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頂天坐在殿上,看着下首的諸人,有些說不出話來。昨日一役,雖然攻下了武當,卻也隻能算是一個慘勝。若是從本方是偷襲的,攻其不備這個角度上來看,把這次行動判爲失敗,似乎更說得過去。
選擇武當作爲打擊對象,是精心選擇、策劃後自然的結果。六大派中,華山和峨嵋,是絕對動不得的。當今武林門派的實力,看的不僅僅是派内前輩高手的數量,還要看後輩弟子的數量,即便直到現在,能夠跟三流前輩相抗衡的後起之秀,還是屈指可數。
華山和峨嵋這兩派,是武林男女分别最向往的地方,每派的後輩弟子,各有數千萬。就算隻有百分之一的人留在山上,不論戰鬥力如何,明教逆襲分隊的人馬,殺上一天、砍到手軟,能否見到這兩派的掌門人,還是一個未知之數。昆侖和崆峒的弟子較少,但是這也僅僅是對于華山、峨嵋、明教、丐幫,這些大門派、大幫會來說的,其門下弟子,留在山上的,也不會少于萬人。要殺進這兩派,分隊的人馬,頂多打一個突襲,然後就得撤退,但如果這樣,那就形不成什麽大的影響,還不如不打。就這麽,算計來算計去,也就是少林、武當,二選一的問題。
這道選擇題,還用問麽?
殺上少林?笑話!頂多嘴上說說罷了!蕭遠山、慕容博帶上他倆和那無名掃地神僧這三号絕頂高手不計,那還有四空三渡、無想不舍、風花雪月殘……等等等等一堆的秃頭,這些秃頭哪個是好惹的?更何況,少林僧衆中,向來藏龍卧虎,要是真個打了起來,絕對有可能,從普通和尚堆裏,一口氣随便蹦出幾個乃至十幾個,一流、超一流的高手,到時候,便是哭,也來不及了!再說,少林和嵩山劍派離得還挺近,這裏上午打了起來,沒到中午,說不定那邊嵩山派的人就會跑來,到時候兩面受敵,可就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河南,那是萬萬不能去的!
剩下的那就隻有武當了。明教這些人盤算盤算,哎,這武當的條件還真好,最适合偷襲。你且看,武當有名的高手有誰?
張三豐。
再接下來呢?
……
好像就沒什麽人了。
好!那就去滅了武當!
陽頂天依稀記得當時自己就是這麽拍闆的。現在他心裏,就隻有悔恨,哦,還有一些憤怒。這情報工作是怎麽搞的!消息誤差這麽大!
其實這也不好怪明教的情報機構,誰叫武當弟子那麽少呢?誰叫武當藝成下山的條件這麽高呢?今次幾乎所有的武當弟子,呼啦啦地跟着七俠下山,說白了就是在山上憋得慌,好不容易碰上這麽一樁武林盛會,哪個還不想着出去湊熱鬧?十年來,武當後輩弟子,能夠混到藝成下山的,入門最久的了字輩占了八成,可了字輩一共才不到百人!也就因此,武當弟子在江湖上的地位頗高。和其他門派出師弟子比起來,武當走的是精品路線,每一個在異人中都是高手――即使武當武功的攻擊不足,甚至可以說低得過分,整高手排名時都在後頭。
屬于陽頂天嫡系的,來的是逍遙二仙。可是,這陽頂天的左右手,在昨天同時同地同一役,戰死!鐵騎和銀瓶,兩個名字直到現在聽起來還挺陌生的兩個老道,在練功台上,帶領着台上大批的武當門人,向山下沖擊。在被明教分割包圍之後,倆老道豁了出去,拉了楊逍和範遙,當了墊背。
