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了一再次上路,收斂氣息,遇上行人便調整速度,與常人無異,一路上倒是相安無事了。
眼看還有數裏地便到了襄陽,了一心情放開,正待加快腳步,趕在日落之前進了襄陽,忽聽得風聲中傳來一陣喊殺聲。他本不欲多事,埋頭前行,倏地停下腳步,目露訝色,轉頭向北瞭望,那邊正有一股驚人的劍氣正在爆發。這股劍氣了一感到似曾相識,仔細想來自己認識的人中卻無人擁有這麽強大的氣勢。熟悉而又陌生,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晉身到了先天境界之後,一個人的氣息便很難會更改,除了某些特殊的功法,想要欺騙一個天人階的高手,是非常困難的。而就算是運用着那些極爲罕見的功法,在全力出手之時,也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本身的氣息,足夠被人判斷出本來的身份。
心中懷着好奇,了一踯躅了兩步,改向劍氣沖天處奔去。
了一到時,那股劍氣已經向北移動了一段距離,隻見小河邊伏屍處處,一方是北方胡人的軍隊,而另一方看上去像是南方的綠林豪傑。武林人的屍體遠遠多于胡人的,他們多半已經帶着傷,顯然已經經曆過激戰,此處當是撤退或是轉移中再次遭遇敵人。
一處灘頭顯然是戰鬥的中心。此處泥沙大片地掀開,正是了一剛才感覺到的劍氣迸發所在。
無數道縱橫的劍痕留在了沙灘上,直徑三丈半圓的劍痕範圍内倒下了不下五十人。看這些人倒下的姿勢的方向,起碼有二十人以上是在這招中被擊殺。所有這些人中劍的一面都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然後,屍體向東西兩個方向延伸,了一看了一下,便向東面靠着襄陽城的方向追去,很明顯,這是那劍手的逃亡方向。
地上的死屍逐漸減少,不過了一的靈覺已經鎖住了那名劍手的所在。他還活着,但氣息已經非常之弱,終于在一棵樹下,了一見到了他。
遠遠的,了一就認出了那張血污滿面的臉,“葉寒天,你怎麽在這裏?”了一上前驚問。
葉寒天腳邊倒了五六個胡人,都已經斷了氣。他的劍就插在其中一人的胸膛裏,尚未拔出。葉寒天一身上下簡直像是從血池裏撈出來似的,身上五六處全是緻命的傷害,他自知不行了,卻連自裁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能閉目等死。
聽到了一的聲音,葉寒天睜開雙目,吃力地認了他一會,驚喜地道:“了一,你是武當了一。快,快去救我師姐。”隻這兩句話,就耗盡了他僅存的元氣,他已經喘得不行了。
了一憐憫地看着他,同是蜀人的關系,唐冰月近年來和莊夢蝶越走越近,遠近知交無不洞曉,但這葉寒天就是癡心不改,着實可歎可憐。說到親疏,曾經幾番并肩作戰的莊夢蝶顯然比葉寒天更爲親近,他自然更願意見到他們能夠好事得諧。不過看到葉寒天彌留之際依舊心系伊人,了一對他說話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你還有别的什麽事要說的?”了一問道。
葉寒天的雙目中煥發出别樣的神采,說道:“了一,你是從河邊過來的嗎?”
了一點頭确認。
葉寒天露出一絲笑容道:“那是‘千一’,我終于完成了。”
了一說道:“雖然我不明白你們自在門的劍理,不過不可否認,那招很強。但是似乎你的功力并不足以驽控這招。”
葉寒天歎息一聲,聲音漸漸轉弱,了一不得不凝神仔細聽他到底說了什麽,隻聽他道:“我的力量還是差了些啊。去告訴莊夢蝶,要是冰月師姐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絕對饒不了他!”
說完了遺言,葉寒天周身白光漸起。
了一搖頭苦笑,葉寒天這一生還真是單純,除了劍,便是唐冰月。相比之下,或許唐冰月還勝過了劍吧。
唯能極于情,方能極于劍。這是浪翻雲的劍道。葉寒天隻有深情,沒有灑脫,更沒有浪翻雲的資質和運氣,所以他成不了第二個浪翻雲。
想罷西去那一路當是唐冰月所在,了一反向急追。這一路沿路死傷更多,多處留有重傷者拼死阻擊的痕迹。
終于在一塊開闊的平地上,了一找到了唐冰月。胡人還剩下十幾個,但唐冰月這邊就隻有兩個人了。她似乎是腿腳受了傷,不能移動,靠在一匹已經死去的白馬身上,關注着身前守護着他的人。
