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惡的風揚卷着,腐臭與糜爛的氣息在日光的照耀下沿着石壁升騰。又鹹,又腥,夾雜着濃郁的鐵味。就像是一大堆受潮了的鹹魚。
星夜月裏的屍體不應該腐爛得這麽快。或許是火油和燃燒瓶的熏烤熔化了脂肪,在帶來惡臭之餘還起到了一些多餘的效果。
這些堆積的腐屍很有可能會在不久之後引發一場瘟疫。
但是現在,這種遠慮顯然不在劍士的思考範圍之内。
‘噗——’
一直到那名斧手像是紮破的水袋一樣噴灑着血泉的屍體從城牆上跌落,落在石牆底端的屍堆上發出一聲軟趴趴的悶響。那如同湧來的漆黑潮水一般幾乎将他徹底淹沒的恐懼與死亡的意味才稍稍退卻,讓他能夠稍微地喘一口氣。
隻差一點啊。
就差那麽一點點,這個藏身于雜兵群中的叛軍精銳就能夠把他的腦袋從中間劈成兩半。若非是一支突如其來的流矢擊碎了這人的膝蓋骨。從而破壞了叛軍的平衡,恐怕哈達瓦現在已經回到了他祖先的行列之中,去享受那永恒的烤肉與美酒去了。
呸!去他的烤肉和美酒!
百夫長擡起手臂,拒絕了身旁衛兵的攙扶。他握緊了被血漿浸得有些滑溜的劍柄,吼聲如公牛一般咆哮。
“保持陣型!”
“喝啊!”迅速地排成兩段橫列的劍盾手們用力地敲擊着盾牌作爲回應。
他的時間掐的很好,新一波的叛軍就在這時攀上了雲梯,最前面的人已經頂着圓盾出現在了牆垣之上。但因爲地形與劍刃反射的陽光的緣故,他們的動作将會有那麽一瞬間的遲滞。
就是現在!
“矛!”
應征民兵的手比他的聲音還要更快。或許是因爲缺乏訓練的緣故,不少氣血旺盛,身強體壯的民兵直到現在還隻會閉着眼睛向前亂戳。好在統率官對這種狀況早有預料,十尺長的尖銳木杆足以解決掉這些問題的一部分。
剩下的部分則是劍盾手的工作,相對于騷擾效果過于殺傷的應征矛兵,軍團正規軍當中的每一個士兵都至少需要殺死一名叛軍。
而百夫長的工作量通常來說是一個劍盾手的四到五倍。
他先是用一記盾擊将一個倒黴鬼拍到了垛牆的外面,随後斜斜刺出一劍,刺穿了另一個人的喉嚨。
很好,現在已經解決掉兩個了。
第三個人拿着一柄單手斧。這個已經越過了牆垛的家夥顯然沒之前的角色那麽好對付。好在哈達瓦的鋼盾是特制的高級貨,利用盾面的一個用花紋僞裝的斜面滑開了這家夥的斧頭後。他一口氣在這個年輕的胸膛上連着捅了三劍。
他輕輕出了一口氣。後退一步,将這個年輕人的屍骸一腳蹬向牆緣。
雲梯的下方發出驚叫,這個臨時的檑木在落下去的同時又帶走了另一條人命。
工作進行的很順利,這讓他有了喘上一口氣的空隙。他的眼角掃過自己的陣列,心情說不上喜悅還是悲傷。
劍盾手戰死了兩個,還有五個人負傷。在衛城戰中這樣的戰損隻能說是輕微。
但是,這種将劍刃加諸于同族身上的戰鬥。究竟有什麽意義?
