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是最後了。）

神上瞳站在恩底彌翁的腳下，擡頭仰望這神迹一般的建築物。依舊是陰天，光線昏暗，不過隐隐約約能看見這擎天之柱沖破雲霄的模樣。

由于入侵造成的癱瘓，恩底彌翁已經停止工作。無法直接乘坐“太空梯”直接登上外太空的空間站。不過對于神上瞳來說，這都無所謂。

雙眼淺藍色，顯現出風之聖痕，魔眼似乎溢出詭異的力量。

神上瞳腳尖點地。

借助駕馭風之力，神上瞳一下子蹿上了高空。明明沒有任何動作，身體卻如同離弦之箭，快速地沿着恩底彌翁的外表面往上飛行。那一刻，好像渴求憑借身軀飛天的愚昧人類。

白色的“塔壁”、特殊材料嵌合的縫隙，全都在神上瞳的視線裏飛快地後退。好像坐在火車上看窗外的風景，不過這火車實質上是“火箭”般的速度，而且不是在卑微的陸地上行駛，反而朝着九天之外飛去。

疾風吹動着少年的劉海，露出那雙宛若神靈之瞳的眼睛，還有平靜如古井無波的臉龐。即使快要将整個世界變革，少年依然是一副面癱臉。也許笑容是他的真實，也許冷漠是他的真實，又有誰能分得清楚呢。

地面的景物漸漸變小，小到學園都市的全景盡收眼底，再小到連學園都市也不過是螞蟻大小。人類與人類生存的這片土地是這樣的渺小，卻像是螞蟻一樣處于紛争之中。神上瞳好像趴在螞蟻窩邊，譏笑着看着兩幫蝼蟻打仗。

穿過了雲層，視野一下子亮堂了。光明的太陽迸射出萬丈光芒，把神上瞳的渺小的影子投影在雲層之上。恩底彌翁的牆面也反射着太陽的光輝，強調耀眼的白光，把整個雲端世界都照得亮堂堂的，好像天國的景象。隻有神上瞳知道這并非天國，而是人間地獄的奢華罷了。

少年無視了刺眼的光，無視了灼熱的溫度，隻是往上飛。更高、更高，好像要到達神明所在之地。

下一瞬間，一條光束掃了過來。将神上瞳攔腰斬斷，鮮血在萬裏高空中迸射出來。斷成兩截的“屍體”仿佛失去了動力，速度減緩，終于停了下來。與大氣摩擦産生的熱量幾乎要把所有噴湧的血液都風幹。神上瞳的屍身仍然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好像直到死前的一瞬間都沒有爲外物所動。

一個身影居高臨下地俯視屍首，似乎已經在這裏等待多時了。金色的長發，閃耀着光芒的高姚身材，以及包覆着四肢軀幹的寬松白色布衣。天使的圓環在頭頂顯現。以耀眼的太陽爲背景，隻是看着就能感覺到神明的威壓。表情無喜無悲、仿佛不同于人類定義的謎之存在。

天國的使者，降臨。

這個與現存記載完全不同的天使，正是自稱活在荷魯斯時代的艾華斯。擁有着壓倒性的力量，光動一動手指就足以毀滅世界卻是隻依照自己的興趣和心血來潮而行動的人。本身是aim擴散力場的凝聚形成的團塊，利用“修斯風斬”作爲調整過的生産線而出現。

這個被娅蕾｜絲塔召喚的“神明”，現在對一個平凡的人類動了殺意。

神上瞳的屍體依舊詭異地浮在空中，仿佛地心引力不複存在一般。上下軀體的空腔裏分别湧出黑泥，在空中飄浮着、扭動着，終于連在一起。而神上瞳的身體也被膠水一樣的黑泥黏合起來。黑泥隐去，留下完好無損的肌膚，好像剛才慘烈的場面從未發生過。

神上瞳冷漠地擡頭看向艾華斯。

兩人的表情如出一轍。

仿佛沒有任何感情，有仿佛蘊含了世間所有感情。如同旁觀繁華世界的神明，隻是笑着，被人類的行爲取樂着。這兩個存在早就并非人類了。然而又有所不同，如果說艾華斯是天生的神靈，神上瞳就是以人類之軀一步步邁上巅峰的掙紮之人。打個比方，就像是兩本書，雖然内容相同，但是艾華斯是影印而成，而神上瞳是作者一把血一把淚寫下真情流露的手稿。

艾華斯開口，聲音裏帶着雜音，好像被電波擾亂的廣播。但是聖潔的感覺分明從音波中流淌出來，好像天籁之音。

“原來如此，那黑泥是‘此世之惡’，全人類惡意的集合體。我終于肯定，你并非這個世界的人類。”