東方不敗帶來的人馬,是梅莊四老及其下屬。但就是這幾個人,也傷亡過半。黃鍾公是不得不死的。他的琴聲,對武當門下内功尚未大成的弟子,威脅實在是太大了,可以說是緻命的。張三豐催動秘法,内力暴走,打散圍住他的陽頂天一衆高手後,第一個就找上了他。隻一掌,黃鍾公死。爲了護衛黃鍾公,丹青子被張三豐随手一掌,拍飛了,整個左肩都碎了,至今不省人事。一字電劍丁堅,是不能不死的。失去了黃鍾公的支援,他僅僅在武功大進的了一和報仇心切的了謙兩人的合擊下,走出了七招。秃筆翁還想對地上昏迷中的雲飛揚下毒手,被張三豐瞅着,撲上前,一記上步搬攔捶,立斃拳下。四老中,隻剩下一個黑白子,尚稱完好。
方臘的人手折損略輕。方天定、方七佛、方百花、石寶、鄧元覺幾人輕、重傷不等,但兩位智囊型的呂師囊和方肥,雙雙斃命,這兩人的死,對方臘的打擊,不在陽頂天之下。輕傷的方天定,帶着石寶、鄧元覺和方亳,不在殿上,正率領人馬,追殺逃脫的張三豐一行。
許開山的實力,該是損失最小的。三大主将,沒有一個被殺,但許開山和莎芳的内傷,使得他們短期内,不能和人動手。另外,十幾個護衛的陣亡,雖然不對他的實力造成很大的損害,卻也使他非常的心痛。
付出了這麽大的犧牲,明教方面,戰果還是頗爲可觀的。張三豐以下,幾乎所有的武當長老,泰半死于練功台上,剩下在張三豐身邊的,又幾乎在下山的途中死絕。最後能夠跟在張三豐後面,殺出武當山的,僅有三五人,用一隻手,就能數清楚。不過戰利品方面,就不能讓陽頂天滿意了,搜遍了武當上下,除了丹藥,竟然找不出幾本像樣的武功秘籍來,就是僅有的幾本,還盡是武當旁系武功,至于太極神功、太極拳和太極劍,連秘籍是什麽樣的都看不到。直到抓到一個後輩武當弟子,拷問了以後,才知道武當武功的傳授,竟然都是師徒之間口耳相傳的!難怪武當弟子香火不盛!氣得陽頂天聽到這個消息,一掌就把那個武當弟子拍成了白光。這時他才覺得,似乎殺得有些過火,應該留下幾個活口才是。
對于武當派來說,此役真是慘痛之至。
張三豐還在昏迷中。昨日他催動了兩傷秘法,一舉把圍住他的陽頂天等人打傷,然後來往沖突,把四下散落的武當門人聚在一起,殺下山。半路上,又撞上練功台、觀蛇峰兩處殺回來的敵人。一番血戰,張三豐終于把衆人帶出山門,但本人也轟然倒下。
了一和了謙在後輩裏都算是頂尖的了,但在前輩耆宿面前,也就隻能對付百夫長、都尉一級的下級兵将,使不上力,被衆人圍在當中,抱着傷員,倒也不曾受傷。
爲了守護張三豐,武當派的長老們守在山門門口,爲帶着張三豐等重傷員逃走的了一等人,赢得了寶貴的半個時辰,才全部壯烈犧牲。此役過後,武當派的旁系武功,幾乎全部失傳。就連正統的太極拳劍的幾種變招,也随着死去的武當長老們,一并湮沒。
現在了一在襄陽城南三十裏的馬家鎮鎮外的樹林裏,他的身邊,武當門下,僅有張三豐、冒川生、守阙上人和了謙四人,就連燕沖天和閑雲道人,也在不久之前,爲了引開方天定等人的追兵,寡不敵衆,慘死小鎮。
在鎮上停留的半個時辰内,雲飛揚走完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間。在喝了兩口水後,他清醒過來,恢複神智,沙啞的聲音緩緩地道:“我不行了。”
看護他的了謙握住他的手道:“雲師兄,你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
雲飛揚道:“我練的是天蠶功,傷勢輕重我自己知道。”咳嗽了兩聲,雲飛揚道:“别撒手。”
了謙隻覺得一股強大卻不霸道的内力,從雲飛揚的手心傳來,硬生生的擠進他的經脈。了謙想要松手,卻使不出勁,催動内力,卻驚覺内力也不受自己的控制,驚得他大叫道:“來人啊!”
