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秋彤掙紮着坐起,渾身電芒閃爍,她雖然功力全失,可隐藏在雷族血脈中的雷電之力還殘餘着一絲,勉強驅散了迷情粉的藥力,看着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兒子,竟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是作爲參加實戰訓練的候補鷹騎士,幫巡捕營追拿越獄的死囚。因爲接到直接執行死刑的命令,她要在鷹背上開弓将逃犯射死,第一次殺人,她怕得要命,手抖得厲害,第一箭居然射偏了,第二箭才射中背心,結果被隊長嚴厲批評了一頓,她至今記憶猶新。
而反觀兒子,他非但丁點懼意也無,還鎮定如常,嘴角甚至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奇兒,快過來,到娘這兒來。”雷秋彤喚道。
林奇擡起頭看向娘親,一開始還有些茫然,待眼眸中的血色淡消于無,才急忙跑了過去,跪到她身旁。
“我的好孩子,你果然說到做到,保護了爲娘,不愧是麒麟家的血脈啊!”
雷秋彤溫柔的撫撫林奇沾滿了鮮血的小臉,神色中既有由衷的贊賞,也有揪心的疼惜,愛憐無比。
“怕嗎?”
她把兒子摟進懷裏,輕聲問道。
“不怕……”
林奇回道。
殺了人後,他一點兒也不怕,怕隻怕不能保護好娘親。
“扶娘起來。”
雷秋彤在兒子的攙扶下站起來,沒有多說什麽,領着他往祠堂而去。
到了祠堂中的密室後,雷秋彤從角落隐秘之地取出一個珍珑木小盒,盒中是一個用黑色玉石包裹起來的小劍也似的挂件。
“這是你們麒麟一族代代傳承的信物,裏面蘊含着天大的秘密,你一定要好好帶在身上,絕不能丢失。記住,劍在人在,劍失人亡。”
雷秋彤說着,親手把這挂件挂到兒子的脖子上,幫他貼身藏好,撫着他瘦削幹枯的胸口,不禁落下淚來。
“嗯。”
林奇重重的點點頭,可當看到娘親流淚時,頓時意識到了什麽,驚慌失措,連忙抓住她的衣角,哀求道:“娘親,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離開你!求求你,千萬不要趕我走!求求你,不要讓我離開你……”
“傻孩子,娘又何嘗舍得讓你走?可你畢竟殺了人啊!而且殺的還是當國宰相宋長風的嫡子。”
雷秋彤拭去眼淚,強忍着心中的酸澀,正色道:“宋長風既是當國大宰相,又是宋氏的家主,他豈肯放過你?麒麟一族已經沒落了幾百年,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夏國數得着的大族,一半以上都盼着麒麟家滅族絕嗣,巴不得你早早死掉才好。出了這事之後,落井下石的人多不勝數,應有盡有,到時候誰能護得了你?就算你舅舅肯出面,恐怕也無濟于事。爲今之計,你隻能逃,逃去鹿籬山。那裏是麒麟一族的禁地,外人絕不敢闖。你乖乖躲在山上,過上幾年……等長大一些,人們認不出你了再下來,我們母子肯定有再見的那一天……”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走,我絕不離開你,我死也不去鹿籬山,我不想你一個人,我也不想一個人……”
林奇仿佛從一個小男子漢一下子變成了小時候那個黏人的小孩子,死死抓着娘親的衣服,不願再松手,低着頭倔強的說道。
“啪!”
雷秋彤猛地一巴掌打在兒子臉上,響亮有聲。
林奇總算安靜下來,摸着火辣辣的左臉,怔怔的說不上話來。他從小體弱多病,性子也乖巧安靜,娘親疼他還怕來不及,何曾打過他一指頭,罵過他一聲。
雷秋彤含着淚,斥責道:“你怎麽這麽沒出息?世上哪有離不開娘的孩子?你都已經十一歲了,還抓着娘的衣服像什麽話?”
林奇似乎沒有聽到娘親的話,顧不上臉頰的疼痛,松開的一隻手重又抓了上去,捏得更緊了。
自從進入麒麟學宮,兩年多來,他從沒有抓過娘親的衣服,可這會兒卻突然破了例,抓上去就不敢松手了,不管說什麽都不管用。
“乖,聽話,快松手……娘不但要幫你準備一點東西,還要找信得過的人把你送去鹿籬山呢!”雷秋彤柔聲道。
林奇悶着頭,依然分毫不松。
雷秋彤無奈之下,隻好綴着這個讓她操心了整整十一年的兒子離開祠堂,樓上樓下的奔走,幫他準備簡單的行李物件。
她把五罐回陽水單獨放在一個小背包裏,讓他背上,又整理出一個大包來,裝着衣服、被褥、天石燈、打火石等必需品。她已見過兒子展現出來的驚人力量,有了這些東西,再加上龍牙寶劍,麒麟一族的傳世護命符,他或許能在鹿籬山上生存下去,這一族或許還有希望……
“吱呀!”
