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賈米拉離開,愛麗絲才修複好膝蓋上的那柄劍。
【啊,果然是變得衰弱了呢。】
【倘若是在以前,即使是戰鬥中也能夠在一瞬間将這柄劍扭曲成我想要的樣子。然而現在卻用了這麽久。】
她輕輕地在劍脊上彈了一下,鋼鐵的造物立刻便發出一聲清脆的顫音。
音質不錯,發出的聲音也還算流暢。對于一柄從路邊的傭兵死屍上撿來的普通鋼劍而言,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相當不錯——總不能夠指望随手撿來的東西就是秘銀精金吧。
她垂下眼簾,光滑如鏡的劍面上随即映出了少女俏麗的面孔。
據說,龍裔愛麗絲于半個月之前在雪漫城下大展神威,一舉擊潰了風暴鬥篷的軍隊。
但是半個月前她才剛剛從古塔爾平原的北端蘇醒。
【那麽。】
【我是被取代了嗎?】
【神靈厭倦了我,所以便剝奪了我的力量,讓更加合适的人來替代我——是這個樣子的嗎?】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那即将觸及到死亡的最後一刻。在那時,她分明感到自己身體中的某一部分被剝離了出來,飛向了遠方。
不,或許她自己才是被剝離掉的那一部分才對。
愛麗絲的指尖在脖頸上的傷痕處掠過,這是她在蘇醒後身上留下的唯一一處傷痕。無法祛除,也無法治愈。雖然這并沒有對她造成任何行動上的不适,但卻極大地削弱了她的發聲能力。
【就算我還記得那些龍語吐目,卻也沒有辦法使用出來了。】
愛麗絲眯上眼睛。發出了一聲微不可察地歎息。
【也罷,龍裔之名對我來說本來就沒有什麽意義。】
【那麽就讓一切重新開始吧。】
在那之後,一行人又休息了大概半個小時,這才收拾好各類家當。繼續踏上了旅程。
他們一共有六個人,準确來說應該是六個人加上一輛馬車。最有經驗的查馬克和感覺敏銳的弓箭手拜蒙在最前面探路。劍術最強的愛麗絲和暗精靈賈米拉則負責掩護後方。商人奎因則牽着驽馬的缰繩小心翼翼地舉着火把跟在前哨們的背後。而他的馬車上則堆放着旅者們的必備品,要販賣的貨物,以及巫師尤加。
即使是在魔法不受重視的天際省。一個巫師也是總是會受到優待的。
“我覺得他遲早會撞上頭。”賈米拉看着老神在在地坐在馬車上的尤加,滿懷不滿地說道。她的眼神總是在通道頂端的尖銳石乳上掃來掃去,恨不得用自己的眼神在某人路過的時候切一根下來——讓他好好‘清醒’一番。
“………………”身旁的西羅帝爾少女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一般。隻是不緊不慢地跟在馬車的後面,漫不經心地查看着四處的地形。
賈米拉的嘴唇癟了一下。但這點挫折還不足以讓她放棄。
“你的劍術很不錯,是西羅帝爾的宮廷劍術嗎?看上去似乎是某種變種?是你自己研究出來的嗎?”
“………………”
“據說宮廷劍術中有一招叫做‘岚’的劍式,最優秀的舞劍師能夠在一個呼吸裏面踏出一個十九步的圓,并且每一步都斬出九下。你應該也能夠做到吧?”
“………………”
“你應該進過白金塔吧。你是在那裏學會它的嗎?聽說帝都圖書館有半個烏鴉岩那麽大。唔……烏鴉岩是一個很大的港口……好吧,有五個龍霄宮那麽大?”
“………………”
“你聽說過索瑟姆嗎?大概就在天際和晨風外海的交界處。是一個很大也很奇怪的大島呢。我就是從那個地方來的。你是從西羅帝爾直接過來的嗎?”
“………………專心看路。”
“嘎?”
