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紫飄轉隊過來,林奇的日子果然好過了許多,在她辣手教訓了好幾個人後,就連當面辱罵他的人都少了許多。
這小丫頭無法無天,縱然是冰冷無情的灰胡子,都不放在眼裏,更别說是第四隊隊長,或者其他什麽人了。
隻可惜好景不長,她在第四隊待了沒三天,竟因資質實在太過優異,被破格提拔爲一等麒麟子,直接離開雛虎營了。
要知道,雛虎營不同于其他麒麟子營,按照學宮規定,一般是絕不允許跳級的。就算雷仙兒那等妖孽一般的天才人物,也是待了足足一個學年,才升格爲一等麒麟子的。
對此,林奇不但不感到失望,反而有些釋然了。
在他看來,要想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不該懼怕别人的欺負和淩辱,逆流而上,方能漸漸變強。躲在女孩子的裙子下面,不敢露頭,是懦夫的行徑。
更何況,紫飄雖然走了,餘威仍在,短時期内,應該不會有人敢觸他的黴頭。
……
假日如期而至,當在麒麟學宮正門前看到娘親的影子,他百感交集,半個月以來所遭受的屈辱和委屈一瞬間全部湧上心頭,雙眼蒙上了一層霧。
若是換做以前,他肯定會一頭撞進娘親的懷裏,可能還要掉眼淚,哭個不停,怎麽哄都哄不住。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整天家黏在娘親身邊的孩子了,他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堅持,在心裏暗暗發下誓言,一定要成爲像父親一樣堅毅的男人,不到死的那一刻,絕不哭泣。
他要成爲一個能保護好娘親的男子漢,而不是一個需要娘親保護的長不大的小孩子。
既然身負麒麟的名号,他還要試着扛起這份沉重的榮耀,而不是把它踩在腳底,受人蔑視。
甚至,如果真有一絲希望的話,他願意拼盡全力,勇敢的活下去,堅守到麒麟的血脈得以傳承。
林奇一路小跑過去,停在了娘親面前,他沒有撲進她的懷裏,更沒有哭,隻是發覺娘親消瘦了許多,頓時就忘記了所有的委屈,轉而心疼起娘親來了。
雷秋彤手撫着兒子的頭,定定的看了他須臾,淺淺一笑道:“走吧!今天晚上想吃什麽好吃的,娘全部都做給你。”
“嗯!”
林奇興奮的點點頭,立馬說出一連串平時最愛吃的菜肴的名字,可說着說着,心裏蓦地有一個莫名的聲音響起:“不知道雷橫今晚會不會來,我可不願意跟那家夥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他略感訝異,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突然這麽想,迅速甩去這個念頭,“他愛來不來,關我什麽事?我吃我的飯就是了!”
雷秋彤像往常一樣雙手攏在袖子裏緩步而走,見兒子居然破例沒有抓着自己的衣角,心随意動,若有所思,眸中變得水光瑩瑩的,開口道:“在學宮裏怎麽樣呀?交朋友了麽?有人欺負你麽?”
林奇當然不想娘親知道實情,卻也不願意跟她撒謊,隻是道:“挺好的,我學到了很多很多東西,也交上朋友了。”
“哦?交了幾個朋友啊?男孩還是女孩啊?”雷秋彤饒有興緻的追問。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林奇如實回道,男孩除了高博倫還能是誰?今次回去,還要爲他拿許好的正八面體燈石呢!這厮生怕自己給忘了,臨别時明示暗示提醒了不下十遍。
至于女孩,自然是紫飄了。把未婚妻也充作朋友,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誰叫他不受人待見,交不上朋友呢!
