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新生節的瑣事


晨星月的第一日是新生節,按照慣例,所有的酒館在這一天都将免費供應麥酒。

而莫薩爾自然也不例外。

這一天是歡慶的日子,就算是聲名狼藉的流浪漢也不會被酒館的老闆拒之門外。當然,前提是他們要有眼色。如果非要在這等大日子裏面鬧事的話,被扔到沼澤地裏去喂蟲子也怨不得人。

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很少見的。嗯……比較少見。

而現在這座普通的酒館裏面似乎有了那麽一點出事的征兆。

“嘿!老頭。來一杯。”一個穿得髒兮兮的壯漢大咧咧地擠到了吧台前面,粗大的指節不耐煩地敲擊着那烤過漆的橡木闆。

“别讓大爺我等得不耐煩了!”

秃頂的酒保看了他一眼,低聲咕哝了一句‘粗魯的家夥’後便轉過了身去。很快,一大杯滿溢着泡沫的麥酒便擺在了厚實的橡木闆上。

“趕緊喝,趕緊滾。”酒保闆着臉說道。在他眼前的這個家夥是個有名的混子,一旦沾上說不定就會被糾纏半天。但這并不代表着他就害怕了——酒保對自己高薪聘請的護衛們可是很有信心的。

敢在新生節鬧事,就算是領主都别想保住這個混子!

但那壯漢隻是嘿嘿地低笑了兩聲,他随即指了指酒館的角落。賊忒兮兮地小聲問道:“那娘們……小姐是哪個?她看上去很寂寞呀。”

酒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便在角落中發現了混子所描述的對象。

那是一個英氣蓬勃的年輕女人。金色頭發,灰色眸子,典型的諾德人血統。她的臉上有着憂郁的表情,原本應當挺直的眉毛也低垂着,桌子上面有一瓶喝了一半的諾德蜜酒,還有兩個烤面包。

那可不是一個誰都能夠惹得起的家夥!

“她呀,你最好别去打她的主意。”酒保提起一副裝腔作勢的語調回答道。“她一個就能夠打你五個。”

他将語氣拿捏的很微妙,正好是能夠激怒對方,又不引起他的警惕的程度。

“呵呵,那我倒要見識一下。”果然,壯漢的好勝心被酒保輕而易舉的激發了。他将杯中的麥酒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着女人的方向走去。

一分鍾後,在響徹酒館的歡呼聲和口哨聲中,這個可憐的家夥被從頭到尾的狠揍了一頓,然後扔到了酒館外面。

真是皆大歡喜的場面呢。

酒保微笑着,吩咐着侍者給那位女客送上了一瓶免費的葡萄酒——他可不是那種沒眼光,不知進退的家夥。

………………………………

萊迪娅輕輕歎了一口氣。

果然,在新生節裏出來喝酒是錯誤的選擇嗎?這已經是她在今天收拾的第三個人了。

一個找茬的,兩個搭讪的。這些家夥難道不懂得看氣氛嗎?穿着便服出來的确是失誤。如果像往常一樣披着半身甲,拿着長劍和厚盾,想必來找麻煩的人也會先掂量掂量吧。

真是的。

一點安生的空當都不給。

少女搖了搖頭,将面包在酒裏面泡了泡,然後慢慢地咬着。

酒館裏面的人很多,也很熱鬧,剛剛的一點小插曲并不能夠造成多麽大的影響。僅僅過了幾分鍾,那個可憐的家夥便被酒徒們徹底抛到腦後。取而代之的,這是酒館裏面真正應該出現的東西。

拼酒,劃拳,掰腕子,打小架,談天說地,諸如此類。這喧鬧的聲音很快便将酒館徹底籠罩,而在這嘈雜的環境中,萊迪娅反而獲得了短暫的安甯。

可惜,這安甯注定無法持久。就在她将那個酒浸面包啃了一半的時候,臨近的桌子上傳出的談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洛裏斯泰德那邊可真慘哪。昨天又有人從那邊過來,全家死的就剩他一個了。”

“唉,這世道。有什麽辦法呢?”