燕沖天從門外進來,他傷勢不輕,正自運氣療傷。見到此景,念道:“心神守舍,聽我秘訣運氣。”
緊跟着,一長串深奧的口訣貫入了謙腦海。了謙不由自主地按照口訣運氣,漸漸地通體舒泰,不知今世何世,隻知道按照燕沖天的口訣,催動自己的内力。
良久,了謙導氣歸元,收功後一看,雲飛揚面含笑容,已經死去,原本壯實的臉面松松垮垮的,像是七八十歲的老頭。
燕沖天道:“雲師侄這也是求仁得仁,你不要難過。天蠶功的特性,除了大大增強人的生存能力外,還能夠把自身修煉的内力以極高的效率輸給别人。現在你什麽事都不要管,專心地再運氣一周天,以後天天如此,一個月後,這股真氣就真正屬于你了。”
了謙問道:“爲什麽他選擇了我而不是了一師弟?他的内功基礎比我更好。”
燕沖天道:“了一的内功已經初窺先天境界,把這股内力給他那是會阻礙他以後的發展的。我們幾個内功已經定型,輸給我們效果會很差,你是最好的選擇。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武當天蠶功的傳人了,不要弱了天蠶功的名聲。”
了謙不再多言,閉目運氣。他不是那種不分輕重緩急的人,此刻,多一分力量是意味着多一分責任,爲了大家,了謙接受了雲飛揚舍身成就他的事實。
就在了謙周天運轉完畢之後,方天定率着追兵來到小鎮。燕沖天和閑雲把張三豐托付給冒川生四人,慷慨赴死。
天色陰沉沉的,一陣瓢潑大雨降下,遮掩五人離開時的身影。劫後餘生的武當門人,護衛着他們重傷的祖師爺,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方舟曆十一年六月二十二日
武當,陷落。
天,哭了。
夏日,是暴雨的季節。每到午後,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時候,便有一場大雨如期而至,聚成一條條小溪,再彙入到江河中去。
托大雨的福,了一和了謙,帶着張三豐,擺脫了方天定的追捕,在山裏潛伏了兩天,在冒川生和守阙,假扮張三豐調走追兵後,大搖大擺地進了襄陽城。
張三豐幾次短暫的醒來,又幾次昏迷過去。他的内傷實在太重,形諸于外,便是原先紅潤飽滿的臉龐,已然滿是皺紋,真實的年紀表現出來,一副行将就木的樣子。即管陽頂天、東方不敗此時站在他的面前,告訴他們:這,就是一代宗師張三豐,他們也絕對會認爲,說這話的人,是個瘋子。除了了一和了謙,沒有人會把這床上病歪歪躺着的老頭,和不久之前,武當山上那個威風八面的一代宗師聯系起來。
武當毀了。爲了隐藏身份,了一給三人購置了便裝,隻要自己不說,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從武當山上下來的。
了一快步走在大街上。雖然地處南北争奪的前線,襄陽城依舊是一副熱鬧的景象,市面上貨物充足,沒有人會擔心襄陽會被敵人攻陷。隻要有郭靖在一天,襄陽城就能維持一天繁榮。了一懷中的儲物袋裏,放着一根百年老山參,還有一包治療内傷的中藥。
“号外!号外!新出的每日快報啊,快來看啊!武當張三豐,昨晚在漢陰十裏坡授首!”報童吆喝着,從了一身旁跑過。十年了,報紙這種文化載體頑強的延續在方舟世界。
了一心裏一緊,是守阙!守阙上人假扮的張三豐,是向西走的。鑒于方天定緊追不舍,守阙和冒川生假扮張三豐,分别向西向南,把明教的搜捕網帶走,這才讓了一和了謙,有機會把張三豐帶進大城裏。明教的人果然還是向西去了,在他們看來,張三豐唯一的出路,是向西去找武當七俠那群人,而他們怕的也正是這一幕的出現。噩耗傳來,縱是麻木的心早有準備,錐心的疼痛,還是能夠感覺到。
武當,還有希望嗎?了一有些悲觀的想着,旋即又給自己打氣,武當還有希望!想當年,少林遭劫,阖寺僧衆,僅跑了五個。可現在呢?南北少林,天下共尊。武當張三豐還在,七俠還在,三代清字輩、四代了字輩以及五代六代的弟子,加起來還有數百人,有這些人在,武當一定能夠複興!
