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仰視着出現在視野中有些出乎預料的建築物,貝爾菲戈爾不由得感到有一絲地意外。幾分鍾前兩人一番短暫的交流後,貝爾菲戈爾被亞裏亞帶到了一棟有些出于預料的建築物前——新宿警察署。雖說貝爾菲戈爾從一開始就并不知道亞裏亞将要帶他去什麽地方,哪怕不是什麽這個年齡段也該去的地方,想來也不會太離譜,但是最終抵達的地方還是讓貝爾菲戈爾有點措手不及。
貝爾菲戈爾凝視着亞裏亞嬌小的背影,他好像在不經意間觸及到對方内心深處的傷痕,一路始終沉默不語,雙手用力抱住那個并不是很珍貴卻花費大量時間挑選的禮品,瘦小的雙肩上好像背負着什麽令她無法喘過氣的重擔。貝爾菲戈爾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拉了拉半披在身上的西裝,和亞裏亞一樣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對于亞裏亞的到來負責接待的警官臉上沒有絲毫意外,還沒等亞裏亞開口就讓兩位管理官直接将兩人帶至拘留所會客室,看樣子亞裏亞在日本的這段時間内到這裏的次數并不少,反而貝爾菲戈爾的出現讓他們有點始料未及,如果不是貝爾菲戈爾及時出示了武偵證,像他現在這樣奇異裝束的人,恐怕已經被不明真相的人當場拘留了。
“把這個,交給我母親。謝謝。”
亞裏亞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禮品交給其中一位警官,很難得的開口說話。亞裏亞的話比平時少了幾分蠻橫,多了幾分柔弱。警官看了看手中的禮品,又看了一眼亞裏亞,然後點了點頭,拿着禮品沿着走廊走去,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轉角處。
亞裏亞一直看着那位警官直到他消失在視線内,然後看着拘留所會客室,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手掌輕輕在臉上反複拍擊幾下。等到亞裏亞再次睜開眼時,臉上雖然隐藏得很好但還是會被有心人察覺到的懦弱、恐懼、不安情緒全都消失不見,嘴角不自然地重新向上翹,露出了就像是平常開心時一樣強顔歡笑的表情,然後很自然地推開門。
拘留所會客室内,在兩位随行的管理官的監視下,一位美女出現在壓克力闆(ACRYLIC)後方,她的容貌貝爾菲戈爾有印象,在亞裏亞當做禮物贈與貝爾菲戈格爾的柯爾特M1911槍把上的貝殼浮雕,她就是浮雕上那位跟亞裏亞很神似的女性。一頭曲線柔順的長發,缟瑪瑙般漆黑的雙瞳,跟亞裏亞一樣,有著白瓷般的肌膚。
“哎呀……亞裏亞。這位是你的男朋友?”
“才、才不是呢,媽媽。”
女性看到和亞裏亞同樣坐在拘留所會客廳的貝爾菲戈爾有些驚訝,但依然用穩重大方的語氣開口說。而聽到女性的話,亞裏亞則是有些慌亂地開口解釋道。不過,從亞裏亞話語中,貝爾菲戈爾注意到某個敏感詞——媽媽。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感覺不像母親,反而像是年齡差距較大的姐姐。
這就是支撐亞裏亞的心靈支柱嗎?
貝爾菲戈爾看着僅僅隻是相隔不到五厘米厚度的壓克力闆(ACRYLIC),卻仿佛身處彼此截然不同世界的母女兩人。蒼白的文字永遠無法重現現場的震撼和感動,也無法解釋爲什麽隻是一個簡單的念頭卻支撐一個隻有十五六歲的孩子獨自一人走到現在?不過,貝爾菲戈爾終于現在知道的一點,在亞裏亞瘦小的雙肩上承受着怎樣的重擔。
仔細想來貝爾菲戈爾會被亞裏亞帶到這裏恐怕也不是什麽心血來潮,恐怕是打算讓貝爾菲戈爾來轉移注意力,借此來掩飾自己内心的不安吧。
“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朋友吧?哇——亞莉亞也到交男朋友的年紀了。連朋友間的交際都很不擅長的亞莉亞,嘿。呵呵。呵呵呵……”
“不是啦。這位叫貝爾菲戈爾·斯圖亞特。是我武偵高中的老師,我們不是那種關系,絕對不是。”
香苗女士半眯着眼睛,溫柔地笑着。而亞裏亞在另一面的壓克力闆(ACRYLIC)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形成強烈對比的兩人從感覺上來說根本不像是一對母女,反而更貼近那種隻是相貌相似的不相幹的陌生人。
“……斯圖亞特老師,初次見面。我是亞裏亞的母親神崎香苗。小女似乎受你照顧了。”
雖然身處這種充斥着壓抑色彩的房間内,但香苗女士給人的氣氛卻相當柔和,彷佛把這裏完全包裹住一般。貝爾菲戈爾下意識點了點頭,伸出左手食指想在壓克力闆敲打來回應對方。不過,左手還停留在半空中,貝爾菲戈爾忽然想起了一個很重要前提——香苗女士知不知道摩爾斯電碼?
