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正風洗手大會正式開始了,殿堂裏密密麻麻的坐滿了江湖人物,在中央的位置,五嶽劍派的人赫然在列。
将近午時,忽聽得門外砰砰兩聲铳響,跟着鼓樂之聲大作,又有鳴鑼喝道的聲音,顯是甚麽官府來到門外。群雄一怔之下,隻見劉正風穿着嶄新熟羅長袍,匆匆從内堂奔出。群雄歡聲道賀。劉正風略一拱手,便走向門外,過了一會,見他恭恭敬敬的陪着一個身穿公服的官員進來。群雄都感奇怪:“難道這官兒也是個武林高手?”
接下來的一幕大家也都知道了,大出群雄意料之外,隻因江湖與朝廷是兩個世界,可以說江湖人個個不喜朝廷,朝廷亦不喜江湖之人,如今劉正風竟然接受朝廷冊封,使的人人面面相觑,做聲不得,各人臉色又是尴尬,又是詫異。
來到劉府的一衆賓客雖然并非**中人,也不是犯上作亂之徒,但在武林中各具名望,均是自視甚高的人物,對官府向來不瞧在眼中,此刻見劉正風趨炎附勢,給皇帝封一個“參将”那樣芝麻綠豆的小小武官,便感激涕零,作出種種肉麻的神态來,更且公然行賄,心中都瞧他不起,有些人忍不住便露出鄙夷之色。
年紀較大的來賓均想:“看這情形,他這頂官帽定是用金銀買來的,不知他花了多少黃金白銀,才買得了巡撫的保舉。劉正風向來爲人正直,怎地臨到老來,利祿熏心,居然不擇手段的買個官來做做?”
劉正風送走官員走到群雄身前,滿臉堆歡,朗聲說道:“衆位前輩英雄,衆位好朋友,衆位年輕朋友。各位遠道光臨,劉正風實是臉上貼金,感激不盡。兄弟今日金盆洗手,從此不過問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兄弟已受朝廷恩典,做一個小小官兒。常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講究義氣;國家公事,卻須奉公守法,以報君恩。這兩者如有沖突,叫劉正風不免爲難。從今以後,劉正風退出武林,我門下弟子如果願意改投别門别派,各任自便。劉某邀請各位到此,乃是請衆位好朋友作個見證。以後各位來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劉某人的好朋友,不過武林中的種種恩怨是非,劉某卻恕不過問了。”
說着又是一揖。群雄早已料到他有這一番說話,均想:“他一心想做官,那是人各有志,勉強不來。反正他也沒得罪我,從此武林中算沒了這号人物便是。”有的則想:“此舉實在有損衡山派的光彩,想必衡山掌門莫大先生十分惱怒,是以竟沒到來。”更有人想:“五嶽劍派近年來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好生得人欽仰,劉正風卻做出這等事來。人家當面不敢說甚麽,背後卻不免齒冷。”也有人幸災樂禍,尋思:“說甚麽五嶽劍派是俠義門派,一遇到升官發财,還不是巴巴的向官員磕頭?還提甚麽‘俠義’二字?”群雄各懷心事,一時之間,大廳上鴉雀無聲。本來在這情景之下,各人應紛紛向劉正風道賀,恭維他甚麽“福壽全歸”、“急流勇退”、“大智大勇”等等才是,可是一千餘人濟濟一堂,竟是誰也不說話。
劉正風轉身向外,朗聲說道:“弟子劉正風蒙恩師收錄門下,授以武藝,未能張大衡山派門楣,十分慚愧。好在本門有莫師哥主持,劉正風庸庸碌碌,多劉某一人不多,少劉某一人不少。從今而後,劉某人金盆洗手,專心仕宦,卻也決計不用師傳武藝,以求升官進爵,死于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門派争執,劉正風更加決不過問。若違是言,有如此劍。”右手一翻,從袍底抽出長劍,雙手一扳,拍的一聲,将劍鋒扳得斷成兩截,他折斷長劍,順手讓兩截斷劍堕下,嗤嗤兩聲輕響,斷劍插入了青磚之中。
群雄一見,皆盡駭異,自這兩截斷劍插入青磚的聲音中聽來,這口劍顯是砍金斷玉的利器,以手勁折斷一口尋常鋼劍,以劉正風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的折斷一口寶劍,則手指上功夫之純,實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詣。聞先生歎了口氣,說道:“可惜,可惜!”也不知是他可惜這口寶劍,還是可惜劉正風這樣一位高手,竟然甘心去投靠官府。劉正風臉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忽聽得大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住!”
