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乃擡頭看向天花闆,然而天花闆上并沒有眼睛也沒有嘴巴,索菲亞夫人在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就悄然消失了。
她的意見很淺顯易懂
村子裏的人去襲擊其他人,毫無疑問會牽扯到利用伊麗莎白·巴托裏的名号狐假虎威。而一旦讓人知道有人利用了她的名号,勢必會觸怒伊麗莎白本人。激怒了村子的庇護人可不是一件小事。
要知道,魔女鄉庫卡塔斯之所以能夠獨立于世的根本就在于有強而有力的真祖庇護。伊麗莎白若是放棄庇護,魔女鄉的地位立即就土崩瓦解。而且如果觸怒了她,村子裏的村民會受到怎樣的待遇還不得而知。
索菲亞爲了村子的利益,已經把話說白了——決不允許村民對此事采取行動,這是她的底線,也是村子的底線。
“把話說得這麽死真的好嗎?索菲亞夫人!”
“克洛維不要大呼小叫……”法芙娜一臉不爽的嘟囔道“這對人家來說也是最基本的事情,你大呼小叫有什麽用?”
“我個人是無所謂……但是一旦離開村子就不能回來,你們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怎麽可能不知道。”一直沒開口的愛莎歎了口氣說道“還是說你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嗎?魔女鄉雖然富饒和平,但這也是有原因的。想要做某件事情,就要有舍棄某種東西的決心。隻是一年的生活讓你腐朽了嗎?”
“怎麽會……”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去,即使再也回不來也沒事。”愛莎默默的說道“我和我弟弟早就下定過決心,我們倆從未把逃離當做最優先的選擇。當時隻是爲了林米,而現在她的孩子都生下來了,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呆在這裏了。做好準備後我們就會出發……”
“你……你和艾爾?”麥欣扭頭看向艾妮烏爾問道“你們……”
“事情由我們而起,也應當由我們結束。”艾妮烏爾淡淡的回答道“很早很早開始,某個人做了一個夢。這個夢侵蝕了現實,毀滅了世界。燕尾蝶已經給所有人都留下了噩夢,它帶走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太多太多的生命。我之前并不清楚他們還想徹底滅絕人類,不過這都沒什麽。即使隻有我和姐姐,我們也要去做。我們唯一的親人還在燕尾蝶的束縛下。我們不僅要阻止他們,還要奪回姐姐,這便是血親與罪人應當做的事情。”
“所以沒什麽好猶豫的,不就是舍棄了這個溫暖的烏托邦嗎?我們何時是這麽脆弱的人了?明明一直活在阿鼻地獄裏不是嗎?曦乃?”
曦乃沒有回答,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人,自私一點也沒有關系。不……人應當是自私的,沒有必要背負起全人類這種沉重的大帽子。因爲這個大帽子,大家都得舍棄這裏難得的安穩生活,再度投入厮殺的戰場
這樣可以嗎?這樣真的可以嗎?
曦乃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在衆人的視線下,一向果敢冷靜的她頭一次退縮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能怪她無法冷靜下來,這次的選擇太過于艱難,甚至于要比去年在帝都做出的選擇更加艱難。
木子李,神父,阿西克……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爲大家點亮了逃亡的道路,而如今要回過頭去,帶着大家冒着生命危險繼續戰鬥嗎?這樣做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犧牲嗎?
說起仇恨,每個人都對燕尾蝶抱有最大的恨意,但這不足以成爲理由。
曦乃也有未完結之事,也有對那頭狼了結不了的心願。
可是回去,真的對嗎?
曦乃後退了,她轉身一邊走向門口一邊說道
“我……我去透口氣,等會再說……”
“哦……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不能逃避這個問題!”
回應法芙娜是一聲猛烈的關門聲,法芙娜低聲咒罵着朝床上一坐冷哼道“OK……那現在誰來拿個主意?”