莊夢蝶的折扇早不知上哪裏去了,此刻他手中挺着一把樸刀,刀光到處,劈波斬浪一般,敵人紛紛退開,躲不及的,便發出慘叫,滾倒在地。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莊夢蝶的衣服已經爛成了乞丐裝,鮮血浸透了爛布條,一绺绺的,也不知何處是傷口。圍攻莊夢蝶的主力是兩個異族刀客,但對他威脅最大的卻是三個在遠處不停射出暗器的漢人。
在另一邊,戰鬥已經結束。一個高瘦稚嫩的少年拄着長槍搖搖欲墜,明顯地,他已經沒有任何戰鬥力了。支持他的,隻剩下不屈的信念。
少年的身邊倒着一條大漢,他們殺敗了十倍于他們的敵人,始終沒有向莊夢蝶求援。
還有一裏之遙,了一發出長嘯,通知他的到來。對他來說,這點路程眨幾次眼就到了。
那三個發暗器的人回頭看到了一,發出鋪天蓋地的暗器。了一雙劍齊出,卻被劍上不斷的爆炸吓了一跳。
炸藥的淡色硝煙和毒粉的粉色黑色煙霧次第散開,這三人各式花樣的暗器層出不窮,連了一看了都暗自心驚,也得小心翼翼應付。
唐冰月揚聲道:“損、泰、師、坤、兌、坤、震、比……。”
了一聽了兩字,醒悟到她這是在指點自己躲避的方位,劍光流轉,毫發未傷地切近暗器流中。
那三人驚慌失措,他們是兩個高個一個矮子。高的特别高,矮的特别矮。那個矮子喝道:“賤婢!住口!”揚手一枚暗器向唐冰月飛去。
莊夢蝶着急了,不顧兩個刀客又在自己身上添道傷痕,飛身一刀打在那枚暗器上。暗器炸開,威力駭人,莊夢蝶竟淩空被推開一丈多,樸刀碎裂,隻剩下個刀把子。
那兩個刀客乘勝追擊,卻不防被這爆炸弄得灰頭土臉,其中一人傷到了眼睛,捂着臉在地上嚎叫翻滾,另一個吓的不敢再動手,退到一邊。
撲通一聲,莊夢蝶跌倒在唐冰月身邊,唐冰月雙手一支馬屍,撲在他身上,眼淚止不住地掉,哽咽地道:“傻瓜,這三個叛徒的暗器怎麽傷得了我。”
莊夢蝶伸手抹去唐冰月臉上的淚痕,溫柔的道:“你才是小傻瓜呢,别再逞強了,這點傷我還挺得住。看,了一來了,沒事了。”
得到了唐冰月的指點,了一沖到唐門三個叛徒的中間,劍光暴漲,隻一招,三人踉跄跌退,傷在了一手中。
這三個也算硬氣,知道差距太大,剩餘的暗器一股腦地丢向唐冰月和莊夢蝶兩人。
了一怎會讓他們得逞,身随劍走,光點散開,暗器紛紛落在地上,更有兩枚被他施展柔勁,包裹着抛了回去,在他們身邊炸開。
就見其中一枚炸出一片綠色的磷火,燒的他們鬼哭狼嚎,而另一枚卻散發出淡青色的塵煙,煙塵飄過,三人中有兩個嗅到,轉眼就蹬腿不動彈了。
唐冰月贊道:“好一個了一,這麽多年不見劍法高明了許多啊,就連‘三長兩短’都被你幾招解決掉了。”
這“三長兩短”是唐門前些年威名最盛的組合,取名來自于他們的身高,三個身量極高的加上兩個幾乎稱得上侏儒的。後來不知道是爲了什麽原因,五人中的唐得兼、唐知諒和唐隐看三人殺掉了其餘兩個,叛出了唐門,不知所蹤,沒想到是被北國搜羅了去。
三唐既敗,了一再無顧忌,展開身法,環場一周,刺翻剩餘的胡人,正準備順手解決還在号叫的唐隐看,就聽得唐冰月一聲恸呼,趕緊回到她的身邊。
唐冰月哭得花容失色,淚眼朦胧地對了一道:“小碟子,他,他死了。”
不需要唐冰月多加解釋,了一已經看到莊夢蝶正在步葉寒天的後塵。了一不忍打擾兩人最後的時光,起身去看那持槍的少年,那少年卻對了一道:“大俠,那人逃了。”
了一嘴角溢出一絲冷笑道:“他怎麽可能逃得掉?”
那矬子唐隐看,忍着疼痛,停止了号叫,貓着腰正向外竄去,突然身軀一震,背上胸前被一道無形的勁氣穿了個透心涼。他到死也不曾明白了一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逃的,又是何時發的招。兩人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少年又道:“大俠,您真厲害,我沒事,快救救我們賀都尉。”
了一把了把他的脈,知道他隻是有些脫力,把他按下打坐休息,然後蹲下察看那條大漢,搖頭道:“經脈俱斷,沒多少時間好活了。”
說罷回頭一看,心神巨震,喟然道:“你何苦呢?”
唐冰月手持一枚飛镖,紮在自己的心口,眼看已經不治了,她斷斷續續地道:“要不是我腳上中了一刀,憑他的幻魔身法,自己要走誰也攔不住的。是我害了他。他一個人重生,會孤單的,我,去陪他。看,那裏有流星,我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了一轉頭望天,天色已暮,雲色漸玄入青冥,卻哪裏有流星的影子?
再回頭,白光已閃成一片。
夜空下回蕩着一個疑問: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何以報情?