心情轉好的了一,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向客棧趕回去。
湯藥下肚,效果比純用内力推拿療傷要好上許多。到了晚飯的時候,張三豐已經能夠維持一個多時辰的清醒。在了解完武當的現狀後,他悠悠的長歎一聲,精力不濟,沉沉睡去。
此後,張三豐的身體日見好轉,隻是丹田經脈受創嚴重,沒有三五年,是提不起一絲内力的。爲了自保,也爲了武當武學的傳承,張三豐,決定傳授兩人武當的絕學。
張三豐對兩人是十分滿意的。一路過來,兩人的忠誠度是沒有任何問題,更讓張三豐欣喜的是,兩個人的門派心法道心,竟然都已修煉到了巅峰。道心關系到一個弟子能夠學本門武功的等級,而滿級,就是說,他們已經有資格學習武當任何一門功夫了。
了謙隻要求學太極拳。他想看看,自己自創的簡式太極拳,與正宗的太極拳,差距到底有多少。張三豐看過他打了一遍簡式太極拳,驚訝之情溢于言表,道:“你的太極拳,說實話,論威力,已經不下于我武當太極拳了。隻是還有一些破綻,需要彌補。現在我把武當太極拳傳授與你,到底最後是什麽結果,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是把自己的簡式太極拳化入太極拳呢?還是把太極拳化入簡式太極拳?了謙心裏犯了難。最後,他一咬牙,決定保留自己已經修煉到高級上品一代宗師級的簡式太極拳,把太極拳化入。
兩門武功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化合後,了謙的簡式太極拳仍有爐火純青的程度。(一般來說,低品級高等級的武功,将高品級低等級的武功化入,等級會下降很多,通常情況下要超過一半。)
新的簡式太極拳還是高級上品,但是現在這拳法的威力,可以說是大大的增強了。
了謙把自己的選擇告訴了張三豐,張三豐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無法告訴你這是對還是錯。不過,我要告訴你,你現在所見的拳法的威力,你并不能真正的全部發揮出來,你的内力經過飛揚的灌輸,也需要花時間來進行吸收和融合。還有,我看你的輕功還是本門的中級輕功,仔細聽着,這是梯雲縱的口訣……你要把内功、輕功和拳法一起進行修煉,要把他們完全的融合在一起,某一單方面的強大,就如同是一根針,隻要被人避開鋒銳,就全是破綻了。”
了謙聽從教誨,整日閉門不出,琢磨内功、外功和身法的結合。他的内功已經強橫得不象話了。經過天蠶功的灌輸,他現在内力的持久力和爆發力,已經比他原本的武當高級内功所應有的威力,強上了太多。雖然是經過灌輸的,但是由于他得到了天蠶功的口訣,天蠶功的一些特效,他也能使用,比如化絲:内力能夠化作堅韌的絲狀侵入敵人經脈,還有他内傷自療的效果的大大提升。隻要了謙肯用心融合他的武功,假以時日,将三者使用得純熟了,他立即就能跻身當世一流高手的行列。
了一在爲了謙由衷高興的同時,卻也疑惑,爲何張三豐不傳他武功。憋了三天,他終于忍不住前去問張三豐。
張三豐露出你終于來的的神情,對了一道:“你随我出門走走。”失去内力的張三豐,現在看起來隻是一個普通的衰翁,更何況他那把招牌似的長胡子早已黏在冒川生和守阙上人的下巴上,造型大大改變的張三豐,沒有人會去注意他。
兩人來到城牆上,俯視着烈日下長勢良好的莊稼,張三豐道:“你是我所見過的人當中,悟性最好的一個,連翠山都趕不上你。”念及千裏之外的七個徒弟的安危,張三豐長歎一聲,把他們抛在腦後,現在的他,沒有實力去關心他們,頓了頓道:“天資好,也就罷了,許多人趕不上你,卻也沒相差多少。但他們沒有你那麽勤奮,或者是還欠缺着一點運氣,也可以說是他們的機緣未到。而你,三樣都具備了,得以用這麽短的時間就已經一隻腳踏入先天境界的門檻,我到現在還是感到有些意外。”
組織了一下詞語,張三豐續道:“江湖上、武林中,習武者,恒河沙數。然而能成功修煉到先天境界的,萬中無一。蓋因先天境界,資質、努力和機緣,缺一不可。但是,明明有很多人這三者都具備了,卻幾年、幾十年、甚至是百年艱苦不懈地修行,卻依舊進不了先天境界,你可知道這是爲什麽?有的人,就像你一樣,實力上還遠不及那些後天後期的高手,卻已經初步踏入先天境界,你可知道,這,又是爲什麽?”