“不要怪她,我們都知道……這件事不是什麽好事……曦乃她也很難做出選擇。她需要一點時間不是嗎?”麥欣試着給她辯護,但她也知道自己說出來的多麽蒼白無力的台詞。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也知道,這件事不能随随便便對待,我們需要……需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這需要曦乃來拿主意。”
“法芙娜……你得給她一點時間……隻是一點時間而已……她一定會給你,給大家一個答複的。”
“可是……”
“我去看看她……我保證,她晚上會做出選擇的……稍等一下。”
“喂……你要……”
“還有九十天不是嗎?我們還有時間,我去找一下曦乃……”
話沒聽完,麥欣就走出屋去去找曦乃了。
屋外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魔女的狂歡幾乎沒有節制。即使是混進了兩位真祖,噴撒的啤酒和到處亂飛的彩帶令村子變了個模樣。
薩克斯風琴不斷的響着,樂手也陷入了癫狂,唱起了聽不懂的民謠。麥欣透過樂手的音樂聽見了曦乃的心跳聲
她在村子外面,羊群所在的羊圈旁。
微風拂過僅沒過腳裸的草叢,剛剛化凍沒多久的土地仍然散發着濃郁的寒氣,羊群因饑餓的咩咩的叫個不停,在魔女的羊圈裏焦急的走動着
狂歡的魔女暫時沒空在意這些山羊,也沒有餘力去在意已經卧在圈外的牛群們。
就好像是爲了轉移注意力一樣,曦乃把那些不聽話的牛拽着角硬拉回牛圈,把幹草丢進羊圈内。畜牧要做的事情完全數不過來,雖然都不是什麽要急的事情,但做點什麽至少能讓自己暫時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我都不知道……你竟然還會擠山羊奶。”
是麥欣的聲音,曦乃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問道
“你來幹什麽?你也想對我說些什麽嗎?”
“要說沒話可說的話,那也是假的……你讓開,你這樣擠會捏壞的……”
麥欣接過曦乃手中的活,熟練的開始擠奶,吃着牧草的山羊不耐煩的踏着蹄子,擦了擦臉的曦乃看向蒼藍色的天空,低聲的問道
“我還真羨慕山羊這種東西呢……無憂無慮的……我要是能夠無憂無慮過哪怕一天,我也算是真正的活在當下了……”
“不要說這種無聊的話……擠山羊奶這種事情讓你有多頭疼?”
“你明明知道我才不爲這種事情頭疼……”
“我知道……不過曦乃我得說……正是因爲這種或者那樣的事情頭疼,我們才能算得上活在當下。真的無憂無慮……那種日子我們永遠也不會過得上……”
“……”
“因爲我們選擇了背着太陽而前行,隻要選擇了這條路。那麽就不能奢望有能夠享受太陽悠閑度日的時光……無論我們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選擇了這條路。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我還沒輪到被你教育人生的地步……”
“曦乃……不要把大家的話放在心上,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哦……說起這個……我……”
“你總是考慮太多,你把大家的事情都放在心上,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對于這一次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真正想法……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
“是要回去?還是繼續呆在這裏?是選擇戰鬥?還是繼續過着這悠閑的日子?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真正的意見……”
“我……我呢……”曦乃歎了口氣,靠着羊圈的欄杆上低聲說道“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
“爲什麽?”麥欣松開山羊的rufang擡頭問道
“老實說,我的确想回去,我非常想回去,因爲我還有未做完的事情……我和那頭狼的因緣尚未解開。”
“不是爲了全人類?”
“怎麽可能……即使沒有這次的事情……我也很想回去一趟。雖然說……我們和燕尾蝶的戰争結束了,我們犧牲了那麽多,好不容易逃到了這裏……但這樣真的好嗎?”
“……”
“我們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對,我們隻是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而已。我們輸掉了戰争,輸掉了一切,就好像喪家犬一般不顧一切的逃到了這裏。說實話……我覺得這是個恥辱……一個無法忍受的恥辱……”
“……”
“你要是問我是不是想要回去戰鬥?是的……我想要回去戰鬥!我無法忍受逃亡的每一天,我厭惡這樣!”
“如果不回去,一輩子都得在這種恥辱下活着……你讨厭這個是嗎?”
“但是回去我們根本毫無勝算……一點希望都沒有,那不叫戰鬥,那隻是一面倒的屠殺而已。敵衆我寡,我們隻是白白的去送死,把林米一個人和她的孩子留在這個世上罷了……”
“……”
“我不能這麽做……至少說……爲了她,我不能這麽做……”
“無論如何都要面對犧牲,無論如何都要面對絕望的話……”
“麥欣……我讨厭失敗,我讨厭犧牲了那麽多朋友連報仇的選擇都不敢選……我讨厭這樣的自己……”
“那麽……你不想回去是嗎?”
“也許吧……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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