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腳步越走越慢。
太陽好像懸在頭頂,親昵地釋放熱量。讓南條瞳被長發遮掩的脖頸布滿了汗珠。她時不時撩起頭發,用紙巾拭去汗水,順便扇風。也許揮手制造的能量遠比散熱更多,少女卻顧不得那麽多。
她擡頭隻能看見臨時搭建的頂棚,不見藍天白雲,心裏抱怨明明遮蔽了陽光還是很熱。一小片區域的陰涼,與看台下的炎熱地獄形成鮮明對比。南條瞳眺望一個個揮灑汗水的女生,心懷憐憫。
(理事會的老家夥們,自說自話地辦運動會,也不考慮一下大家的身體負擔!)
南條瞳低頭想事。
身旁傳來冷清的女聲:“請注意形象。”
“啊?”南條瞳錯愕地看向絢濑繪裏。這位學生會長正襟危坐,桌上擺着名牌,與南條瞳如出一轍。畢竟這場夏季運動會由學生會和風紀委聯合舉辦,更是校方的硬性要求。
繪裏頭也不擡,仔細地閱讀賽程,确保沒有遺漏。金發束成馬尾的少女,輕輕動了動嘴唇:“你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啊哈哈。”南條瞳尴尬地笑着,無所事事地将手裏的紙巾捏成一團,“我可沒說錯。文部科學省剛發布文件要加強中學生身體素質教育,理事會的那幫家夥就鼓搗出一個夏季運動會,不過是做表面文章。怎麽看春季或者秋季運動會才适合?這樣下去,指不定有多少學生要中暑。”
南條瞳批評的對象不包括南小鳥的母親,那位善解人意的理事長。但是,理事會不是她的一言堂,曆史悠久的音乃木坂有不少财閥操縱的痕迹。很多時候,理事長不能做主,運動會一事如此,廢校一事亦是如此。
但是,風紀委員長不客氣地指責理事會,未免駭人聽聞。
一旁忙忙碌碌的學生會成員與風紀委,慌忙别過頭,當作沒聽見。
絢濑繪裏手中的圓珠筆一停,卻沒說話。南條瞳說的是實話,何況出于對學生身體健康的考慮。但是以兩人的身份地位,不允許叛逆的言論。許久,她告誡一句:“少說話多做事。”
出口的瞬間,絢濑繪裏後悔了。之前考慮到會有學生承受不了高強度運動,組織了應急醫生與志願者在一旁守候的正是南條瞳。平心而論,絢濑繪裏自知做不到這樣關心學生。當時南條瞳不經意流露出擔憂的眼神,讓絢濑繪裏爲之折服,對她的壞印象也稍稍改觀。
可能因爲天氣太熱,南條瞳沒有力氣和會長大人拌嘴。毫不顧忌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假寐。
絢濑繪裏餘光一瞥,心裏惱怒,上一秒的佩服灰飛煙滅。
“請參加800米長跑的運動員到檢錄處檢錄。”廣播響起。
南條瞳“蹭”地坐起來,長發在肩膀散開,又熱又癢。她試圖用皮筋将頭發束起來,然而以前都是愛乃幫她打理,一個人生活很少紮頭發,一時間手忙腳亂。
“别動。”某人冷淡地說着,從她手裏取過皮筋,娴熟地做成一模一樣的馬尾。
“好了。”聲音的主人不再看她,重新抓起筆忙工作。
南條瞳一愣,别扭地道謝。随後,黑發少女甩着馬尾跑下看台。
但是,兩人都記得指尖不慎觸碰的讨厭感覺。
踏上塑膠跑道,全身沐浴日光,南條瞳才明白大家有多麽辛苦。火紅的塑膠,仿佛被烤到軟化,散發出難聞的味道。這份灼熱甚至能穿透帆布鞋,刺痛她的腳心。讓她不安地輕輕踮了踮腳。
她是參加800米的三年級學生之一,令人驚訝的是同一組的對手——星空凜。
“前輩,凜會堂堂正正打敗你喵!”
元氣少女燃起的鬥志,讓南條瞳産生比太陽還炎熱的錯覺。她不得不伸手遮住臉,吐槽道:“太燃了,要把我燒死了。”
另一位選手小泉花陽說:“凜醬……前輩是上一屆運動會800米記錄保持者……”
凜沒有氣餒。
南條瞳說:“雖然不知道花陽是怎麽知道的……凜,你畢竟比我小了兩歲,想要超過我的記錄還是再等兩年吧。”說實話,她沒有任何看輕的意思,隻是運動會的賽制本來就有缺陷。因爲學生過于稀少,一年級總共一個班,如果分年級比賽恐怕連一個項目都湊不齊。因此,高年級由于身體發育的優勢,往往能碾壓學妹。某種意義上,也是女校等級分化的縮影。
“啊,别一副瞧不起凜的樣子喵!”凜有點生氣,好像炸毛的貓咪。
南條瞳沒有時間解釋,号令槍響起,所有人同時啓動。長跑項目所有人擠在兩三個賽道上,很明顯能看出優劣。雖然開局的領先并不能代表什麽,但是凜無論怎樣加速都趕不上單馬尾的少女,失落的同時,差點打亂了自己的氣息。
不想失敗。
凜有不能失敗的理由。
瞳面無表情地奔跑,沒有一點放水的意思。後頸被熱風吹拂的感覺,讓某種存在爆發。“神模式”開啓,身體的機能悄然地提升。如果她想,此刻完全能跑出不遜于男子運動員的成績。
凜快要絕望的時候,出現了轉機。
不想輸的不隻是凜。花陽已經累到上氣不接下氣,腳步沉重卻像踩在棉花上。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摔倒。汗水模糊了視線,她隐約看見那兩個人的身影風馳電掣般遠去,然後所有人一個接一個地超過她。她變成了吊車尾。
(沒關系……冠軍一定是她們其中一個。我的話,哪怕跑完全程也好。)
努力找一個不放棄的理由。
(求求你,堅持住……)
痛恨羸弱的身體,卻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将灼熱的空氣灌入肺部。
(大家……都在看我。)
卑微的願望無法實現,終于被瞳堪堪超過一圈的時候,整個人撲倒在地。通紅的臉蛋,粘上塑膠粒的同時,落下紅印與血絲。緊貼地面,能夠嗅到讓她難過的反彈而來的鼻息。恨不得一動不動地埋頭痛哭。
(好難看……)
從大地傳來的震動,知道所有人再一次從她身邊掠過。最好的朋友凜,也沒有因此停下腳步。花陽心無芥蒂,隻責怪沒用的自己。
(誰來救救我……)
“你沒事吧,花陽?”
她迷茫地擡頭,看見折返而來的瞳前輩,溫柔地伸出手。被白光籠罩而看不清前輩臉上的憂色,她想,耀眼的陽光刺得眼睛好疼,好想哭。
髒兮兮的花陽,一直到被瞳抱到保健室的時候,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隻是虛弱地笑,向瞳道歉:“對不起,前輩,害你也失去了資格。”
後者搖搖頭,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好好休息,别勉強自己。”強硬的關心,忍不住哽咽。有校醫和花陽的同學照顧,瞳能稍微放心,決定先去換下體育服再回來。
告辭的時候,花陽忽然拉住她:“等等,前輩,千萬不要怪凜。她……”
少女講了一個瞳從來不知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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