了一苦思,不解,答道:“弟子不知。”
張三豐意味深長的道:“其實,有很多人,像你一樣,已經初步踏入先天境界,但卻不能真正的達到這個境界,就誤以爲自己還在後天徘徊,這其中的原因很多,但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是偏離了修煉的方向。這其中的關鍵,就在于心。先天高手比普通高手強,就強在他們修心!”
了一奇道:“心?”
張三豐道:“對,是心。先天境界,是建立在對自己充分的了解之上的。隻有清楚地掌握自身的實力,了解自己的潛力,通曉自己爲什麽需要先天境界,一個人,才能真正的踏入先天境界。對你來說,你追求劍道更勝于拳腳。那麽,我就問你:你爲何學劍?你所追求的劍是什麽樣的劍?你的劍,是什麽?回答出這三個問題,再來找我。”
我爲什麽要學劍?
我所要學的劍該是什麽樣的劍?
我的劍,是什麽?
反反複複地叨念這三個問題,了一癡癡地在城頭,一遍又一遍問着自己,渾不知,張三豐業已離去。
月落日升,星光滿天,了一坐在牆垛上,抱着頭,苦思着問題。他已經給自己列出了許許多多的答案,但又一一推翻。這些答案,有的雜亂,有的偏頗,走馬燈似的在了一的腦子裏翻來覆去,了一好像感覺到什麽,卻始終把握不住。
一人搭上了一的肩膀,問道:“小兄弟,這麽晚了,怎麽還一個人呆在城上?是不是有什麽困難?說出來聽聽,說不準我還能幫得上忙。”
了一回頭看去,見是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軍官,正帶着一隊士兵,上城牆上巡邏。火把噼撲,夜涼的夏風從江面上吹來,晃得火焰明滅,讓了一看不清他的面容。
了一回答道:“是有幾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啊,在下是否妨礙了你們巡邏,真是抱歉。”
軍官爽朗的笑道:“沒關系的。倒是你,幾乎整個一天都在這裏傻站着,想必那問題是很難的吧。”他摸摸自己的腦袋,卻碰歪了頭盔,把頭盔扶正後,他道:“雖然娘子平時說我很笨,可我想,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我還是能幫的上忙的。”然後,他對屬下們道:“你們先去巡城,我在這裏陪小兄弟聊上一會。”
了一道:“我是武林中人,我的師門長輩,今天問了我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我爲什麽學劍;第二個是,我要學的劍是什麽樣的;最後一個是,我的劍,到底是什麽。”
軍官動容道:“能問出這些問題的人不簡單!喔,這是你師門長輩問的,想必他的武功該是很高的。”得到了一肯定的答複後,軍官發覺自己把話題扯遠了,問道:“你想了這麽久,應該得出一些答案來了吧。”
了一道:“我想了很多,卻又覺得自己的答案并不能讓人滿意,您能不能幫我參考參考。”
軍官和他并肩坐下,摘下頭盔,露出憨厚樸實又帶着三分堅毅的面容,撫順了額角略有些亂的頭發,道:“說來聽聽。”
了一把目光投向城外寂靜的原野,黑暗中的一兩星火光,映在他的眸子裏,一時間腦子好像格外清楚。他緩緩道:“最初,我學劍,是因爲大家都練這個。但是到後來,每當舞起劍來,我都會有一種叫做舒暢,或者是快意的感覺,讓我欲罷不能,一直地舞下去。再往後,我就一直練劍,一日不練,就覺得心中空蕩蕩的,像是少了什麽似的。”
軍官撫掌大笑道:“好個‘心中空蕩蕩的,像是少了什麽似的’。怎麽聽起來像是小夫妻兩地分隔,不得相見的感覺。唔,想當初,蓉兒離開我的那段時間,我心裏也是如此這般。呵呵,說笑了,這是你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第二個問題你是怎麽想的,繼續說。”
