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萊迪娅手中的闊劍掉落在地上。她的腳不自覺地向前邁去,但立刻被愛麗絲擋住了。
“父親,您……您還活着!?”
暴風男爵沒有回答她,僅僅是舉起手中的筝形盾,面部半金屬化的肌肉不自然的扭動着:“這具軀殼依靠法力支撐才得以存活,與死無異,想要從這裏過去,就必須擊敗我。”
“您是被邪術控制了嗎?萊迪娅這就救您出來!”萊迪娅還想掙紮,但愛麗絲按在她肩膀上的那隻手卻陡然用力——她像是被抽掉骨頭一般軟倒在了地上。
“他已經不是你的父親了。”愛麗絲低聲說道,她緊緊盯着暴風男爵,雙眸明亮,猶若星辰一般璀璨發光,緊接着,猛力向前踏出一步。
斬!!!
即使用‘狂風驟雨’這個詞,也無法形容在那一刻愛麗絲斬出的劍潮,周遭的空氣都因此扭曲,狂暴的氣流四處席卷。
倘若擋在她面前的是一塊精鋼,現在恐怕已經被切成碎片了吧。
可惜的是,擋在愛麗絲面前的是一面筝形盾,而這面盾的操作者,是成名已久的暴風男爵!
劍鋒斬下,觸及點卻像是切中了一顆高速旋轉的鋼球。每一劍都毫無偏差的擊中,但每一劍都做了無用功!
“你的劍,軟弱無力。”暴風男爵的嗓音如同碎玻璃摩擦一般嘶啞刺耳,但他的劍與盾卻毫不含糊,跨步,盾擊,劈斬,刺,削,愛麗絲一退再退,好不容易堪堪抵禦住他的攻勢的時候,後背已經觸及到了冰冷的石壁。
而另一邊,弗洛斯特和強盜首領也戰做一團,劍刃撞擊聲不絕于耳——一時間是沒法分出勝負了。
“若非必要,我甚至不用移動腳步。”男爵冷漠地說道,高高舉起的精鋼長劍流露出寒光。“死吧!!!”
‘呯!’
愛麗絲的眼睛睜得滾圓,在她的面前,是手執長盾的萊迪娅,就在剛才,她刻不容緩地擋住了男爵劈下的那一劍!
她居然擋住了!
愛麗絲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男爵的臂力究竟有多大她剛剛已經好好地領會過了,那是自己拼盡全力也隻能夠稍作招架的力量。而這個名叫萊迪娅的,身體衰弱的少女居然擋了下來!?
難道她手上拿着的是魔神器嗎!?
還沒等愛麗絲腦袋轉過彎來,男爵的眉頭便不自然地皺了一下,手下的攻勢接踵而至,而這一次萊迪娅卻完全沒能夠防禦的住,她低呼了一聲,然後被打出了五尺遠,但随即有立住了腳步。
但這對愛麗絲來說已經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足以讓她緩過氣來。而且,她大概也想明白了一些情況。
“萊迪娅!掩護我!”
萊迪娅應聲而來,巨大的長盾掩護住了愛麗絲的大半個身體,而愛麗絲也刺出的長劍也同時到達!
‘叮!!————’
果然,如同愛麗絲所料。面對萊迪娅的掩護,男爵手下的力道并沒有絲毫放緩,但他每次斬擊的落點都選在了自己最難以用上力的角度上。這樣,即使是萊迪娅,也能夠稍微吃力的接下他的攻勢。
果然,黑巫師無法完全控制住這樣強大的戰士的意志麽……難怪格爾德不将他們留在自己身邊做最後的防線,是因爲害怕失控吧。
【這樣的話,勝利的關鍵就不在我身上了。】
愛麗絲沉下心來,将自己的意志集中到自己的劍勢之上——這是一個很好的磨練機會,不能夠随便浪費。
………………………………
安切望向窗外,在昏黃的陽光下,那些改造亡靈終于無法抵禦住衛戍軍團的聯合絞殺,在弓箭手和随軍巫師的集火下紛紛被一一斬殺。
用不了半個沙漏時,這座有着悠久曆史的,可以上溯到數個紀元之前的古老堡壘就将再次回歸于雪漫的神聖統治之下。
“這一切還得多虧了你們呢。弗朗斯特,愛麗絲。”安切提着短弓,将因絕望而在城堡中逃竄的強盜一一射殺,不急不慢的向着城堡内部某處走去。
擔任信使是明面上的任務,但他暗地裏還有别的事情。而現在正是他完成真正使命的時候。隻要任務完成,兩邊的雇主都會支付令他滿意的報酬。
這座堡壘是如此的龐大,但它卻又保持了相當程度的整潔。這顯然不是粗魯的強盜們能夠做到的事,尤其是在他們的首領高層久不露面,而又遭到衛戍軍團的圍困的情況下。倘若沒有一個能夠打理好清潔事宜的資深傭人,這絕無可能做得到。
而安切的目的就是這個傭人。
而她就在這座城堡的傭人室之中,就在這座房間裏面,就在安切的對面。
“下午好,阿尼斯嬷嬷。”
安切很有禮貌的朝面前的老人打了個招呼——那是一位穿着很平凡仆傭服的老太太,歲月已經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足夠深的印痕,滿身的滄桑幾乎要将她老朽的身軀壓垮。可以預想得到她是怎樣沒日沒夜的工作,消耗掉自己爲數不多的健康的。
安切所要做的就是讓這位老人獲得一次休息的時間,永久性的。
“終于,這一天還是來了。”阿尼斯平靜地說道,語氣中是掩之不去的疲憊,“是領主派你來殺我的嗎?”