“據說是一個巫師幹的……”

萊迪娅撇了撇嘴。扭過了頭。

酒館裏面什麽都缺,就不缺消息和酒。當然,就如同這裏的酒通常都是九成水兌一成酒或者一成酒兌九成水一樣。這裏的消息也是九假一真。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萊迪娅閉上了眼睛,那一日在洛裏斯泰德所發生的一切又仿佛浮現在了她的面前。

破壞,毀滅,殺戮,侵蝕。

愛麗絲,不,那名爲愛麗絲的怪物殺死了幾乎所有的人。無論是老是少,是善良還是邪惡,在那鋪天蓋地的銀灰色金屬雲下唯一的結局便是被徹底吞噬,并化作其中的一部分。

這絕不是她的本意。而在那時支配着她的身體的也絕非是萊迪娅所熟知的愛麗絲。

然而,本應是那位大人的劍和盾,并宣誓永遠向她效忠的自己,卻在那時選擇了背叛。

【那應該是她最需要我的時候吧。可我卻在那時候離她而去。】

萊迪娅歎了一口氣。她站起身,結了賬,然後離開了酒館。

【背棄了誓言,背棄了承諾,背棄了自己的主君。這樣的我,究竟是爲了什麽而活着的?】

大街上,人流來往如織。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是新生節呀。

新生節裏,就應該開開心心的,不是嗎?

然而,在萊迪娅的眼與耳之中,卻隻有寂靜和灰暗。

一個聲音突然從少女的耳畔響起。

“喲!萊迪娅!這邊這邊這邊這邊!”

【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這種說話方式……】

萊迪娅擡起頭,一個裹在袍子裏的嬌小人影正在不遠處拼命地向她揮手。

“瑪莎。”

她捂住臉,仿佛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然而事實證明,裝鴕鳥對于逃避是沒有任何效果的——那個人似乎一步就跨越了數十尺的距離來到了她的身邊,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跑。

她感覺自己的頭開始痛了。

“你這家夥……不是說了要去找你的魔法書麽?”萊迪娅皺着眉頭,低聲問道。

然而少女隻是揮了揮手,說了一句。“新生節欸,誰耐煩在這個時候去找事?”

萊迪娅無言以對。

這個名叫瑪莎的少女是她在洛裏斯泰德結識的同伴。也是幸存者之一,她自稱是冬堡學院的高階巫師,并且正在追蹤一個叫做德拉菲的巫師試圖奪取她手上的學院魔法書。

萊迪娅之所以會來到莫薩爾,也是因爲被她拉着的緣故。

如果僅僅隻是這些,那也就罷了。萊迪娅就連龍裔都跟随過,區區一個高階巫師還不足以讓她做出這樣的反應。

她之所以頭痛,是因爲這家夥完全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會惹上一堆麻煩!

“話說……爲什麽我們要逃?”

“喔,因爲我在那裏準備了一個煙花的緣故。”

“煙花!?”

“嗯嗯,很大的那種!”

萊迪娅的眼睛猛地瞪大。她清晰地感覺到,背後有着如同針刺一般的東西存在着。

随後——

‘轟!!!!!!!!!!!!!!!!’

鋪天蓋地的光潮席卷而來,将視野所及的一切盡數淹沒。

萊迪娅的故事到此結束——開玩笑的。

那不過是一個超大号的魔光術而已。唔……準确來說應該是加了聲音并且減短了持續時間的超大号魔光術——它甚至不能夠幹掉一隻蚊子。當然,吓死的不算。

一刻鍾後,騷亂的市集恢複了平靜。

“我說你呀……就不能夠做點靠譜的事情嗎?”萊迪娅有氣無力地說道。也不知道瑪莎拉着她究竟跑出了多遠,反正現在她們所在的地方附近都是草地,沒什麽人。

“嗯嗯,明白了。”有着漂亮的金色瞳孔的少女連連點頭。當然,她一個字都沒能夠聽進去。這是慣例,因爲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了。

萊迪娅重重地歎了口氣。

罷了,反正也沒鬧出什麽亂子。而且其他人倒黴總好過自己倒黴,在前幾天她可是傻乎乎地自願給瑪莎當新法術的試驗對象的。

那段往事簡直不堪回首。

她向後一仰,便坐到了柔軟的草地之上。

最近沒有下雪。而莫薩爾的初春也并不寒冷。

“呐~瑪莎。”灰眸的少女淡淡地說:“你說,我應該去幹點什麽呢?”

據說龍裔愛麗絲在夜行月的中旬于雪漫城下出現,并将風暴鬥篷的軍隊徹底擊潰。那麽,要去找她嗎?

開什麽玩笑!

她哪裏還有臉去見她!?

可若是不回去的話……她又能夠到哪去呢?

“嗯……”瑪莎抱着膝蓋在她身旁坐下。年輕的女巫思考了一下,說:“去尋寶怎麽樣?”

“尋寶?”