了一接着道:“一開始,我的劍法很差,武功很差,一直受到别人欺侮。那時,我就天天想着,自己要強大起來,因而拼命地練劍,後來,我輕松地打敗了當初欺負我的人,一時失落得,不知道該要作什麽事才好,就那麽消沉頹廢了一陣子,做什麽事都不覺得快樂。直到,一位長輩不經意地一句勸解,解開了我的心結。當時他說,‘沒有那些人,你還不是一樣去學劍。你是自己想學,幹他人的屁事!’對不住,我連他的粗話都複述了,這句話對我的影響實在是太大,給我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雖然過了這麽多年了,可是我每一個字都清楚地記着。正是他的這句話,點醒了我。的确,我學劍并不是爲了争強好勝,亦不是爲了他人而學、而練,我追求的劍應該是自在之劍。”
軍官聽完,微微一笑,說道:“你這長輩說的也有趣。我有位子侄的想法,倒和你頗爲類似,他向來不喜拘束,我行我素,追求的劍道,和你差不多,可以稱作是自在之劍。可惜他現在不在襄陽,否則你們兩個倒可以見上一面,相信你們會結爲好友的。第三個問題,你接下去說。”
了一尴尬地笑了一聲,道:“這第三個問題,可難住了我,一直都給不出一個答案來。我想不明白,我的劍,就是我的劍,難道還能是别的什麽不成?若将軍有什麽看法,能否指點一下在下?”
軍官謙虛道:“指點不敢當。我索性就把我自己,對這三個問題的感悟,和你說說。我是在塞外長大的。那裏民風剽悍,對小孩子來說,打架、摔跤,是一種遊戲。我想,我習武就是從這開始的吧。後來,我的師傅們找到了我,告訴了我我的身世,教我練武。說實話,當時我練得很苦,現在想來,雖然非常感激他們對我的培養,有時還不免對他們有所埋怨,但是,爲了複仇,我咬着牙,挺了下來。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麽覺得的。可是,剛才從你那裏,我聽到了你學劍的開始,那種快意的感覺,我就在想,我當初是否也有這種感覺呢?仔細想來,是有的。隻是,我一直都認爲,報仇的念頭,才是我最初堅持練武的動力。我在問自己,我最初練武,是不是有你所說的那種舒暢和快樂?有,有武功練,我很高興,并不是爲練好了以後,和别的孩子比,能勝過他們而高興,而是在練武時,爲了練武本身,感到很高興。該怎麽說呢?對了!我就是喜歡練武!爲了練武而高興。”
了一心頭好似打過一個閃電,亮堂堂的,他拍手道:“對!就是喜歡。我喜歡劍,因爲喜歡,我才練劍!”
軍官接着說道:“再往後,我和你一樣,爲了變強,苦練武功。隻是,和你不太一樣,我有很強大的敵人,很強的,爲了保護我心愛的人,我尊敬的人和我牽挂的人,還有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一步步地增強自己的實力。到後來,我需要保護,需要我保護的人和事物,逐漸增多,到現在,都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了。雖然這麽多年來,我忙于世俗雜事,但是這需要變強的想法,卻一直催促着我,使我不曾放下修練武功。你的劍道是自在之道,我的武道當可稱作守護之道。對于第三個問題,我是這麽看的。我家娘子可不像我,她聰慧過人,文武雙全。我曾經從她那裏,聽到這樣一些話,叫做文如其人,詩如其人,字如其人。意思是說,文人書生,從他們的作品、書法中,可以看出這個人的人品、性格以及其他一些什麽的。那我就在琢磨着,這個道理用在武學上可不可以呢?能不能說,武如其人呢?我想好想還是能夠看出一些的。就好象性子暴烈的人,他的武功一般就是陽剛的、大開大合的;而心思細膩的人,他動起手來,常常使用的招式也是偏于精巧的;心胸狹隘的人,一般是成不了宗師的,他們缺乏成爲一代宗師所必要的氣度。這樣看來,武如其人,應該是成立的。問你的劍,是什麽,我猜,應該就是問你,是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劍道,也就是人道。你看我這麽說對不對,對你有沒有什麽啓發?”