“啊拉啊拉，被發現了呢。”神上瞳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好像兩人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一樣。事實上在此之前，兩人并沒有明确地“見面”，但是彼此深深地憎惡着對方、刻意避開見面。好像一旦接觸兩人之間就必須決出生死一樣，被悲哀的宿命籠罩着。

“我比任何都清楚你，然而比任何人都要迷惑。”

是的，艾華斯看清這個男人身上蘊含的善惡，旁人難以看清。然而終于，她發現一切不過是表象，隻不過是撥開了外衣看見的又一件衣服。所以，比那些完全被虛假笑容欺騙的人更加迷惑。這個男人的内在到底是什麽？

“這一刻我才敢肯定。你，根本就是不存在于世的亡靈。”

用悲憫的心靈爲現實世界的衆生歎息，終于失去了自我。體會到每個人的所思所感，終于連自己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在心裏扮演着他人的角色，終于忘卻了自己本來的角色。如果說每個人都代表着一種顔色，那麽名爲“神上瞳”的存在就是把所有人的顔色都複制到自己紙上，隻留下深沉的黑暗，連原本的顔色都被忘卻。

品味着衆生相，喪失了我相。不僅如此，最後連衆生相也失去。雖然有區别，但是佛教所雲：無人相，無我相，無衆生相，放在這裏恰到好處。隻是“相”的含義截然不同罷了。

所有顔色灑在紙上，成就黑暗；所有色光合爲一體，成就光明。倘若用黑暗形容所有人類感情的集合，用光明形容無感情，神上瞳就是這樣一個遊走在黑暗與光明邊境的存在。

沒有自我的空殼。

承擔世人的惡意，用此世之惡塑造肉身。

用以示人的外貌僅僅是宅男執念的殘留物罷了。

人類到底要扭曲到什麽地步才能淪落至此？

艾華斯終于明白，這個男人和她這個“天使”不同，也絕非抛棄了人類一切的娅蕾｜絲塔的同類。愚者能看見他懶洋洋的宅男外表，智者能猜測他扭曲善惡的理念，無人能看清他的心靈。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名爲“救世主”的遊戲。是宅男執念驅使下改變世界的渴望。除此以外，沒有東西能觸動他的心靈。

神上瞳早就明白。降臨在他身上并非偶爾，而是一開始就注定的命運。因爲他就是和類似的扭曲存在啊。

（絕對要消滅他。隻有這個男人絕對不能存活于世。）

艾華斯堅定地想着。

這個男人簡直比傳說中的神靈更像神靈、比平凡的人類更像人類。隻是存在着，仿佛一顆造成世界動蕩的定時炸彈。如果某一天他開始了名爲“毀滅世界”的遊戲，那麽這個世界也會輕而易舉地消失吧。

這時候，神上瞳開始說話：“我在學園都市裏所做的一切，你都能看見。”左眼風之聖痕依舊，右眼卻換成了直死之魔眼。光彩流動的眼睛盯着艾華斯，讓後者深深地感到恐懼。即使是神明再世恐怕也阻擋不了的威能。因爲萬物都是直死魔眼的食糧，隻要是存在之物就會被殺死。

“那麽，你也清楚我用左眼阻止了羅馬正教的修女，用右眼殺死了右方之火。”神上瞳淺淺的笑着，讓艾華斯完全弄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隻是暗中蓄力，哪怕毀滅半個地球也要将神上瞳徹底消滅在這裏。

（雙眼具現不同魔眼，簡直聞所未聞。不過直死之魔眼是隻有觸碰到才有效，隻要保持距離就不會有事。）

艾華斯這樣想着，不動聲色地飄在空中。

“但是……”

艾華斯感覺鋪天蓋地的風朝着自己湧來。不，不是普通的風。刮在臉上隐隐作疼，如果艾華斯還有痛覺一說的話。艾華斯分明感覺到，這風如同利刃一樣，像是無數刀劍鎖死了她的上下左右，封住了所有路線。艾華斯甚至沒有其他想法，隻是朝着神上瞳望去了最後一眼。

（原來如此，在我靠近他的一瞬間就已經死了嗎。這個家夥是故意隐藏了左眼的能力。）

這是名爲“艾華斯”的生靈的想法。

“風之聖痕的真正力量其實是風術。”話音剛落，無數無形的風刃籠罩愛華斯，朝着各條死線劈了下去。名爲“艾華斯”的存在，如同湖中倒影一樣破碎了。

（可惜，還是失敗了。抱歉了，娅蕾｜絲塔，我隻能陪你到這裏了。）

少女在生命的最後，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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