隻片刻,了一便平靜下來,現在還不是哀傷的時候。爲兩人默默祈求完了再世之福,了一扭頭看向那正在調息的少年,說道:“能走得動路就可以了,先離開這裏。我們沒時間耽擱,敵人很快就要來了。”
以了一今時今日的武功,稱作萬人敵也無不妥,但并非說他現在就能一個單挑一萬的軍隊。即使是三五個大圓滿的天人階的高手,聯手也未必能正面擋住一支精銳萬人隊的沖擊,相反隻是一個人,充分利用了環境,或能全殲他們,隻是要殺得手軟罷了。
将少年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一問清了他的來曆。這少年名叫莫思泉,乃是随唐、莊二人出川救援襄陽城的蜀中義軍。與曆史上的情勢大相徑庭,此刻的襄陽城,缺乏的不是糧秣而是人手,因此北軍對南朝各路援軍的劫殺非常兇狠。
鐵甲重騎在南方不便施展,這是草原各族多年來在襄陽城下得到的血的教訓,因此除了中軍還有不到兩萬的重騎外,其餘的十數萬鐵騎全都是輕騎。對付輕騎,和它特有的逐突戰法,步兵根本占不到優勢,就是水軍在河上,有時也要經受奔射的洗禮才能進城。爲此,襄陽守軍想破了頭也拿不出好的辦法。
重裝的步兵能有效減少輕騎的殺害,但移動速度緩慢的他們隻能依靠城池才能展開,不然就會淪爲敵方重騎的獵物。況且,各路援軍大多是義軍拼湊而成,能夠人手一把鋼刀已是不易,又怎能負擔得起步人甲之類的昂貴軍械的消耗?戰争,大多數時候比拼的就是後勤,而非戰術的使用,漢唐之崛起,就在于此。
有唐冰月、莊夢蝶和葉寒天這三大高手的壓陣,部下又有賀武部等經過訓練的正規軍爲中堅,這支援軍接連突破了北軍的三道封鎖,來到了離襄陽城不足十裏的敵方,但自身的損失已經非常可觀,出征時的三千人折損過半。
因爲叛徒的出賣,襄陽水軍多年前已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遺下的船隻已經不多。在水軍到來之時,敵軍驟然到來,殘存的水軍來不及也不可能将所有人一次性都送上船。兩方将士奮勇拼殺,終于将五百多人送上了水軍的船上,但剩餘的約七百人連同幾位主将都被困在了岸上。水師的船冒着箭雨離岸,再多呆一刻,便會多丢下十數人的性命,關鍵時刻必須要壯士斷腕。這是個痛苦的決定,但此刻容不得半點猶豫。
當時的場面極其混亂,川軍被分割爲幾個大小不一的集團,大體分别向東西兩個方向撤退,草草成軍的隐患在此時顯露無遺。就了一的所遇所見,葉寒天部陣亡者當在百二十人上下,而唐冰月、莊夢蝶和賀武這路捐軀者已不下三四百人,可以說援軍已經全軍覆沒了。
莫思泉表達了想要跟随了一進城的願望,然而了一斷然拒絕了他。憑着卓絕的武藝,了一個人想要進城并不困難,但帶着一個人,卻是萬萬不能的了。想當年縱以呂布之勇悍,赤兔之神駿,尚且不能将女兒帶出重圍,了一想要将莫思泉帶入襄陽城,其困難相差仿佛。趙子龍之長坂單騎,非獨人力可以爲之,否則也不可稱之爲神話了。
當日了一的到來給襄陽城士氣以極大的鼓舞。他一人一刀,刀光如雪,硬生生在敵軍中殺出一條通路,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棄了馬,扔了刀,飛身上城。其間敵軍箭如雨下,卻被了一反手執劍,紛紛挑落。最後城上抛下繩索,适時給半空中升勢已盡的了一接住。了一一抖繩索,雙足在破爛不堪的城壁上連點六步,翻到女牆之後。整個動作是一氣呵成,一眨眼了一就在城頭和郭靖相擁大笑。
這是襄陽城半個多月來的第一個進城的援軍。接應川軍的幾條船在守軍痛苦的目光中沉沒在城下。
進了城,了一才發現襄陽城的守衛實際上已經到了無以爲繼的地步。西牆上算上郭靖也隻有不到兩百人在防守。郭靖看起來蒼老得厲害,跟三十年前初見時簡直判若兩人。武者自他們内功晉入先天的一刻起,相貌就開始不會有大的變化。郭靖的武功在幾十年前就已經登峰造極,本來就應該隻是四五十歲的外貌,但了一眼中的郭靖已然半頭白發,可見他這些年來真的是爲襄陽城的防衛操盡了神思,耗盡了心血。
“情況就如你所見,”郭靖的聲音中帶着無盡的疲憊,“這襄陽城實際上早就守不下去了。這些日子敵軍隻是象征性地攻了兩次城,見到城裏已經沒有反擊的力量後,就不再進攻了,也不知對面打的是什麽主意。”
如今郭靖手下的可戰之士,不滿千人,其中大半還帶着傷。幾面城牆上隔着五米才有一人守衛,真要是敵人前來攻城,恐怕連半刻都堅持不住。但城下的敵人隻是圍着,并不發動攻擊,包圍網的最内側反而是最爲松懈的,因爲城裏再也聚集不起一支可以用來反擊的力量。背嵬營已經被打殘了,自嶽雲死後,他們仿佛就失去了主心骨,一蹶不振,至今隻剩下三十七人,目前全部安排在城内的各處要害部門防守。
了一詳細地詢問了嶽雲之死的詳細情況,所得到的回答令他怒氣填胸。嶽雲竟然不是戰死的!