劉正風心裏微顫,不經意間輕瞥了一下嶽不群身後的令狐信,暗歎:果然被他說中了,還好自己早有準備,不然恐怕我劉正風一家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擡起頭來,隻見大門口走進四個身穿黃衫的漢子。這四人一進門,分往兩邊一站,又有一名身材甚高的黃衫漢子從四人之間昂首直入。這人手中高舉一面五色錦旗,旗上綴滿了珍珠寶石,一展動處,發出燦爛寶光。許多人認得這面旗子的,心中都是一凜:“五嶽劍派盟主的令旗到了!”
那人走到劉正風身前,舉旗說道:“劉師叔,奉五嶽劍派左盟主旗令:劉師叔金盆洗手大事,請暫行押後。”
劉正風輕輕搖頭,躬身道:“當年我五嶽劍派結盟,約定攻守相助,維護武林中的正氣,遇上和五派有關之事,大夥兒須得聽盟主的号令。這面五色令旗是我五派所共制,見令旗如見盟主,原是不錯。不過在下今日金盆洗手,是劉某的私事,既沒違背武林的道義規矩,更與五嶽劍派并不相幹,那便不受盟主旗令約束。請賢侄轉告尊師,劉某不奉旗令,請左師兄恕罪。”
史登達身子一晃,搶着攔在金盆之前,右手高舉錦旗,說道:“劉師叔,我師父千叮萬囑,務請師叔暫緩金盆洗手。我師父言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大家情若兄弟。我師父傳此旗令,既是顧全五嶽劍派的情誼,亦爲了維護武林中的正氣,同時也是爲劉師叔的好。”
劉正風微微一笑,道:“這我可不明白了。劉某金盆洗手隻是自己之事,與武林正氣又和關系?難道你們想說,在下這一洗手,就會污了武林正氣嗎?”
“你……”史登達微怒,想要說什麽卻被劉正風咽的說不出話來。
定逸師太見二人僵持不決,忍不住又插口道:“劉賢弟,這事便擱一擱又有何妨。今日在這裏的,個個都是好朋友,又會有誰來污蔑于你?就算有一二不知好歹之徒,妄肆譏評,縱然劉賢弟不和他計較,貧尼就先放他不過。”說着眼光在各人臉上一掃,大有挑戰之意,要看誰有這麽大膽,來得罪她五嶽劍派中的同道。
劉正風暗歎了口氣,他知道定逸是磊落之人,這番話也完全是爲他好,可她哪裏知道事情的因果。隻是如今他想要繼續,也不行了。
此時,後殿之中竟是突然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一群身着黃衫的弟子個個手持兵器從後面走了出來,隻是他們臉色并不好看,看着劉正風好似一個個要吞了他一般。
這番變故卻是讓武林群豪臉色微變,一個個議論了起來,有些忍不住氣的更是叫囔了起來,大聲喝問嵩山此舉何爲。
劉正風氣得身子微微發抖,朗聲說道:“嵩山派來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齊現身罷!”
他一言甫畢,猛聽得屋頂上、大門外、廳角落、後院中、前後左右,數十人齊聲應道:“是,嵩山派弟子參見劉師叔。”
幾十人的聲音同時叫了出來,聲既響亮,又是出其不意,群雄都吃了一驚。但見屋頂上站着十餘人,一色的身穿黃衫。大廳中諸人卻各樣打扮都有,顯然是早就混了進來,暗中監視着劉正風,在一千餘人之中,誰都沒有發覺。
定逸師太第一個沉不住氣,大聲道:“這……這是甚麽意思?太欺侮人了!”
史登達道:“定逸師伯恕罪。我師父傳下号令,說甚麽也得勸阻劉師叔,不可讓他金盆洗手,深恐劉師叔不服号令,因此上多有得罪。”
便在此時,後堂又走出十幾個人來,卻是劉正風的七名弟子和他的夫人,原來他雖把子女送走了,可他的弟子和夫人一心要留下來。劉正風沒法,畢竟金盆洗手也需要有人照料。
在這八人後面,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匕首,抵住了劉夫人等人後心。
劉正風朗聲道:“衆位朋友,非是劉某一意孤行,今日左師兄竟然如此相脅,劉某若爲威力所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左師兄不許劉某金盆洗手,嘿嘿,劉某頭可斷,志不可屈。”說着上前一步,雙手便往金盆中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