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當!”
……
晨鍾接連響了十二記,餘音袅袅,透過還未消散的夜色,闖進一扇扇的窗戶,在萬千麒麟子們的耳朵裏“嗡嗡”直響,輕易就驅走了他們綿綿不絕的睡意。
黎明剛剛結束,天際升起了魚肚白,晨光微微,長夜之後的麒麟學宮徹底蘇醒,開始一天的早修。
林奇也是其中的一員,他所在的雛虎營第四隊從金劍樓出發,來到濕漉漉的用青石鋪砌的九鼎廣場,隻見整整九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山台靜靜矗立在即逝的夜中,外面挂着一圈圈陡峭的旋梯,直通頂部。
雛虎營合共八個隊,各擁有一座山台,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沿着旋梯爬上去,沐浴着晨曦,吞氣修身,整整一年間,風雨不辭,寒暑不避。
……
“呼!”
登頂之後,高博倫看着遠方大山的蒼色輪廓,深吸一口氣,然後長長的吐出來,一臉舒暢的表情。
這是他第三次留級當老生了,爬這高台絲毫不費力,面不紅,氣不喘,甚至幾乎沒有流汗,不像别的孩子,累得連站都站不穩了。
這是青鼎台,顧名思義,台上放置的乃是九鼎中的青鼎,是一尊三足兩耳的青色巨鼎,爲圓形鼎。
史書記載,大約四千多年前,初夏建立,天下被分爲九個部州,夏皇鑄九鼎,每一尊鼎代表一州。在漫長的曆史中,九鼎早已遺失,不知下落,九鼎台上的九鼎,全部都是仿品。
現在的夏國,疆域之廣,是初夏的數十倍,共有三十六郡七十二州,合共一百零八個都府,爲當今世界九大超級強國之一。
麒麟子們成長起來後,會以多種身份前往夏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天武帝之所以重鑄九鼎,分置在這九座山台上,作爲麒麟子最初的修煉場所,或許就是爲了讓他們牢記根本,不忘自己的血脈吧!
紫氣升騰,紅日初升。
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彌漫而來,驅散浮蕩的水霧,播灑到巍峨的九鼎台上。
第四隊的孩子們經過短暫的歇息後,圍繞青鼎坐好,抱元守一,開始依照《麒麟總錄》中最基本的吐納之法吞氣修煉。
高博倫雖說是老資格了,對這種事情熟絡到不能再熟絡,也得加入其中。
他走到精美的玉石欄杆前朝下張望,找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正在高台第二層旋梯艱難的往上爬,一步一停頓的,速度極慢。
那不是别的什麽人,正是林奇,第四隊的人一起開始往上爬,别人早已登頂時,他還在台腳掙紮……
“唉。”
高博倫輕歎一聲。
他很同情這個弱小的麒麟末裔,但也無可奈何,無從援手。
……
日上三竿時,一個個精氣神十足、宛若小老虎的麒麟子們絡繹不絕的下台,而林奇才堪堪爬到第四層,還不到一半的高度。
“病怏怏的麒麟,真給麒麟一族丢臉!真給我們第四隊丢臉!”
“我就不明白了,這家夥連第一關都過不了,居然也能當上麒麟子?我堂哥那麽優秀,每一關過得都比我快,就因爲沒敲響白砣鍾,說什麽也當不了麒麟子!”
“你别忘了,人家可是最後的麒麟!别的不說,就看林家祖上累累功勳,破個例也是應該的嗎!”
“累累功勳?我們白眉一族屬于建國者之列,功勳也不小,麒麟學宮可從沒有爲我們破過例!”
“就是!功勳再高,又不是他立下的,憑什麽搞特殊啊?”
“病秧子,滾出我們第四隊吧!”
“呸!别丢人現眼了,回家等死去吧!”
“……”
林奇瑟縮在旋梯邊上,聽着這些話伴随着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從耳旁飄過,頭低得很低,一點兒也不敢擡起來。
罵他的人實在不少,有人覺得不過瘾,直接往他身上吐口水,甚至有人忍不住,順手在他頭上打一巴掌,反正他也看不到是誰打的。
高博倫倒是有心,走過時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可他并沒有察覺到,隻是兀自顫抖着。
開始幾天還好,日子一久,第四隊十之八九的隊員開始嫌惡病弱不堪的林奇,還給他取了一個“病秧子”的外号,肆意的折辱。
他們是千裏挑一選出來的,一半以上都是有傳承根基的武人子弟,還有不少是代代相傳的麒麟子世家。各自的家族活躍在夏國的土地上,可以說是這個土地的主宰者,每一個都比隻剩一根獨苗的麒麟家族要來得興盛,所以沒人會真心怕他。
林奇年紀雖小,腦袋也懵懵懂懂的記不住東西,卻也明白自己的處境。很多人說他活不過十歲,即便能活過十歲,恐怕也活不到可以誕下血裔的年紀。傳承了千年,曾經無比輝煌的麒麟一族,恐怕要在他這一代終結了。
他之所以被送進麒麟學宮,就是要努力修煉,争取能延長性命,爲麒麟一族留下血脈。
麒麟一族,多麽耀眼的字眼啊!而他作爲最後的麒麟,是多麽的不配……
林夢龍一度也曾是世上最後一個麒麟,出生不久就患上了黑心病,但與林奇不同的是,他從小聰穎出衆,性子堅韌,一點兒也不比同齡孩子顯得弱小。
同樣的麒麟子選拔,他連闖七關,最終敲響白砣鍾,或許不是最快的,卻堂堂正正的成爲了麒麟子。
一般的麒麟子,艱苦修煉十年,也未必能升格爲七等,林夢龍隻用了短短四年,就從麒麟學宮畢業,加入威名赫赫的黑旗軍,屢立戰功,當上了副将。
成年之後,他迎娶雷族最優秀的女子雷秋彤,先後誕下了一鳴驚人的林白雷,以及震驚天下的龍鳳胎。
提起林夢龍,認識他的人無不交口稱贊,夏國人對他從來不吝惜溢美之辭,稱他爲麒麟一族中興的起點,足以媲美最後的天武者林成!