這些年來丐幫在襄陽獲得了巨大的江湖威望,江湖第一大幫之名無人不服,但這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中層的四、五、六袋弟子死了一批又一批,到現在有很多中層幹部前幾年還是一袋弟子,甚至爲數不少那時還未加入丐幫。這其中有戰功的因素而提拔神速,可是人員的素質并不是那麽容易提高,而且因爲連年戰亂,流民遍地,大量招收人員的後果就是丐幫現在的人員組成是良莠不齊,泥沙俱下,有個别品行不端者還爬到了高位,帶壞了一路弟子。
眼看這次戰争,以襄陽城的實力是決無幸理,有些人便打起了投降的注意,裏通外國,做了漢奸。
嶽雲所統的背嵬營,是城内戰鬥力最強的部隊,也是胡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爲此一連串的陰謀和毒計便罩向了嶽雲和背嵬營。
事發在一場慘烈激戰的翌日淩晨,城内懷有異心的奸賊們串聯起來,發動了叛變。背叛者分四路攻擊太守府、軍械庫、兵糧庫和軍屬居住區。
當時太守府因郭靖夫婦等人議事未歸,兵糧庫因耶律齊遺腹子耶律劍巡查嚴密,兩處未曾遭受損失。而軍械庫的主管楊過身在太守府,守軍群龍無首,損失慘重。背嵬營與家眷混居,原是萬無一失,可是嶽雲被丐幫叛徒,前七袋舵主蔡宜、林威軍等人以敵情爲名騙了出門,在去太守府的路上遭到圍攻,不幸遇難,随行護衛十人全部戰死。
另一叛逆首領張易雷采納人稱丐幫雙秀之一的華佳節的毒計,乘着當夜猛烈的西風,順風放火,将家屬區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可憐完顔萍、耶律元宜傷重,兩人都葬身在火海之中,屍骨無存。丐幫雙秀的另一人陳浚,帶着弓箭手埋伏在火光之外,但有逃出者便是亂箭射去。天明後,叛軍支持不住,破開城門向外逃去,黃蓉帶隊回到家屬區,剛踏進街坊,就看見郭破虜渾身是箭,倒在街口,死不瞑目,她當場吐血,昏迷不醒。
叛亂的人數不多,天明後守軍恢複了秩序,很快就被驅出城外。城外的北軍竟然一夜都沒有動靜,先期約好的接應部隊據說是到了城下又撤了回去,襄陽轉危爲安,逃過一劫。
次日叛軍在陣前挂起嶽雲的屍首,嶽家衆将和楊過上陣搶奪遺體被困,郭靖開城救援,與敵大戰一場,大敗,非但嶽雲的遺體不曾奪回,就連周伯通、黃藥師兩個也都重傷,回到城後,雙雙不治。郭靖至今還把這事瞞着黃蓉。
祭奠過死難衆人,郭靖和了一來到城頭,側身坐在垛口,眺望遠處燈火通明的敵營。
“又增兵了。”郭靖歎道。了一注意到郭靖的精神非常地低落。“這幾十萬大軍,駐紮在這裏每日空耗糧草,卻不知道對面是怎麽想的?”
了一随口道:“會不會是有什麽陰謀?”
郭靖苦笑道:“這哪裏需要陰謀?就襄陽城這點實力,還不夠他們一次沖鋒的。”
了一想到了唐冰月他們的遭遇,試答道:“會不是他們想要圍城打援,消磨我中原的元氣?”
郭靖搖頭道:“當非如此。朝中那些貪官污吏你也不是不清楚,他們要是肯發援軍,襄陽還能是這個樣?我們早打過河水去了。虛國遠征,内必有變,北方君臣俱是人傑,應該不會不清楚這一點。”
了一想了想,忽然道:“要是他們的目标原本就不是我們,而是他們自己的内部呢?難道就許我們有内鬥,不許他們有?”
郭靖被了一瘋狂的想法震住,驚訝之餘站起身轉了兩圈,覺得了一說的不無可能,仔細想想卻找不到根據,然後說道:“這或許是一個原因,其我們不明白的地方太多,無法判斷。”
兩人自是不知,這一番不負責任的胡亂猜想,卻相當地接近事實。
北方,薊州城内,一間寬敞的書房内。
長明燈下,兩個男子站在牆邊,形容枯瘦者指着牆上挂着的地圖道:“公子,依照昨夜發回的信息,馮晔所部今日應當抵達目的地,這下我們的安排就全部到位了。依照原定計劃,明天清晨就逐一發動。”
另一個高大的男子喟然道:“布置了這麽多年,還有一天,夢想就要實現了。這麽多日日夜夜,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不真實啊。對了,諸國樑回來了沒有?”
瘦弱男子道:“昨夜剛回來。南方那位派來了三個頂尖高手協助我們,加上那裏的兩個,成算大增。”
高大男子轉頭看着他,問道:“身手怎麽樣?”
瘦弱男子道:“絕對一流。兩個人蒙着面,想來是不希望暴露身份,另外還有個是極爲厲害的刺客。”
高大男子問道:“他這次又下了這麽大本錢,有什麽要求?”
瘦弱男子反身在大桌面上鋪開另一張地圖,指着一處答道:“他要這塊地方。”
高大男子見了眉頭一皺,斷然道:“給他!”
瘦弱男子谏道:“他這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高大男子笑道:“寒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天以後我們面對的世界和以前不一樣了,割據隻需割據的氣魄,而逐鹿卻要有逐鹿的胸懷。”
瘦弱男子躬身道:“屬下受教了。”
漆黑的夜裏,大笑聲遠遠傳開。
朝陽初照。
“來了!”獨臂男子輕喚一聲心中默數,然後陡然提高聲音喝道,“放!”