暗精靈猛地一個趔趄,一個小石坑差點讓她的腦袋和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好在她的平衡能力還行,并沒有落到狗啃泥那麽凄慘的境地中去。
“嗤——”馬車上傳來一聲冷笑。“賈米拉,你這樣笨手笨腳的,我看你遲早要踩到一塊街道上的果皮摔死。你還不如早點回家,喝你媽媽的奶去。”
暗精靈少女狠狠地瞪了說話的人一眼,不屑地說道:“總好過某個連路都不會走的廢物!至少我還知道不能夠拿冰錐去對付霜凍怨靈!”
“哼,鼠目寸光。”巫師惱怒地偏過頭去。“你到時候倒黴了别來求我。”
“指望你?還不如我自己動手。”賈米拉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低聲說道,她随即轉過身對身旁的少女說了一聲謝謝。
愛麗絲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做出什麽回應。
于是旅者的小隊再一次恢複了安靜。除了腳步聲,車輪滾動的轱辘聲,貨物的撞擊的嘈雜聲,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以外。就隻有或輕或重的一道道呼吸。
越靠近山腹,就越黑暗。外側通道的岩縫間隙早就沒了影子。唯一的光源也就是奎因手上的火把。然而就算這摻入了上好燃料的松木棒再管用,能夠照耀到的範圍也隻有三十尺不到。
三十尺之外,便是一片黑暗。
寂靜,陰冷,就連一絲風聲都沒有。空氣也有一些沉甸甸的,隐隐約約可以看見視野之外的岩石輪廓。那就好像一隻隻潛伏着的猛獸一般,無聲地地跟随者旅者們的腳步。
驽馬們不安地擦着蹄子,鼻孔中噴出一道道焦慮的白汽。奎因費了點功夫才将牠們安撫住,雖然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路程還不到三分之一。想要穿過冷岩通道,至少也需要兩天兩夜。
【這個時候,巫師就應該放一個魔光術。】
賈米拉暗自想到。不過她沒有開口,反正結果是注定的。在火把燃盡之前,尤加那個吝啬鬼根本就不會浪費一點魔力。那又何必爲了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浪費口舌?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拜蒙突然停下了腳步。
“這裏有東西。”他揚起手,示意旅者們停下。在他的視線的盡頭,地面上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那是幾片青黑色的角質物。它們的周圍還分布着一些已經凝固了的膠質。隐隐還可以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查馬克俯下身,仔細翻檢了一番。眉頭随即深深皺起。
“是查魯斯。”他斟酌了一下,得出了判斷。“這是受傷的查魯斯脫落的甲殼,雖然已經不是很新鮮了,但是最多也隻過了三天。”
拜蒙點點頭,認同了他的說法。“也就是說,這附近還有一個查魯斯的巢穴?”
“恐怕比那還要糟糕。”
“雪精靈?”“伐莫?”走上前來的尤加和賈米拉同時說道。他們對視一眼,然後又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查馬克沒有理會身後兩人的小動作,他沉重地點了點頭,說道:“這裏很有可能連通了一個雪精靈的巢穴,規模或許不會很大,但是他們很危險。”
“他們是天生的瞎子,聽覺和嗅覺都十分強大,擅長潛行,能夠使用弓箭。其中的一部分還會使用魔法。并且他們還飼養了能夠噴射劇毒的查魯斯作爲獵犬。我曾經和這些家夥對抗過,死了不少同伴。”
“如果這裏能夠再亮一點的話,我可以試着用箭射死他們。”拜蒙遺憾地說道。“但現在不行了。這種光照下我最多隻能夠看見五十尺以外的東西。”
“不要看我。近距離施法是不可能瞞得過别的施法者的。”尤加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實在不行,就繞回去好了。雪漫的哨卡總有撤除的時候。”
話音未落,商人奎因便發出了焦急的嚷聲。“大,大人!您不能這樣!”