父親是一個真正的麒麟,而他不是,他隻是一個比弱者還要更弱的病子罷了!
不像林白雷,更不像林鳳兒和林凰兒,他從來沒有被人給予過厚望,所以也從沒有生出過振興麒麟一族的志向。
但命運無常,天意弄人,白雷哥哥,還有那一雙可愛的龍鳳胎弟妹,都被歹人給害死了,唯獨最沒用的他活了下來。
每當沮喪的時候,他總會想起父親臨終前,在病床上對自己所說的最後的話語。
“奇兒啊!”
父親跟他說話時總是這麽開始的,聲音很響亮,很厚實,但又是那麽溫和,那麽憐愛,可自打白雷、鳳兒、凰兒被害後,這個開頭則更像是一聲歎息。
“爲父快要死了。對啊,快要死了,要見先祖們去了!去見咱們這一族的始祖,天武皇帝林澤,女帝葉萱,威武王林修,白銀一代的先輩們,黑鐵一代的先輩們……還有最後的天武者林成,他是我們的老祖宗啊!”
“爲父這一輩子雖然短,卻從來沒有偷過懶,一直都在追趕先祖們的背影,真的是盡了全力了,應該可以坦然去見他們了吧?對麒麟血脈的責任,我沒有任何遺憾,我唯一遺憾的就是撇下你們孤兒寡母……”
當說到這句話時,林夢龍哭了,是真的哭了,林奇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父親掉眼淚。
他知道父親一生剛強,少年時族人接連病逝,孤苦無依,獨自一人支撐起麒麟一族的榮耀;成長時,在病魔的侵蝕下苦苦煎熬着,遇到過無數的艱難和險阻;大婚後,因爲家族病,妻子一次次流産。這些打擊從沒有擊垮過他,甚至白雷哥哥和龍鳳胎寶寶被歹人害死,他都沒有流過哪怕一滴眼淚。臨終之時,他卻哭了。
他記得很清楚,林夢龍是哽咽着說出最後一句話的,“奇兒啊,爲父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爲父不該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那時,娘親雷秋彤正含着淚爲他擦眼淚,他似乎還有話要說,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永遠的去了。
“不該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這就是父親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生來無用,隻會受人們唾棄,隻會玷污麒麟一族的榮耀,正如别人罵的那樣,還不如回去乖乖等死呢!
林奇對“死”這個字并不陌生,因爲他剛剛出生時,就差點死掉,現在縱然還苟活着,也正在死去。
他并不在乎什麽家族傳承,什麽麒麟之血,什麽夏國榮耀,唯一在乎的就是娘親。她已經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長子,失去了龍鳳胎幼兒,若是再失去唯一的孩子,或許會很傷心很難過吧?
“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就算不爲自己,也要爲娘親,頑強的活下去!”
腳步聲和謾罵聲消失已經許久了,林奇擡起頭來,用袖子揩去頭上、脖子上粘乎乎的口水,果見隻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旋梯上。
當然,山台下還有一個人,一個手持鐵戒尺的老人正坐在椅上低頭看書,正是第四隊的監席教授灰胡子。他會一直盯着,直到林奇爬到台上,做完今日的早修。
……
快到正午時,林奇走走停停,總算是登頂了。
他靠着青鼎,喘息良久,按灰胡子親自傳授他的法門開始吐納修煉。
這些高台可以說成是觀山台,因爲遠處矗立着一座雲遮霧繞的大山,連綿起伏,郁郁蒼蒼,宛若一頭在雲中奔馳的仙鹿。
那是鹿籬山,是橫亘夏國的龍脈蒼龍嶺的一條小支脈,距離夏都城最近的靈山勝境,爲麒麟一族的禁地。
傳說,夏國第一任宰相、九尾狐一族的先祖令狐謀,曾聯合天下術士,改換了鹿籬山的風水格局,使得此山衍變爲龍脈蒼龍嶺身邊的一條小龍脈,阖山的靈修氣質盡數灌入夏都城,首當其沖的就是麒麟學宮。
之所以如此,最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輔助麒麟子修煉。
麒麟子的修煉,不同于一般的練武強身,是更爲高深的内修之法,并非人人都可修煉,隻有具備特殊資質之人才可以。這種特殊資質,在上古時期,被人稱煉氣士的修煉者們喚作是仙根……
人類通過修練武藝,可以達到強身健體,增強戰力的目的。而通過内修,則能使自身發生質的蛻變,從根本上變強。換句話說,就是實現個體的進化,各方面的能力上升到另一個次元。
關于人類的起源,普遍的共識是進化的産物,人類的文明就是進化到一定程度後發生的蛻變。
這種進化來源于一代又一代人的篩選,需要經過極其漫長的時間。而通過修煉神秘之法,人類就能像曾經的天武大帝林澤、雷帝雷帥一樣,自我進化,改造自身,從而得到足以擊敗更強種族血妖族、木仙族的力量。
林奇沉心修煉,倒并非爲得到超凡的力量,隻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哪怕隻能多活幾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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