随着這聲呼喊,城垛間閃出百來個人,舉起長弓,向城下射去。
一時間箭支來去,閃耀着刺眼光芒的奪命金屬充斥在了襄陽城前。
雖然每個人都有不凡的武藝,而且又搶先射擊,但是隻一個照面,城上就永遠地倒下了二十來人,每個人都是被一箭中頭或是貫胸,連重傷的都沒有。
郭靖的臉色立時就變了,這是一群射雕手!在他的急切命令下,城頭僅存的兩台床弩開始發言,恐怖的震弦聲中,城下隻要是在箭路上的人馬,連躲閃的念頭都不及生出,就被巨箭打碎,血肉橫飛。
然而這殘酷的殺戮卻沒有讓任何人動容,在這群扮作普通騎兵的射雕手們身後,一列列騎兵間夾雜着手擡雲梯的步兵,怒吼着向城牆下沖來。
出身草原的郭靖自然知道,培養一名合格的弓箭手是多麽的不易,而其中射雕手的成材比例,更是低得驚人。因此這還是郭靖第一次看到這麽多集群的射雕手聚集在一起施展奔射,而且還是打頭陣攻城!
城頭的弓手多是積年的悍卒,明知城下敵人射術高明,借着城垛的掩護,不顧傷亡悍然反擊,片刻後,兩邊都幾乎損失殆盡。
郭靖親臨一線,手挽長弓,箭矢流水般傾瀉而下,盡誅餘下的數名射雕手,但此時雲梯已經紛紛架起,密密麻麻的敵軍蟻附而上。
兵法有雲:其下攻城。又雲:将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說的就是戰争時要盡量避免蟻附這種傷亡最大的攻城方式。但對于現在的襄陽城來說,這最笨拙的攻城方式,卻最難以抵擋。一力降十會,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單純的技巧根本就是土雞瓦狗。
很快地,布置在二線充作預備隊的武林人士補充了上來,人手一把手弩,先一通齊射,壓下敵軍的氣勢,然後又換過一把弩,瞄準後再次對敵人造成大量的傷害。襄陽城現在缺乏的是人手,而非物力。
射完兩輪弩箭後,一衆武林俠士亮出刀劍,對爬上城牆的敵軍進行圍殺。
即使是傳統的覆蓋打擊型弓兵隊,對于士兵力量的要求還是非常地高。因爲武功的不同,就算是武林人也很少有人能夠把後天力量鍛煉到極緻,因此組建弓兵隊,一般是優先在先天力量高的人中選拔。何況,射箭對體力、對内力和精神的消耗比肉搏要大得多,讓精于肉搏的武林人去射箭,是相當不智的一種行爲。
幸而因爲嶽冊的緣故,襄陽得到了一批弩機,弩機可以事先上弦,正适合武林人士對弓兵隊的補充。
第一輪進攻很快就被打退,城頭除了開始時對射的傷亡外,幾乎沒有額外的折損了。敵軍固然兇惡,不過對于在城頭上和武林人搏殺,特别又是在有郭靖、楊過、了一這些天人級高手壓陣的情況下,是毫無勝算的。
不過城下的敵人顯然已經習以爲常,就在城頭最後一個百夫長被楊過一劍劈下城牆的同時,下一波的敵人在弓箭的掩護下又已經來到了護城河邊。他們高喊着号子,士氣并未受到絲毫的影響。
每次城頭出現大量的傷亡都要等到五輪攻擊之後,畢竟能夠達到天人境界,内力可以生生不息的城頭隻有寥寥數人,即便是達到先天境界,能快速回氣的高手也不多,大部分的武林人還都隻是後天修爲,内力用去一分便就少上一分,一時半會兒别想恢複過來。
在以往的日子裏,一輪攻擊之後,城頭參戰的武林人便該退下去修整,由另一批人待命出擊。但目前郭靖手上哪裏還有多餘的人手,就連弓兵隊也在剛才的戰鬥中全軍覆沒了。将重傷員擡下去之後,所有的人堅守在城牆上,準備應付下一輪的攻擊。
了一操起長弓,和郭靖一樣連續射擊,雖然沒有郭靖的準頭,但在這不需要瞄準的場合裏,他的弓箭沒有一箭落空。隐約間他覺得自己的弓術有點感覺了,不過此時他無法再射,蜂擁而上的敵人迫得他抽出雙劍,靠着劍氣斬殺他們。
沒有給城頭的守衛者們以喘息的時間,第三批敵人緊跟着第二批的攀上了城牆。察覺到襄陽城實際上已經不堪一擊之後,敵軍的高手開始混雜在兵卒中一起上城,了一雙劍左右橫掃,竟然有四人能在他一擊之下逃過了性命。耳邊接連傳來本方戰友的慘叫,了一劍光大盛,身随劍走,一下子清出近十丈的城牆。鮮血濺射中,了一渾身紅透,雙劍垂下,血流滴滴答答,喘息間就是一灘。
兩邊屬于郭靖、楊過的氣息同時爆發,三大高手全力施爲,力保城牆不失。在守軍充足時,自可放棄第一道城牆,退守後面的一道,借助兩道城牆間敵人無法展開攻城器械的劣勢來大量殺傷敵人。但是實力不足,就無法示敵以弱,隻能硬挺着,因爲隻要氣勢一洩,那就是兵敗如山倒的局面,再也無可挽回了。
第四輪攻擊和第五輪攻擊接連到來,這隻是對攻城方而言的,對于守城的了一等人而言,攻擊并未有半刻的停歇。
了一和郭靖激戰中合力擊殺了敵人一名先天級的高手,乘着片刻的空閑,兩人交談了幾句。
郭靖道:“小兄弟,這次看來這襄陽真的要守不住了。”
了一道:“要不要我想辦法偷入敵營刺殺敵軍主将?”