“不用這麽麻煩。因爲我家先生職業的原因,摩爾斯電碼我還是或多或少的知道一點的。心理學也懂的一點,所以斯圖亞特老師不用太過于謙虛。過于謙虛的話,可是不會有女生喜歡的。”
香苗女士看着左手僵硬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進退兩難局面的貝爾菲戈爾,柔和的笑了笑,開口給貝爾菲戈爾解圍。
亞莉亞看到這樣的貝爾菲戈爾似乎有些急躁,接着朝壓克力闆探出身子。
“媽媽。會客時間隻有三分鍾,我長話短說……這位答應過我會協助我抓捕【武偵殺手】,前幾天幫我解決了腳踏車挾持案,而那個腳踏車在武偵高中被裝炸彈的受害者是我的同學。”
“……哎呀……”
香苗女士表情僵硬。
“還有另外一件,前天發生了公車挾持事件。犯人的活動突然變頻繁了。這表示他很快就會露出馬腳。所以我要照原本的計劃,先把【武偵殺手】逮捕歸案。隻要能證明那些案子是他犯下的,就可以還媽媽清白,媽媽的有期徒刑就能從864年一口氣減少了42年。到最高法院這段期間,其他案件我一定也會幫媽媽想辦法。”
——亞莉亞說的話,讓一旁的貝爾菲戈爾忍不住側目。雖然早就知道亞裏亞的目的,不過隻有現在他才覺得真正感受,身邊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女孩原來比他還要瘋狂。864年的刑罰,相比人類平均隻有區區100年的壽命,這已經是相對于判了死刑。而要把這超過人類平均壽命七倍的有期徒刑一一推翻,隻能說這個想法本身就很瘋狂。
“還有,【伊·幽】那些把媽媽當成代罪羔羊的家夥,我也會把他們全部送進這裏。”
“亞莉亞。你能這麽想,媽媽很高興。但是現在你要對抗伊·幽還言之過早。你找到【夥伴】了嗎?”
“那個……不管我怎麽找都找不到。沒有人跟得上我的腳步。”
“那可不行,亞莉亞。你的才能是遺傳性的。不過,你也遺傳了我們一族最不好的一面,就是自尊心過高和孩子氣。現在這樣,你連自己一半的實力都無法發揮。你必須要找到能夠理解你、讓你和社會接軌的夥伴。一個适當的夥伴,可以讓你的能力提升好幾倍,曾祖父和祖母不都有一個優秀的夥伴嗎?”
“……這些話,我在倫敦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因爲我一直找不到夥伴,所以還被人說是缺陷品……可是……”
“人生就是要慢步前進,跑得快的孩子容易跌倒。”
香苗女士像是看待總是堅持着一己之見的倔強小孩般寵溺的眼神看着亞裏亞,輕聲地勸導。選擇性忽略了亞裏亞這麽着急的原因,無視掉自己的可以推翻訴訟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個事實。
“神崎!時間到了。”
一直站在牆邊的管理官,看着牆上的時鍾,同時冰冷無限接近殘酷地宣告。
“媽媽,你等我!我一定會在公審之前把所有犯人逮捕!”
“心急誤事,亞莉亞。我最擔心的是你。你不能一個人貿然行事。”
“我不要!我想要快點救媽媽出來!”
“亞裏亞。我最高法院的審理,律師會努力幫我拖延時間。所以你要冷靜下來,當務之急要先找到一個夥伴。你額頭上的傷,就是你無法單獨涉險對抗的證據。”
應該說不愧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母親,香苗女士似乎早就注意到亞裏亞與平日裏的發型截然不同的浏海下,大緻猜測出浏海下傷痕和繃帶的來曆,責備她說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亞裏亞……!”
“時間到了!”