緊閉的門忽然被打開,雷秋彤吓了一跳,轉身看向來者,卻立時放下心來,連忙走上前,“徐公,你還活着,這真是太好了!”
來者正是麒麟府的馬車夫兼守門人,獨目的徐公。他形容枯槁,面色蒼白,白須和衣襟上沾滿血迹,竟沒有被宋哲遠下的毒給毒死。
經過短暫的交談,他大體知道了所發生的事情,以及雷秋彤的計劃,一臉異色的看向林奇,開口道:“孩子,來,跟我走吧!”
這是林奇第一次聽這老人說話,他又驚又奇,卻也隻在這一瞬而已,然後就死死拽着雷秋彤的衣服,斬釘截鐵的道:“不,我不走,我不要離開娘親!”
雷秋彤摸着兒子的頭,把龍牙寶劍遞到他手裏,再看他最後一眼,“奇兒,答應娘親,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待林奇說什麽,她又對獨目老人道:“徐公,這孩子就拜托你了。”
徐公點點頭,不由分說,一手提起那大包,另一隻手攔腰把他抱起,轉身就往外走去。
林奇一手拿着骨劍,一手攥着雷秋彤的衣角,拉得她也跟着往前走。他忍着淚,不願哭泣,隻是忍不住悲傷的哀嚎着。明知此番勢必是要分開了,就是不舍得松手,這一松手,可能再也抓不住了。
雷秋彤抄起一把小刀,一刀劃破自己的衣角,林奇便被老人強行架出了門。一刹那間,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從眼眶裏滾滾而落,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一狠心,用力關上門,靠着門緩緩的癱坐在地上,再也忍受不住蝕心的哀恸,放聲大哭起來。
……
出了門後,徐公把林奇放到地上,抓着他纖細的胳膊,硬是扯着他往前走。老人腳下大步流星的,行動穩健,絲毫不顯得老邁或虛弱。
林奇三步并作兩步,緊跟在老人身後,看着手中的衣角,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隻能按娘親所說的去做了。
“小麒麟!”
二人剛要走出院門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驚喜交集的聲音。
林奇轉頭看去,就見不遠處的黑暗中有一個嬌俏玲珑的少女的影子,長長的頭發閃着神秘的紫光,恍如披霞的仙女一般。沒錯,正是紫飄。
徐公置若罔聞,仍扯着他往前走,毫不停頓的出了院門。
“小麒麟?等等我呀!”
紫飄氣惱的跺跺腳,連忙追了上去。
作爲雷仙兒的妹妹,她當然也來參加姐姐意義非凡的盛大生日宴了,席間還遙遙看到了傳說中的麒麟之母雷秋彤,倒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她内心做了很多鬥争,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偷偷來找林奇了。不過,她并沒有堂堂正正的進屋子,而是在周遭徘徊着,欲想辦法把林奇給叫出來,抑或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進他的房裏,吓他一跳。卻是沒料到,他居然自己出來了,且還不理自己,不聲不響的就被人拉走了。
紫飄一路追上來,拉住林奇的手,想把他拽開,竟也被連帶着扯得往前走,于是怒聲道:“喂!臭老頭,快放開我們家小麒麟!不然姑奶奶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須臾後,老人果然停了下來,原來已經走到了馬車旁。他放開林奇,把行李扔進車内,自去牽馬去了。
紫飄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林奇神情異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臉是幹淨的,下巴和脖子上卻沾滿了血迹,身上也有絲絲縷縷的血腥氣散發出來。
“你怎麽了?誰把你傷着了?”
紫飄花容失色,連忙伸手,想看看他到底怎麽回事,卻驚見自己牽過林奇的手上也沾上了黏糊糊的鮮血。
“你身上哪來的血啊?發生什麽事了?你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小丫頭連聲問道,急得都快哭了。
“紫雪。”
林奇從懷裏掏出一條紫色的綢帕,塞到紫飄手中,黯然道:“如果可能的話,你還是把我忘了吧!”
“你說什麽呀?”
紫飄抓着紫手帕,完全不明所以,淚珠兒已然奪眶而出。
徐公很快就套好了馬匹,把林奇抱進車裏,自己坐到前面,打馬便走,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
“小麒麟!小麒麟!林奇……”
紫飄眼看着馬車走遠,拔腿便追,一邊追,一邊喊,直到追出了又深又大的雷公爵府,依然不放棄,緊追不舍。可馬車卻跑得越來越急,離她也越來越遠了。
……
“混蛋小麒麟!混蛋林奇!……”
深沉的靜夜中,空蕩蕩的大路上,她累到不行,終于摔倒在地上,早已找不到馬車的影子,看着手裏的紫手帕,罵着罵着,就嘤嘤哭泣起來。
這手帕是她送給林奇的第二件禮物,林奇一直随身攜帶着,如今居然還給了她,其中所代表的意味,她想不敢想。
“你哭什麽呢?”
一個輕柔的女聲忽然從身後傳來。
紫飄一驚,立時止住哭聲,一骨碌從地上爬起,看着夜色中一縷浮動的幽影,一臉警惕,嬌斥道,“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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