他幾乎是哀求着說道:“那不過是一群渺小的蟲子。您随手就可以殺掉它們。”
然而,沒有人理他。
“雪精靈的的武器上都塗有劇毒。但我們之中隻有賈米拉穿了能夠護衛全身的重甲。”查馬克冷靜地說道:“除非我們能夠弄到足夠的蟲類解毒劑。否則我不會同意繼續前進。”
“我同意。”拜蒙點了點頭。“就算是傳說中的英雄,也不可能在戰鬥中不受一點傷。何況我們不過是普通的冒險者。沒有必要冒那麽大的風險。”
賈米拉沒有說話。但她的沉默卻也表明了她的立場。
現在,旅者小隊中的六個人,已經有三個人表露出了明顯的退卻意向。
于是胖商人可憐巴巴地看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最後一人。
“愛麗絲小姐,您也說些什麽吧。”他滿懷期盼地問道。
‘倘若劍術最強的愛麗絲願意繼續走下去的話,想必其他人的想法也會有所變更吧。’奎因這樣子想到。
然而愛麗絲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随即越過了他,望向了虛空中的某處。
【恐懼的味道……死亡的味道……好熟悉……】
現在,他最後的希望也已經報銷了。但如果就這麽回去的話,他手上的貨就隻能夠廉價賣掉。
商人咬了咬牙,猛地一跺腳。
“那隻是一塊蟲子的殼!也許它隻有一隻,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麽雪精靈。我們已經走了這麽遠,不能夠就這麽退縮啊!”
“但,是。”拜蒙慢吞吞地說道。“任何可能性都應該計入考慮之中。而且,”他指了指奎因。“你從來都沒有加入過我們。”
商人猛地一滞。但他随即又急促地說道:“可是我們占據了優勢!”
“那些家夥(雪精靈)對我們一無所知,但我們卻已經知曉了他們的存在,我們可以偷襲!就像是對付那群雪巨魔一樣,我們不也是沒有一個人受傷就幹掉了牠們嗎?”
他用滿懷**的語氣說道:“想想看吧,斬落一個雪精靈首領的腦袋是多麽大的榮耀?而一個雪精靈的巢穴裏面又有多少寶物?他們在地下呆了那麽多年,或許紅寶石對他們來說就像石頭那麽常見,藍寶石就像是沙子一樣泛濫。而他們對我們的到來一無所知。”
他壓低了嗓音,眼睛瞪得大大的,比劃着手指尖的大小。
“而我們隻需要冒一點小小的風險……”
拜蒙舔了舔嘴唇,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喉嚨有點發幹。
他幾乎就要被他說動了。
然而就在這時,尤加輕咳了一聲。
“我記得,解**劑在莫薩爾的行情一向很不錯?”
隻這一句,奎因的臉色立刻就是一變。他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幹巴巴地說道:“那,那不過是謠傳。謠傳!莫薩爾那麽大,哪裏會缺解毒劑?”
“是嗎?”尤加似笑非笑地走到載滿貨物的馬車旁邊。“難道我作爲一個巫師,就連煉金藥劑的味道都聞不出來了?”他輕輕地在某個箱子上敲了一下,箱子中立刻便傳出了藥水瓶子相互撞擊的脆響。
奎因的臉變得一片煞白。
“這……這可是我一半的家底啊……”商人顫抖着說道。
然而他卻發現拜蒙正冰冷地看着他。
“少兩瓶,又不會死。”拜蒙輕輕摸着腰間的短劍。輕柔地說道。他的臉上挂着一抹微笑,然而這微笑卻如同裂開嘴的劍齒虎一般,滿是憎恨與血腥。
這家夥,居然差點就愚弄了他!
奎因低着頭,雙肩微微抖動着。他的眼中充斥着怨毒的光,但在他擡起頭來的時候,他又變成了那個謹小慎微的商人。他滿臉堆笑地說道:“您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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