“安洛澤摩之铠,最近在莫薩爾有它的消息呢。你不覺得你應該換一身好一點的铠甲了麽?”瑪莎豎着手指說道。“那可是一件曆史悠久的器具了呢。”

“沒聽說過。”萊迪娅搖了搖頭。

聽到這樣的回答瑪莎倒也不生氣。她組織了一下語言,便小聲地闡述了起來。

“安洛澤摩之铠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是在湮滅之門時期。那可是一個傳奇的紀元,數不盡的英雄豪傑從隐居之地走出,共同對抗穿過湮滅之門侵入凡世的魔族大軍。”

“然而,他們所有的人的榮耀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人的光輝。COC,西羅帝爾冠軍——那個人的名字至今還不爲人所知。他幾乎是一個人便擊敗了整支魔族大軍。若非魔神梅涅魯斯·大衮親自降臨,賽普丁皇朝根本就不可能結束。”

“喔!”萊迪娅果然被這傳奇故事挑起了興趣,她連聲追問道。“那麽那個什麽什麽铠就是他的裝甲咯?”

“這倒不是。”瑪莎搖了搖頭。“安洛澤摩之铠并不是西羅帝爾冠軍的裝備。它有另外一個身份,那便是那位殿下在征戰魔族中獲得的第一件戰利品。”

“欸?”萊迪娅眨了眨眼睛。

“有學者考據認爲西羅帝爾冠軍是男性。而那副铠甲卻是隻能夠被女性穿着的。所以不會是他穿過的裝備。雖然我個人對這一點此懷疑态度……但是重點不在這裏。”瑪莎抑揚頓挫地說着,學院中幻術課中所教導的知識被她下意識地應用出來。絲毫沒注意身旁的萊迪娅已經将注意力從她的話語轉移到了她自己本身。

【這家夥……其實長得挺漂亮的嘛?】

萊迪娅的視線掃過女巫的側臉,在此刻的她眼中,眼前的女巫無疑有着别樣的魅力。

“重點在于,那副铠甲能夠賦予穿戴它的女性極其強悍的力量。據說第二任持有人安洛澤摩在穿上它後不眠不休地戰鬥了三天三夜,直到流盡了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才力竭而死。而那副铠甲也就此失落,不知所蹤。”

【她的皮膚爲什麽這麽白皙呢,雙唇爲什麽這樣鮮豔呢,而那眼睛又如此明亮,簡直如同星辰一般璀璨……嗚……】

“但是就在前幾天,在莫薩爾又有了這件傳奇器物的消息。我是從可靠的渠道裏得知的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她停頓了一下,但卻沒有等到預想中的追問。

“怎麽?你不感興趣嗎?”瑪莎轉過頭,疑惑地問道。

她的動作驚醒了原本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萊迪娅。灰眸少女随即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不感興趣……一聽名字就感覺不是好東西。”她連忙轉過頭,掩飾性地說道。

“那你還讓我說那麽久!?”

“因爲你的聲音很好聽呀。”

“嘎——”

“…………”

“…………”

一片寂靜。

黑色的烏鴉‘嘎嘎’地叫着,拍着翅膀從尴尬的兩人頭頂不緊不慢地飛過。

萊迪娅隻覺得自己的喉嚨發幹,心跳的速度也略微有些不正常。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良久。

當烏鴉遠去,夕陽的光輝逐漸灑落的時候,瑪莎才打破了這糟糕的氣氛。

“呐,萊迪娅。”瑪莎的聲音飄飄忽忽的,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般。“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以後閑下來了,那麽和我一起旅行怎麽樣?”她仿佛覺得這句話有些露骨,于是連忙又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巫師可是很脆弱的,你不來幫我的話,我一個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死掉了。”

萊迪娅張了張口。

她感覺大腦一片混亂。兩種截然相反的思緒相互糾纏着,就仿佛是短兵相接的軍隊一般征戰不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然而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好’字卻已經脫口而出。

這下子麻煩大了。

然而瑪莎可沒有給她反悔的機會。她隻留下一句“那就這麽定了。”便逃跑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隻留下萊迪娅站在原地發愣。

“哎……”她咧開嘴,不如何是好。

少女歎了口氣。她的重心向後一放,便倒在了草地上。

真是的。

這樣子的話,讓她怎樣去面對愛麗絲才好?

夕陽之下,天空被染成了迷人的绯紅色。成群結隊的鳥兒呼啦啦地飛過。

遠處傳來了喧鬧的聲音,那是莫薩爾的人們在歡慶新生節。他們吵鬧着,追逐着,就像是那在一周之前便已融化的積雪一般化作淙淙流動的水,滋潤着這篇逐漸蘇醒的大地。

是新生節呀。新生節就應該開開心心的,不是嗎?

萊迪娅睜開眼睛。在她那灰色的眸子之中,五彩斑斓的世界逐漸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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