持盾的左手有些發酸,蒸騰的水汽在背甲的内襯上凝結成深色的大塊。百夫長在額頭上抹了一把,這些淡紅色的溫熱液體總是會阻礙他的視線。
但他的腳步依舊是沉穩的,因爲戰鬥還将繼續下去。
‘切換——!’哈達瓦大聲吼道。在長官的指揮下,劍盾手的前後兩排迅速地進行了切換。在戰場上,這是隻有經受了嚴厲訓練的帝國軍團士兵才能夠做到的事情。能夠大幅度的延長士兵的戰鬥時間。
哈達瓦有些想念李莉絲了。倘若這個總喜歡玩失蹤的家夥還在的話,那麽現在他也會輕松很多。然而可惜的是這家夥從昨天晚上就消失了,并且直到現在還沒找到人影。
這家夥到底跑哪去了!?她難道不知道軍團裏面是有紀律的嗎!
哈達瓦咬了咬牙,他可沒辦法把這個消息壓得太久,要是讓軍法處的那群屠夫知道了,李莉絲不死也得脫層皮。
然而這是遠慮,并非近憂。現在麻煩的是帝國軍團規定了百夫長必須從頭到尾都得站在第一線。而沒有副官輔助的百夫長……實在是一個好捏的柿子。
這簡直是糟透了。尤其是在‘軍團百夫長戰死的概率比小兵要高得多’這一客觀條件下。
哈達瓦撇了撇嘴,突如其來的尖銳破空聲卻讓他猛地打了個冷戰。那是一塊被石魔像奮力擲出的兩百磅重巨石,它幾乎是擦着外牆邊緣的塔樓掠過。
‘轟!’地一聲,石塊被數枚火球在空中炸成了一蓬石粉。
幸好這些大家夥的準頭不好,要不然雪漫人可有的受的。
就在這時,哈達瓦突然感到一陣心慌意亂……這是警兆!
他下意識地奮力揚起劍擋在身前。‘铛——’地一聲,巨大的沖力幾乎要讓他立足不穩!
對方擊中的是短劍的下方,正好是軍團劍術的弱點所在。但是,叛軍一般來說更喜歡使用蠻力來應付戰陣,而不是用同樣的技巧來進行對抗。
很明顯,這是一名軍團的退役老兵。
“叛徒!”一股怒氣突兀地上湧,讓哈達瓦的雙眼變得赤紅。“你背叛了帝國!”
“是你們背叛了天際,西羅帝爾的走狗!”百夫長的敵人發出了不屑的聲音,而比這聲音更快的,是比哈達瓦更爲老辣的軍團劍術!
這真是再糟不過的狀況,尤其是在這種體力衰竭,力量與心力都大大下降的時候。一有不慎就是徹底完蛋。哈達瓦隻能夠低吼一聲,仗着精良的盾牌護體,一頓連斬劈下,想要一鼓作氣将那老兵逼下城牆。
但是他的對手卻十分謹慎,利用小心的步法躲過了百夫長的大部分劍斬。同時還摒心靜氣,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機會。
這機會正是哈達瓦劍勢用盡,回複氣力的那一瞬間!
軍用劍術·破盾!
老兵的劍像是蛇一樣向外一撩,哈達瓦便感覺左臂一顫。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遮護身體的精鋼盾便被掀開,僅被一層皮甲保護着的大半個胸膛也就此暴露。而這點防護對于鋼劍來說和一層薄紙無異。
【該死的。】
哈達瓦的胸口微微一滞,身形不退反進,竟是向前強行踏出了一步!