走到街口,麒麟府的四輪馬車正等着他們娘倆。馬車夫是一個白發蒼蒼的獨目老軍官,一隻眼睛在從軍時被弄瞎了,黑色的眼罩遮掩不住從眼窩裏輻散出來的一條條仿若刀刻的傷痕,看上去觸目驚心,很難想象那是被什麽人傷到的,抑或是被什麽東西傷到的。
老軍官的來曆很神秘,雖然是他們家專屬的馬車夫,雷秋彤卻十分尊敬他,稱他爲徐公,每日三餐,要麽是讓林奇給送去,要麽是親自送去。
據說,老軍官是看着林夢龍長大的,林夢龍待他如父親一般,林奇自然把他當作自己的爺爺。
林奇不知道他的舌頭是不是也給殘害過他的敵人拔掉了,反正他從沒有聽這老人對自己說過哪怕一句話。
和絕大多數人一樣,老軍官并不待見他這個病弱不堪的麒麟,尤其是林夢龍病逝之後,就顯得更加冷漠了,與他的監席教授灰胡子差不多是同一類人。
在夏都城,林奇見過不少這樣的老人,他們大多身經百戰,在一場場慘烈的戰争中僥幸存活下來,不但身體上傷痕累累,心中也布滿了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痕。
……
馬車一路馳騁,最終進了雷公爵府,麒麟府就座落在雷府之中,可以說是一座府中之府。
麒麟一族有過輝煌的過去,怎會沒有本族的府邸,隻是在這一族沒落之後,傳人凋零殆盡,巨大雄偉的府宅根本用不着,空蕩蕩的,早已成了觀光的遺迹。
勉強傳承的血脈,隻有強大的雷族才能守護,是以把麒麟府遷到了雷府,方便雷公爵照拂。
所謂的麒麟府,是一個獨立存在的小院子,簡潔、幽靜,除了獨目老人徐公兼任馬車夫和門衛,隻有他們娘倆居住,沒有仆人。
傍晚,雷秋彤做了一大桌子美味,犒勞歸家的林奇。
事與願違,雷家少爺雷橫果然循着香味來了,堂而皇之和他們母子坐在一起,仿佛從未發生過數日前他見難不救的事情一樣。
林奇沒有跟雷秋彤提過此事,也不打算告訴她,雷橫對此似乎完全不在意,音容神情一如往常。
他不明白那日雷橫爲何不幫自己,以其超凡的武力,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唯一讓他感覺舒服一點的解釋就是,雷橫與灰胡子或許是出于同樣的心思,希望他能夠獨自堅強起來,在逆境和痛苦中成長。
林奇和雷橫平日間就幾乎沒有什麽交流,如今依然形同陌路,雷秋彤倒也沒有瞧出端倪來,時不時給他們兩個加菜,問他們各自在學宮裏的事情。
在雷橫的言談中,林奇得知雷仙兒的确在開學不久就離開夏都城,去了紅帝城,所以才沒來看望自己。
紅帝城是夏都城的衛城之一,也是最重要的衛城,城中築有一座巨大的鷹巢,名曰紅鷹巢,裏面豢養着大大小小近千頭座鷹獸,是全國各地的鷹巢中最大的一座,被稱爲“鷹王宮”。
座鷹獸是一種亦鷹亦獸的神奇生物,長着老鷹的頭顱,野獸的身體,擁有一對長長的翅膀,和四隻強健的爪足,體表附有長羽和獸毛。
它們與盤瓠一族所守護的盤瓠犬一樣,同爲夏國的護國聖獸,極其珍貴,擁有很高的地位,隸屬于風神軍,隻有修爲高深、能力超凡之人才能駕馭得了。身爲飛廉營一員的雷仙兒,此去正是要尋找屬于自己的座鷹獸。
不出意外的話,雷仙兒這兩天内就會回來,林奇心中暗暗期待能近距離接觸座鷹獸的那一天,因爲他與父親林夢龍一樣,一直有成爲鷹騎士的夙願。
然而,連父親那等強大的存在都無法成爲鷹騎士,更遑論病弱不堪的他了,這注定隻會是個美好的願望。
若能摸摸仙兒姐的座鷹獸,甚至是央求她帶自己一程,對他來說,也可算是得償所願了吧?
“座鷹獸是非常非常驕傲的,怎會随便讓人騎在自己身上?如果它肯挑選一個中意的鷹騎士做主人,允許他駕馭,這就已經很難得了。讓第二個人騎乘,這種事情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發生的……”雷秋彤嘴角帶着一抹淡笑,對天真的兒子說道。
林奇訝然道:“你的意思是說,不是鷹騎士選座鷹獸,而是座鷹獸選鷹騎士啊?”