了一細細咀嚼軍官的話,喜道:“說得實在是太精彩了!我已經明白,我的劍,是什麽:剛而不淩,柔而不屈。”說罷,了一站起身來,面對軍官,俯身拜去,口中說道:“多謝将軍指點迷津。”
軍官連道:“使不得,不敢當。其實我也是受益良多。問你這三個問題的人必是世外高人,這不但是問劍,更是問心啊!可惜我事務繁忙,無暇脫身前去拜會。對了,小兄弟,我看你武功不錯,有沒有興趣參軍,爲抗擊蒙古的大業出一份力?”
了一終于還是沒拜下去,軍官的雙臂,宛如磐石,穩穩将他扶住,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讓他的身子站直。了一道:“在下近日有一樁要事待辦,等此事了去,在下必定會重返襄陽,共襄大業。啊?你是,您是……”借着天上的月光,和走回來的巡城戍卒手中火把的光芒,了一和軍官面面相對,看清了他正氣凜然的臉,隻覺得熟悉萬分,再一想,面前之人,和前兩日白天,城中操練兵馬的一位大将頗爲相似。方才他稱作軍官爲将軍,隻是敬語,這軍官的盔甲,和小校的,并無區别,了一方才也沒有看清軍官的臉,沒有把他和印象中的那人聯系起來。
軍官溫和地笑道:“我是郭靖,襄陽郭靖,沒什麽好驚訝的,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你看我這個糊塗勁兒,光顧着聊天了,我還沒有問過,小兄弟你的大名呢。”
了一連忙報上自己的姓名。
郭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一諾千金。我相信你,小兄弟。我等着你。我還要查看城防,就此别過。你以後來了要找我,就到西朱雀大街郭府上來。好了,有緣再見。”
了一辭别郭靖,自回客棧去了。
第二天清晨,了一站到了張三豐的面前。
“想明白了,是麽?說吧。”張三豐擡手想要撚一下胡須,摸了個空,才想起留了幾十年的長須已被剃去。
了一恭敬地道:“我之所以學劍,是因爲我喜歡劍,喜歡舞劍的感覺。我要追求自在的劍道,比别人強,我不會以此壓服,比别人弱,我不會因此屈服。天地萬物,無涉于我,劍不加之。此乃我立身處世之道,亦是我所持之劍道。”
張三豐連連點頭,道:“昔莊子有劍道三,曰天子劍、曰諸侯劍、曰庶人劍。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爲鋒,齊岱爲锷,晉魏爲脊,周宋爲镡,韓魏爲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爲鋒,以清廉士爲锷,以賢良士爲脊,以忠聖士爲镡,以豪傑士爲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庶人之劍,蓬頭突髻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于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于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于國事。試述爾自在之劍。”
了一道:“我自在之劍,以日月星辰爲脊,以風雨雷電爲鋒,以悲歡榮辱爲锷,以山川河流爲镡,以天地正氣爲铗。此劍亦直無前、舉無上、案無下、運無旁。劍出,則強者畏而不釁,弱者敬而不避。穿梭天地,無可阻之,激風起浪,無所摧之。蓋其無損于我,我鋒必無加焉。”
張三豐颔首問道:“自在随心,善惡孰分?”