郭靖遙望敵營,悚然一驚道:“我居然沒看到他,敵人的旗号今天改了!”
了一聞言看去,不解道:“那‘馮’字代表的是誰?”
郭靖搖頭道:“印象中北國并無馮姓大将。先前指揮攻城的乃是北院大王蕭化鈞,副将是青州刺史章震宇,怎的現在沒有他們的旗号了?”
了一怒吼聲“可惡”,飛身向敵軍另一名上得城來的先天高手撲去,而郭靖向另一側飛奔過去,人未到,一掌見龍在田便打了出去。
等到武修文帶領東牆抽調而來的十幾名高手趕到,将不知道第幾波的敵人徹底趕下城牆後,郭靖、了一掃視城牆,已經沒有幾個站着的人了。
“還活着的應一聲。”澀聲呼喚兩聲,屍堆裏又伸出十來隻手,傳出聲音道:“老子還沒殺夠。”叫罵聲、哼哼聲、痛呼聲,此起彼伏。
郭靖一喜,面容又黯淡下來,能夠回聲的幾乎全都是先天高手,這也就是說,絕大多數的武林人都已經戰死了。
郭靖正想說些什麽鼓舞下士氣,突然發覺所有人都隻住了說話,他猛然回頭看去,同樣震驚地連話都說不出。
“見鬼!居然是僧兵!”還是了一首先驚呼出口。
楊過長嘯一聲,高聲道:“死戰!戰死!”竟提着重劍,飛身下了城牆。
了一、武修文齊聲道:“我也去!”
三個人四柄劍,組成了個三角陣,楊過突前,了一、武修文一左一右,一起向僧兵殺去。
看到襄陽城上居然有人下城迎戰,看似雜亂無章的僧兵隊列中有十數人突然加快了腳步,向三人迎上。
楊過厲嘯一聲,喝道:“找死!”重劍一式橫掃千軍就掄了過去。
就見當先一個和尚長棍豎起,以鐵索橫江攔了上去。
楊過心中暗喜,他最不怕的便是硬拼,當即道一聲:“開!”劍上運足力氣,就要将此僧斃于劍下。
就在棍劍交擊的前一刻,所有的和尚以手搭肩,一人按着一人,一直按到最前面那僧的雙肩之後。
了一和武修文看個真切,急忙叫道:“使不得!”
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得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楊過連人帶劍向後翻滾着被打飛回去,落在地上又彈到了半空,不停地翻滾,一直掉進了護城河裏,撲通一聲激起一人高的浪柱。一抹紅色從楊過的落水處擴散開來。
那十幾個和尚與楊過力拼一記也不好受,爲首者手中長棍化作木屑,直接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他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死的不能再死了。
後面的和尚人人好似觸電一般,渾身顫抖,口鼻溢出鮮血,失去了抵抗能力。了一和武修文跟上,一劍一個,屠殺殆盡。
三個中年和尚口喧佛号從僧兵群中排衆上前,三人三根鞭子一陣抽打,将了一和武修文分開。了一發覺不妙,乘着鞭影稍慢,正要向武修文靠攏,後面二十幾個和尚齊聲大喝,棍影排空,投向了一。了一雙劍疾旋,連消帶打,擋過這陣,擡頭再看,武修文已經被一群僧兵逼到了另一邊。
“了一,走吧!”僧兵中一人忽道。
了一定睛看去,說道:“當豪,怎的是你?”
當豪警告道:“此處不是細談之所。了一,雖然你武功高強,但要是陷在這六道輪回裏,可就走不得了!”