“這不是絕對的。”
雷秋彤道:“鷹騎士可以選座鷹獸,座鷹獸反過來也會選擇鷹騎士,隻有兩者相互中意,才能産生騎士契約,成爲共同戰鬥的夥伴啊。”
“不過,有時候事情也會變得很有趣,當鷹騎士中有鶴立雞群、極爲優秀的人出現時,就可能發生許多座鷹獸争搶同一個鷹騎士的場面,勝出者方能獲得心儀的主人。你仙兒姐此去,我估計十有八九會惹得紅鷹巢大亂一場了……”
林奇聽得大覺有趣,忍不住大笑起來,很想看看那到底會是怎麽一個光景。
“姑姑年輕時也曾是鷹騎士吧?”雷橫忽然插口道。
“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想不到你居然會知道,應該是仙兒那丫頭告訴你的吧……”
雷秋彤先是一驚,繼而則笑道:“記得那時我和仙兒一樣,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作爲優秀的四等麒麟子,被選進飛廉營,作爲鷹騎士培養,在紅鷹巢挑選座鷹獸的時候,還真引發了不小的騷亂呢!”
雷橫用拳頭支着下巴,感興趣的追問道:“那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你的座鷹獸呢?”
“後來……後來有一頭純黑色的雄座鷹獸以絕對的強力勝出了,它當時還非常年輕,但個頭卻僅次于紅鷹巢的王,一對黑翅膀沒來得及長全,翼展就有近三丈長了。我其實也中意這頭座鷹獸,當然順理成章選擇了它,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黑鳳,從此就一同往來于夏都城和紅帝城之間……”
“你們要知道,座鷹獸和鷹騎士一般都是雄配男,雌配女,雄座鷹獸絕少會選擇女騎士爲主人的。黑鳳之所以會選擇我,可能是因爲我那時候大大咧咧的,比男孩子還像男孩子吧!……怎麽樣?你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吧?我在麒麟學宮時,可被同伴們戲稱是假小子呢!”
雷秋彤很容易就陷入了年輕時的回憶之中,說得津津有味,神采飛揚。林奇是捉着娘親的衣角長大的,常常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發呆,癡想,回憶往事。在他看來,自打父親病逝後,娘親就是靠回憶在活着的。
她繼續道:“僅僅過了兩年,我和黑鳳就在飛廉營嶄露頭角,率先畢業,加入了風神軍。我們一起執行過很多艱巨的任務,去過太多地方。到北方的大漠和草原監視金帳汗國的騎兵,到北極凍土之地測量繪圖,到西極城遞送緊急軍報,到東海與夜陽宮的蝙蝠騎士團作戰,到各地追捕罪大惡極的嫌犯,甚至是深入到南方婆娑帝國領空調查陰影之地的隐秘。因爲表現優異,屢立戰功,穿着黑色戰衣,騎着黑鳳的我,還赢得了黑鳳凰的稱号呢!……”
說到此,雷秋彤露出了難得的燦然笑容,仿佛回到了當初英姿飒爽的年紀。
而接下來,她則怅然道:“再後來……我放棄了鷹騎士的身份,與夢龍結了婚。他身負最後的麒麟之名,最重要的責任就是傳承血脈,複興麒麟一族。從那以後,我一直都待在夏都城,一開始的時候,黑鳳常常會飛來看望我。我跟它訣别之後,它就再也沒有來過了。那之後它還飛往各地,繼續執行任務,卻從沒有讓第二個人騎乘過。我聽說八年多前,它成了紅鷹巢的王,直到現在……”
“假如姑姑當年不嫁給姑父的話,肯定能成爲當今夏國最偉大的鷹騎士!”雷橫如是說道,說得斬釘截鐵。
“傻孩子,命運是不能假設的,隻能勇往直前的活下去。再說了,如果當初我沒嫁給夢龍的話,就不會有我的奇兒了……”雷秋彤說着,憐愛的看向林奇。
“我吃飽了……”
林奇心痛得厲害,再也忍受不住,低着頭離開了桌子。
當脫離娘親和雷橫的視線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自己的房間裏,拿起水囊,就往嘴裏灌回陽水。
“咕咚咚”連喝七八口,他心血滾湧,猛地嗆了出來,頹然的跌坐在床腳,整個衣襟都給沾濕了。
他忽覺喉頭發甜,一陣惡心,納頭嘔了出來,猩紅的鮮血灑在地闆上,仿佛一朵血色的花,嬌豔、怵目,令人直打冷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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