“不盡然。”安切平靜地答道,對于毫無反抗能力的将死之人,他一向是非常的有耐心的。而且他也不知道雇主的真實信息,雖然其中的一個的确是雪漫領主。
“看來想要老婆子的命的人還真多。也是,畢竟有些東西世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阿尼斯看着安切說道:“年輕人,你想知道他們爲什麽要殺這樣一個老朽的,衰弱的老太婆嗎?”
安切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
“龍霄宮前面有一個大池塘,裏面的水雖然一直在換,但從來沒有徹底的清理過。年輕人,倘若你想要探尋雪漫城過往的秘密,你可以找個沒人的時間下去看一看。”
“就這些?”
阿尼斯微笑着搖搖頭,臉上的皺紋也随之抖動,“當然不止這些,但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動手去做。”
安切皺起眉頭,他對這種吊起胃口卻又按住不放的行爲相當反感。就在他走向前去,準備進一步盤問的時候,阿尼斯突然搖晃了一下,随即便倒在了地上,口鼻處流出鮮血。
她已經死了。
“這是什麽意思?”安切的嘴角一陣抽搐,他随即走上前去,砍下了阿尼斯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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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迪娅仿佛又回到了數年之前,在那個時候,自己也面對着相似的場景。
父親同時指導她們兩姊妹揮劍的藝術,而那時的自己也是像現在這樣舉着盾牌掩護姐姐的身體,然後合力向父親挑戰。
姐姐和她不一樣,相比于性格保守的自己,姐姐更喜歡采用進攻的策略。她是那樣的優秀,那樣的驕傲,甯肯受傷也要将自己的劍向前刺出。而自己,卻隻能夠小心翼翼地躲在盾牌的後面。
自己曾經爲這份懦弱而哭泣,也爲了這件事徹夜難眠。直到某一天,父親發現了自己的異常。
萊迪娅還記得,那個時候父親是這樣和她說的。
“萊迪娅,你的姐姐太過驕傲,太過剛強。這樣的她,能夠斬殺面前的敵人,但自己卻也無比脆弱,就像是一柄玻璃岩打造的寶劍,無比鋒利,卻也無比脆弱。她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來保護住她脆弱的身軀。我希望那個人是你,你願意做你姐姐的盾,保護着她麽?”
而自己的回答是——“願意。”
而在那天以後自己也一直如那天所說的那一般。
作爲姐姐的盾,保護着姐姐的身體。
每一日,每一夜,将劍與盾刻入自己的靈魂深處。而姐姐也的确在她的保護下度過了好幾次冒險中的危機。
那個時候的自己,幾乎都真的以爲自己能夠依靠手中的劍和盾保護住姐姐,直到姐姐放下自己手中的劍,再也不需要自己掩護她的身體爲止。
而這份天真在數天前被徹底的摧毀了。
本來以爲隻是一場普通的郊遊,就算遇到什麽幾個不開眼的小毛賊也可以輕易地處理掉。可是……敵人的力量卻超出意料之外。
父親被那個最強大的強盜頭子拖住,而自己,姐姐和剩下的護衛卻沒有能夠保護住母親。
那個時候姐姐臉上表露出的痛苦與瘋狂,是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猙獰。而自己也因爲這個原因,沒有跟上姐姐的腳步。
我……沒有保護好姐姐。
當自己恢複了意識之後,已經被關到了厚重的鐵牢之中。
護衛們全都死光了,母親被抓走了,而自己也因爲走神而被人從背後打暈。妻子和女兒都被要挾,父親也隻能棄劍投降。
他們狠狠的折磨了他,然後父親就被帶走,再也沒有能夠回來。
那是邪惡的亡靈改造,隻有死亡才是解脫。
姐姐死了。
她一個人就殺了他們當中的七個好手,但卻被人用麻痹箭頭射中。憤怒的強盜打斷了她的四肢,輪番蹂躏了她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她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母親目睹了這一切,所有清醒的人都目睹了這一切——除了昏迷中的自己。等到自己醒過來的時候,隻看到了囚室中央浸泡在血液和白濁中的姐姐,以及完全瘋掉了的母親。
暴風一脈,已經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萊迪娅的眼角瞟過身邊的愛麗絲,她是這樣的鋒利,這樣的脆弱,就像是一柄玻璃岩寶劍。
就像姐姐一樣。
少女擡起頭,直視着她最親近的敵人。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父親大人,我沒有能夠保護好姐姐,所以,請至少讓我保護好我的救命恩人。
她向前一步,長盾揮出,切中了男爵劍勢中的至弱處。
從始到終,男爵使用的劍術都沒有發生改變,那是萊迪娅姐妹從小就爛熟于心的劍術,裏面的所有破綻,都在她的掌握之下。
‘嗤——’
伴随着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噩夢裂隙那淡金色的劍鋒穿胸而入,直直擊穿了男爵的心髒。
愛麗絲随即退後一步,任由失去全部力量的暴風男爵倒入萊迪娅的懷中。
“萊迪娅,我的女兒。”男爵平靜地說道。
“我在,父親大人。”
暴風男爵輕輕一按,少女便陷入了昏迷之中。他随即又看向愛麗絲。
“請照顧好萊迪娅。”
愛麗絲微微點頭。“我會的。”
“那就好。”男爵低聲說道,随即他便合上雙眼,再也沒有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