了一道:“衆人皆曰善,我不以爲善,必先征之。衆人皆曰惡,我不以爲惡,必先形之。但逢殺傷,斟酌而行,既而意決,萬劫不回。”
張三豐沉吟良久道:“善哉,此言。太極劍、太極神功,你可以學了。但是你要記住,我武當太極,剛柔并濟,而柔顯諸外,是爲非到不得已之時,不造殺戮。而你的性情,飛揚果決,外剛内柔,這太極劍,未必真個适合你。也罷,先天之路,各有各的緣分,你可以借鑒,但不要照搬。”
接下來的兩天,張三豐把太極劍、太極神功傳授給了一。
太極劍學得倒是很輕松。決意改造這套劍法,使之能雙手施展,了一有着豐富的經驗,很快地,太極雙劍劍法就新鮮出爐了。
太極雙劍,經過了一的改造,提升了殺傷力,在招式的防禦力上,略有下降,隻是内力的消耗上,幾乎翻了個倍。好在武當武功的特色之一,就是招式内力消耗極少,而内力恢複很快,隻要不是招招灌滿内力,足以支撐很長的一段時間。内力消耗翻倍的太極劍,比起其他門派同級武學招式的消耗,還是少了很多。招式的威力,總的來說,本來是防禦反擊型的,經過了一的修改,基本上達到了攻守平衡。說實話,了一并不在意招式的本身威力,在他看來,不管招式如何精巧,最終比拼的,還要看内力。
而學到太極神功時,了一遇上了難題。天級的武功,隻有總綱和一些小的訣竅,以及一些修練方法,而具體運轉和運用的法門,都要靠自己去領悟出來。天級武學,本來就是爲先天高手而準備的,而隻有先天級的高手,才能發揮出天級武學的真正威力。随着了一領悟的不斷深入,他所得的太極神功屬性不斷地變化。根據内力真元所走經脈,所存穴道的不同、各個經脈真氣運行速度的差異,了一領悟出了數以百計的太極神功的版本。最強的幾個,有的,在真氣總量上多得可怕;有的,卻是在轉化屬性中,能節省大量的真氣;有的,在爆發力上,取得了突破;還有的,在真氣精純度上、或是在回複能力上,高得驚人。
難得的,了一閉關了,爲了太極神功。
十天之後的夜裏,襄陽同順客棧裏,傳出了一聲響徹全城的長嘯。聲音并不響,卻傳出數裏,并不減弱。多數被吵醒的人,隻是罵了兩聲,繼續睡覺。隻有郭靖、張三豐等寥寥數人,卻從這嘯聲裏,聽出了别樣的訊息。
嘯聲清越激揚,應當是陽剛屬性的内力,但是同時又缥缈難測,帶着極爲濃厚陰柔屬性内力的特征。世界上,内力陰陽同修的功法不少,但高深的,極爲少見。一般人,都是隻修練陰陽其一,到了高深境界,自然能夠陰極生陽,陽極生陰,即使是修煉到先天境界,也很少有人,兼顧陰陽的。大多數人,都是緻力于把内力的屬性,加以深化,達到剛烈或者冰寒的地步。整個武林中,從一開始就修煉出寒烈屬性内力的内功,除了傳說中的長生決,就隻有修羅陰煞功了。陰斂陽盛,難道是有人在同時修煉修羅陰煞功和赤神掌?不,不是的。一來,這兩門功夫,都極容易走火入魔,根本就沒有誰能夠冒死同時修煉到先天境界的,而且,這嘯聲光明正大,聽不出邪派内功的影子。二來,嘯聲綿密悠長,無論修羅陰煞功和赤神掌修煉到什麽地步,都做不到這一點。
誰?是誰?
嘯聲有一盞茶的功夫就停了,隻有張三豐才知道,鬧出這麽大動靜的是誰。
房間裏,了一緩緩收功,體察着最終的太極神功,他滿意的笑了,隻有辛勞後收獲的笑容,才能這麽燦爛。
雖然在轉化屬性方面不甚理想,但是,五秒的單位使用(回氣)時間和兩倍的爆發力、回複力,足以彌補這個缺陷。就是升級起來會很慢,瓶頸也比較多,可是級數升上去了以後,内力總量還是很可觀的。更何況,原來太極神功的陰陽屬性,被強化成了陽、寒屬性,這可是一個大大的驚喜,配合上達到八級的精純度,殺傷力倍增。
其實在兩天前,這個内功便已經定下了,後來的兩天,他都在修煉這最初的一級。讓人哭笑不得的是,第一個瓶頸在初學乍練到初窺門徑的時候,就出現了。了一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突破了瓶頸,于是便有了這聲傳全城的一嘯。
第二天一早,張三豐和了一、了謙便離開了襄陽,昨晚的一嘯,肯定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現在的了一、了謙雖然很強,但還是略顯稚嫩,絕對架不住車輪戰和圍攻。張三豐現在根本動不了手,若是給明教的人發現了,怕是追殺的人會立即趕來,就算不是明教的人發現了他們,給其他門派的人看見,難保他們會對張三豐不利。張三豐現在可是個香饽饽,是唐僧,挾持了他,可以說武當的絕學就到手了,就算張三豐不從,用來對付武當七俠,可是一件利器。
了一和了謙輪流趕着馬車,逶迤北去。張三豐清醒得很,明教的勢力以東南、西南和西北爲主,中原地帶,他們始終插不進手,那是丐幫的地盤。
“去少林。”張三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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