退則死。
進則生。
鋼鐵的鋒刃穿透血肉,将一根根肌肉筋腱從中剖開。持劍的風暴鬥篷士兵的眼中卻滿溢着絕望。他很清楚,自己不止錯過了戰鬥的勝機,同時錯過的,還有唯一的生機。
‘噗嗤’一聲,制式的帝國短劍将老兵的喉嚨連同脊椎一起貫穿。他張了張嘴,仿佛還要說什麽。然而随着劍刃的一引,士兵的頭顱便從脖頸處脫落,像是一個滑稽的圓球一般翻滾着,落下了城牆。
……………………………………
濃重的藥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混雜着。一個個提着小箱子穿着紅色袍子的醫師在各個鋪位之間忙碌,間或有那麽一兩聲壓抑着的哀叫發出,但也很快便平息了了下去。
這裏是傷兵營,而今天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
“隻是一般的貫通傷,沒有淬毒,沒有感染。很快就能夠痊愈。”年輕的醫師切除了創口邊緣的爛肉。塗抹了傷藥後用浸過酒的紗布在外面包裹了厚厚的一層。
他的職責到此爲止,剩下的事情是神廟祭祀的工作。
“謝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
簡單的對話之後,醫師便離開了哈達瓦的位置,在他之後還有很多傷員需要救治。
哈達瓦微微眯上了眼。白日裏的戰鬥片段一幕幕地在他的腦海裏閃過。他在解決掉那個軍團老兵後又戰鬥了一段時間,直到叛軍的最後一座巨石魔像被弩砲擊破。衛城戰才在随軍巫師的魔能投射中告一段落。
戰争。
戰争。
天際省的戰争。
身體裏面明明留着的都是北地的血,偏偏要爲了一些不知所謂的東西戰鬥。
他不由得低聲罵了一句:“一群瘋子。”
“沒錯,風暴鬥篷就是一群瘋子。”
哈達瓦睜開眼,在他旁邊的鋪位上的一個頭上裹了紗布的雪漫守衛正向他揮手示意。
“我是卡農,負責第六段城牆的守衛隊長。你的劍用的挺不錯。”他伸出手,臉上流露出友好的神色。
“哈達瓦。”
兩隻拳頭在空中輕輕地碰了碰。
“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麽樣?”哈達瓦收回自己的手臂,随口問道。
“還算可以。小夥子們都幹的挺不錯的。就是那些玩牙簽的實在是太礙手礙腳了。”
“玩牙簽的……嘿,的确是。”哈達瓦啞然失笑。應征的民兵的确沒什麽戰力,不過人數衆多也是一種力量。至少能夠讓站在前列的士兵有些安全感。
“唉,隻要他們沒捅錯人就行。”哈達瓦歎了口氣,說道:“真是弄不明白,明明都是諾德人,風暴鬥篷那邊就一個個都悍不畏死。而我們這邊卻是大把大把的軟腳蝦。在城牆下面全都是英雄好漢,但一站到城牆上就隻會發抖。”
“誰說不是呢。畢竟雪漫的好日子過得太久,太多諾德人的手已經捏慣了錢币,祖先引以爲豪的戰鬥意志就連那些外地人都比不上。”卡農用下巴指了指傷兵營地的另一邊。“你看到那邊那個西羅帝爾人沒有?他叫約書亞,是一個小家族雇請的傭兵隊長,今天他和他手下那群紅衛戰士在第一城牆至少砍下了六十個叛軍的腦袋。就連圓環的斯科月大人都對他贊不絕口呢。”
“哦,那可真是一個有本事的。”哈達瓦順着卡農指出的方向看過去,正好和那個嘴上留着兩撇小胡子的家夥在空中碰上了視線。後者随即微笑着點頭緻意,看上去還頗有兩分貴族風範。
哈達瓦也向他微微欠身,随即便把視線偏開。說道:“是條有牙的蛇。難怪能守得住戰況最激烈的第一段城牆。這人在雪漫應該也相當有名吧。”
“這倒不是。我以前也沒聽說過這個人。他應該是才來雪漫不久就被那個叫做阿什麽倫的貴族雇傭了吧。”卡農有些羨慕地說道,“他應該很快就會被邀請到月瓦斯卡裏去用餐,戰友團一向都很青睐這些強大的戰士。而且他最近和圓環的人走得很近。”
“想那麽多做什麽呢?”哈達瓦将左拳握緊,然後松開。反複了好幾次。“我們得先應付那幫風暴鬥篷的瘋子。”
“你是對的。”卡農深以爲然,“等會我再介紹幾個朋友給你,到時候戰場上也有個照應。”
哈達瓦點點頭。就在這時,從營地的盡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