了一一覽當豪身邊諸人,每個人都是先天極境,如此陣容,再加上傳說中的奇陣六道輪回,确有将他留在這裏的資格。若是放在平時,依了一的性子,多半會提起興緻,相鬥一番,見識一下六道輪回的奧秘,可是了一神識放開了,頓時發覺就在這五百餘僧兵裏,竟然藏有三四個實力不下于自己或最多比自己隻弱上一線的天人階大高手,看武修文的情況,一時半會根本脫不了身,楊過剛才又遭到重創,是死是活都尚未可知,要是自己再在這裏與人纏鬥,那麽郭靖一個可就獨木難支了。
想到這裏,了一微微拱手道:“多謝提醒,這次我欠你一個人情。”說罷抽身向後便走。了一并不擔心武修文的安危,天人階的大宗師若是想要自保,就算敵方實力實在太強,逃命還是能辦得到的。
就在了一掠到護城河的上方時,一聲洪鍾在他耳邊轟然鳴響,差點震得他掉進水裏。了一一點河上的一塊碎竹片,回身向聲音的來處看去,就見一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和尚一手托着個銅鍾,另一手豎在胸前,低首問候道:“貧僧了空,有請閣下此處一叙。”
大敵當前,了一急于脫身,不用試探,一出手便是絕學。雙劍看似随意向前交互一刺,就在了空舉鍾相迎的前一刻,木劍炸碎,激射了空的全身上下。
了空見識雖廣,可也不曾見過這出手便廢了自己慣用兵器的打法。他大喝一聲,右手持着銅鍾底部的圓環,将鍾口對準了一,左手輕飄飄地在銅鍾邊上拍打一下,當的一聲,一道無形的力量擴散出去,把了一所散發的木刺全數籠罩。木刺上附着細碎劍芒一遇這道力量形成的波紋,就黯淡了,失去力量掉在地上。
了一本就沒打算單靠這招不仁取勝,他從背上的劍套裏取出一柄鋼劍,長劍起處,金光散開,正是武當至高武學太極劍領域。
太極劍領域和了一自創的萬一劍法領域比起來,在威力上差了一點,但發動領域卻極爲迅速,而且對内力和精神力的消耗也少得多。太極劍領域的劍光一圈圈散開,一下子就把了空銅鍾發出的波紋震碎。
了空面色凝重,腳下步子越走越重,到最後就在地上拖出一條條淺溝,銅鍾一時提在左手,一時反握在右手,不斷抵擋了一變換無方的攻擊。
雖然已經連續激戰了幾個時辰,了一的精神和内力都不在巅峰狀态,比不上了空以逸待勞的銳氣,但這太極劍領域一出,頓時就将了空壓制住了。
了一此時所使的招式沒有任何名目,完全是針對了空此刻的動作和下一刻可能的舉動而舞出,澎湃的劍氣彌漫在了一的身邊,環繞着聚成了一圈圈的光環,若有實質。手中的長劍就像是一支神奇的指揮棒,随着劍尖的軌迹,光環中延伸開去,從正圓變形成橢圓。讓人心悸的是,這橢圓的形狀并不完全随着了一長劍舞動的速度變化而改變,長劍疾指之時,這橢圓有時隻是稍稍弓起,而舒緩斜拖的途中,這橢圓卻會變得極爲扁平,刷地一頭撞在了空的銅鍾上,發出悠揚的鍾聲。
炫目的劍圈不但把了空打得擡不起頭,同時将方圓五丈内的空域全部控制住。幾個僧兵從了一身邊躍過,施展輕功想要撲上城牆,劍圈中突然就分離出一道尖銳的劍芒,将他們攔腰截斷,到後來了一身邊就空開了好大一塊,敵人都繞開行走,生怕被兩大高手戰鬥的餘波殃及。
卻說這時候已經有不少僧兵攻上了城牆,城上守衛薄弱,遇上人人都有幾分武學功底,而且同樣會組陣的僧兵,立時不支。
郭靖周圍圍着三個看起來都要入土的和尚,都空着手,卻将郭靖完全困住。郭靖的降龍十八掌天下剛猛第一,内力之雄渾也是天下間數得到的,此時卻隻能自保而已。
了一見勢不妙,趁着自己大占上風,抽身便要返回城頭。
人才升到一半,就聽見了空說道:“下來吧!”
那銅鍾像是突破了空間的界限,瞬間來到了一的背後。
了一不驚不懼,反手一招蘇秦背劍,立刻驚覺這鍾上附加的力量竟是猛烈無比,遠遠超出了空原先所表現出的,此時才知了空竟在己方占有優勢的情況下居然還示敵以弱。
當啷一聲,了一長劍脫手,震碎成十來片,他氣血浮動,胸中一口氣變濁,向下墜去。
了空沖天而起,伸手一招,接回銅鍾,欺近了一身前,鍾砸拳打,膝撞腳踢,打成一團,從半空中落下。
将近水面,兩人竟打得越發激烈。了空在了一胸口印上兩記,了一在了空腹部頂上一腿,兩人忍不住都噴出一口鮮血,這才分開,撲通撲通落在水裏,激起一人高的水花。
了一才落在水裏,竟不取劍,也不顧傷勢,踏波而行,直接與了空大打出手,他在拳腳上本就遜于了空,吃虧自然比了空大,但他這一發狠,了空也尋不到好的機會,打了一三下,自己也要吃上兩記狠手,兩人竟似街頭無賴肉搏,全無高手風範。
了一心裏暗暗感激了謙當年和他的對練,很多次,不需要腦海裏多想,身體就自動彎扭,降低了中拳的傷害,否則,僅以他的拳腳造詣,當已然重傷不起了。
二十回合一眨眼過去,兩人都氣喘籲籲,傷痕累累。了空終尋到一個空隙,發力将銅鍾推向了一。了一内力一時隻能提起三成,勉力招架,怎麽擋得住,被這銅鍾推出護城河,狠狠地撞在城牆腳下,渾身像是散了架似的。隻是,已經無力招架的了一嘴角卻逸出一絲笑意。
