力猛拖,蜘蛛車挂住的珊瑚礁吃不住力紛紛斷裂,但靈活的足肢立刻又嵌入另一條石縫死死扣住,前行受阻的章魚又換個方向繼續猛蹿。這場角力大賽攪得海底沙霧翻騰,碎石飛揚,隐藏在沙下的兩條海蛇驚惶逃遁。扭扯中安秉臣終于找到機會鎖定章魚腦部,三發連射後良久,這隻巨大的章魚才癱軟下來,它僅存的一隻眼睛漸漸失去光芒,但觸手仍緊緊裹住蜘蛛車不放。
艙内吱吱的報警聲消失,逃過一劫的安秉臣卻發現,無論自己如何踩加速踏闆都向外看到章魚的好幾條觸手伸向蜘蛛車下面,很可能是觸手纏住足肢導緻蜘蛛車無法行進。這種情況令他束手無策,别說他不會遊泳,就算打開艙門後安然無恙,他手上也沒有工具切斷那根足有一米粗細的觸手。蜘蛛車在地面上縱橫無敵,即使成群的重型坦克也奈何不了它,可沒想到在這海底世界卻被一隻死不撒手的章魚弄得寸步難行。安秉臣并不知道,這種巨型章魚狡詐兇悍又擅長以柔克剛,縱然海洋霸主藍須鲸對上它也未必能勝,他能幹掉這個重量級的對手已經是走了大運。安秉臣摸摸腦後的淤腫,想來想去也找不到一個脫身的辦法,精疲力盡的他最後倒在椅子上沉入夢鄉。他夢見一隻巨大的章魚把自己一口吞下,在章魚肚子裏,還有一隻章魚張開恐怖的角質大口再度向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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