香苗女士靠近壓克力闆,想安慰激動的亞莉亞,但卻被負責看管的管理官強行架住身體拉了回來。身軀健壯的成年男性的力量拉扯着香苗女士纖細的身軀,香苗女士發出一聲呻吟,略微痛苦地喘息。
“住手!不要對媽媽這麽粗魯!”
亞裏亞示威般地裂開嘴露出尖銳犬齒,宛如一頭體型嬌小卻極度危險的猛獸,赤紫色的眼眸異常激憤,猛地沖到壓克力闆前,整個身軀貼在壓克力闆憤怒地大吼道。壓克力闆雖然透明,但卻堅固厚實,當然它不會變形,而且亞裏亞也沒有這份力量和勇氣,對亞裏亞的憤怒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亞裏亞用力拍打着壓克力闆,小小地拳頭與堅固的壓克力闆碰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響聲,看着自己的母親被粗暴地對待,亞裏亞雙眼中滿是淚花。香苗女士擔心地看着亞裏亞,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兩個管理官拖了出去。會客室深處的門扉與它綠色的柔和色調相違,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門被關了起來。
“我要告他們,那種粗暴的手法不可能被允許。我一定要告他們!”
亞裏亞好像受了委屈卻沒有地方宣洩的小孩般孩子氣的一路自言自語,和來時一樣依舊走在貝爾菲戈爾前方,仿佛刻意這樣讓人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似得,走回烏雲密布的新宿車站。貝爾菲戈爾不發一言地跟在亞裏亞身後,就好像是她的影子。
“……”
亞裏亞踩着鋪好的道路,走到ALTA百貨前突然停了下來。貝爾菲戈爾同樣也跟着停下腳步。從背影看來,亞裏亞低着頭豎起肩膀,打直的雙手緊握顫抖。
滴答。
滴答……滴答。
幾滴水珠落在她的腳邊彈開。這樣的場景,貝爾菲戈爾已經看過很多次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很明顯……那是亞裏亞的眼淚。亞裏亞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因爲哭泣,嬌小的身軀在不停地顫抖着,始終低頭沉默不語。
在潮濕的風中,走過街道的人們嗤笑地看著杵在路中央的兩人。他們大概以爲是情侶吵架吧。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如果真的有這麽親密的關系的就好了。貝爾菲戈爾冷漠地掃視着圍觀的路人,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亞裏亞身邊,輕輕地撫摸着亞裏亞的頭。
藏在浏海下的雙眼,兩道有如珍珠般的水珠,劃過低伏的潔白臉頰。亞裏亞咬緊牙根,淚水不停從緊閉的雙眼中滿溢而出。
接著,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大聲哭泣起來。
“……嗚哇……嗚哇哇哇哇哇哇!”
亞莉亞像斷了線一般,開始哭泣。她擡頭避開貝爾菲戈爾的視線,就像是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像小孩般嚎嚎大哭。其聲勢之大,就連貝爾菲戈爾胸口某件已經支零破碎的“東西”也會爲之震動。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媽媽……媽媽啊啊啊啊……!”
黃昏的街道上,明亮的霓虹招牌搭配愉快的音樂,正在宣傳流行服飾和最新的電器産品。作爲滿是歡聲笑語的人群散發出與這片空間截然相反的氣息,好像是在嘲笑這裏的兩個人。
這時天空開始降下陣雨,一輛出租車車牌上的數字清晰可見,身邊人群各種嘈雜的聲音,仿佛交響曲一般演奏者自己作曲者才知曉的樂章。
亞裏亞在這喧嚣的世界中心不停大哭,而貝爾菲戈爾完全無法安慰她,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隻能也隻有一語不發地站在她身旁。
五年了。從能夠回想起的那一天算起,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這五年内發生了自己都預料到的事情,遇到了比小說還有離奇的事件,認識了各種色彩的人類。雖然還不知道自己五年的人生到底是怎樣的,不過在這五年中學會了自己原本知識體系中不存在各種技能——
暗殺、射擊、近身搏鬥、狙擊、審問、偵查、潛伏……
但是,哪怕學會了這麽多的技能卻無法安慰一個哭泣中的小女孩,就像是回想起的零星記憶碎片中一樣,隻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無論是什麽都無法做到。讓貝爾菲戈爾熟悉的從心地感到厭惡的無力感,不經意間又漫上心頭,一點一點纏繞在他的脖頸,一點一點讓他窒息。
真是讨厭啊,這深深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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