了空得勢不饒人,躍離水面,合身撲向了一。這種機會太難得了,了空有九成把握能一舉擊殺了一,而自己卻不會因此負上不可恢複的傷害。
就在這時,了空渾身一顫,有一種莫名的警報在他心中拉響。水聲在腳下響起,他低頭一看,腳下鬼使神差地出現了個直徑有半米的漩渦,然後一柄闊劍挾着滔天的巨浪向他奔來。
了空急忙按下銅鍾,故計重施,以聲紋來接這擊。
就像是剛才遇上太極劍領域的劍氣一般,聲紋幾乎不起作用,隻是将水浪攔在了外面,而那闊劍卻捅在了銅鍾底部。
哐啷一聲巨響,銅鍾被生生斬開,破成兩半,了空臉色由紅轉白,鮮血狂噴,頭也不回地向本陣飛奔而去。剛才那劍雖然沒有直接傷到他,但那劍意卻已經貫穿了銅鍾,一路刺穿了他的關元、膻中和百會,幾乎将他的一身功力全部廢去。
那邊自有人接下了空,左右幾乎都認不出他了。先天高手隻是能延緩衰老,而天人階高手則是幾乎停止衰老。了空天縱奇才,二十歲時便已晉身先天,不數年更是踏足天人之境,因此一直都是青年時的模樣。此時功力大損,便還原出他應有的歲數來。深深的皺紋憑空而生,布滿了整個臉龐,而紅潤細膩的雙手肌膚也枯縮成雞爪一般。
一條人影從護城河裏升起,這人形容奇特,少了一臂,不是旁人,正是與羅漢陣硬碰硬一擊後毫無聲息的楊過。
楊過也不好受,他内傷奇重,爲傷了空更是永久透支了三層的内力,此時他臉色慘白,看起來并不比了一好多少。
僧兵上去之後,草原諸部精銳源源跟上,他們不比僧兵愛惜生命,看到了一、楊過兩人委頓在城牆邊上,嗷嗷叫地沖上前來,想要撈取戰功。
可是二人雖然重傷無力,還沒到了虎落平陽的地步,兩柄劍随意點刺,便又擊殺十來個最爲兇悍的勇士,将衆蠻震住。
又隻是片刻的功夫,城門已經失守,吊橋被殺進城内的僧兵放下,大批的騎兵揚着馬刀呼嘯着殺進城裏。
了一和楊過奮力殺到橋頭,暫時截斷了這條通道。楊過這一場大厮殺,幾乎已經舉不起玄鐵重劍,他橫劍吊橋中央,将了一推進城門洞裏,然後冒着箭雨,運起全身最後的内力,一劍斬落,欲圖将吊橋破壞,爲城内守軍換得一點時間。
可惜他此刻已經油盡燈枯,功力不純,竟未能将吊橋擊斷。重劍劍刃卡在木闆裏,嘎吱作響。
楊過深吸一口氣,想要運力再斬,肩頭、雙腿和腰際接連劇痛,連中數箭,氣力潰散,軟倒在地。可憐他重劍無鋒,此時連自刎都做不到。
“大哥哥!”
一聲嬌喚,将閉目等死的楊過喚回神來。他聽個親切,竟不知從哪裏生出力量,撐住巨劍直起身,大喝道:“襄兒,這裏不是你呆得地方,快回峨眉山去!”
單臂一搖,竟将重劍又按下幾分。
可惜已經晚了。
一名身着鵝黃色長衫的女子已經橫劍護在楊過身前。鐵騎沖陣,蹄聲如雷,郭襄臉色蒼白,但腳步站得極穩,不曾移動分毫。
下一刻,鐵騎将兩人的身影淹沒。
了一入城後殺散城門口的敵軍,飛身上城去接應郭靖,在城頭看到兩人在騎兵隊中苦苦掙紮,驚怒交加,想要躍下救援,卻哪裏來得及。他強自扭轉頭,不忍看兩人的死狀,向困境中的郭靖奔去。
才走兩步,他就聽見城門後又是一聲巨響,閃電般扭頭一看,原先吊橋所在處已經隻剩下一個漩渦,北方鐵騎掉在水裏,立刻就沉了下去,水面上隻留下一連串氣泡。吊橋經過楊過的劈砍,再也經受不住鐵騎的踐踏,崩落在水裏。
郭靖得了了一之助,将三個和尚的聯手之勢破去。這三個和尚實力強勁,每個人都是天人之境,隻需兩人聯手便足以迅速擊敗實力有所折損的郭靖,但他們似乎沒有殺意,隻是例行公事,見了一來援,接了兩招,便接連下城了。
城頭上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隻剩下三處尚有厮殺。兩人将正在遭受敵軍圍攻的部下聚起後,隻剩下五名武當弟子、三名全真弟子,盡爲背嵬營所屬,餘者全部陣亡。
城中多處出現黑煙,已經入城的敵軍騎兵正在大肆縱火破壞。郭靖和了一出手盡殲敵軍一個小隊,搶過馬匹,向家屬傷員所在處馳去。
沒走出多遠,背後一聲歡呼,蹄聲大起。了一郭靖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絕望,所不同的是了一眼中尚有鬥志而郭靖眼中僅有死志。
轉過一個街口,前方敵騎聚起百餘,已經把前路堵死。
“小兄弟,”郭靖勒住馬匹,沉痛地說道:“你走吧。帶着剩下的兄弟走吧,向南去,水門應該還沒被攻占。襄陽城破了,我的這一生也該結束了,但你卻不應該被困在此處。你還年輕,你的世界還很廣大,等待着你去探索。”
說罷,郭靖調轉馬頭,了一正要張口勸他,郭靖又回頭道:“我感覺襄兒還沒死,要是你見到她,請代我說一聲‘對不起’。我沒有盡到作父親的責任,竟然讓她從蜀中千裏迢迢回來冒險。拜托你了。”
望着郭靖遠去的背影,了一的視野逐漸模糊,這是他最後一次聆聽這亦師亦友大俠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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