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玲珑酒坊出來,沈青黎袖子裏多了一瓷瓶果子酒。
白瓷瓶身上描着一副淡淡的釀酒圖,從果子的采摘到釀造的工藝,到木桶裏滴出來的酒水,密密麻麻地畫了一片,整個畫面線條淺淡細膩,若有似無,乍一看,就像一片平躺在地上的羽毛。
那老婦人自報家門以後,便起身進了屋,取了一瓶果子酒出來,沉聲道,這果子酒是四十年陳釀,濃郁醇厚,飲用時加蜂蜜加水沖之,不但可以美顔,而且還能解百毒,今日偶遇貴人,也算有緣,就贈與貴人吧!
沈青黎忙連聲道謝,身上又沒帶銀子,便摘下腕上的羊脂手镯給她,卻被那老婦人拒絕了,她說人生不過百年,老奴已是快入土的人了,要這些身外之物作甚,隻不過瞧得貴人有些眼熟,心生幾分親近罷了!
沈青黎聽她這樣說,頓感奇怪,總覺得她似乎知道什麽,便問老人家是不是認識我?
既然是前朝的酒坊,那麽她或許會認識祖父也說不定!
老婦人斂了表情:老奴四十年沒出崇水一步,怎麽能認識貴人?行木将朽之人不願意再憶前塵往事,隻希望貴人出了崇水,就不要再向他人提起老身,這樣老身還能多活幾年。
沈青黎見她面色異常凝重,忙說老人家放心,我必不會向他人提起。
待回了聽濤閣,沈青黎忙喚來碧桃,說讓她出去找隻貓或者狗什麽的回來。
她實在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
過了一會兒,碧桃掀簾進來,兩手背在後面,讪讪地問道:“少夫人。這園子裏沒有貓狗之類的,鹦鹉行不行?”說着,把一隻綠毛黃嘴的小鹦鹉碰到她面前,“奴婢抓不到它,用石子把它打下來的,腿上受了點傷。”
“既然沒有貓狗,那隻能是它了!”沈青黎笑笑。取出那瓶果子酒。拔下木塞,往碗裏倒了一小勺,這果子酒果然很是濃郁醇厚。顔色很像琥珀色,那老婦人說是四十年陳釀,但是絲毫聞不到酒味,隻覺一股清甜的果香迎面襲來。碧桃拿起勺子喂給那鹦鹉,大概是熟悉了這種果香。那鹦鹉也不拒絕,狠狠地在勺子裏啄食了幾口,三下兩下便把勺子裏的果酒吃光了,繼而又揚起腦袋瞧着沈青黎。意猶未盡的樣子。
沈青黎見那鹦鹉看不出任何異樣,看了看它腿上的傷,吩咐道:“給它包紮一下。找個籠子養起來。”
也許是她太多心了。
“是。”碧桃捧着鹦鹉退了下去。
阿畫掀簾走進來,禀報道:“少夫人。王夫人來了!”
“快請夫人到正廳就坐。”沈青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信步迎了出去。
兩人相互禮讓了一番,才坐下說話。
碧桃忙上前奉茶。
“少夫人不必客氣,我說句話就走。”王氏不動聲色地問道,“适才少夫人和府上妹妹一起去宮裏遊玩,怎麽少夫人一個人回來,卻不見妹妹?
“我們回來的時候,碰到許大人,姨母便留下跟大人說話,所以我就一個人回來了!”沈青黎自然不好說許有則其實是邀請小吳氏去看瀑布了。
當時雖然許有則極力邀請她也一同前往去那邊山谷看瀑布,但是沈青黎擔心碰到晉王爺,便推說自己累了,才獨自回了園子。
隻是許有則公然把發妻丢在園子裏,帶着妾侍四處遊玩,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但這畢竟是人家家裏的私事,加上小吳氏是慕雲霆的姨母,待自己也不錯,她自然也不好說什麽。
王氏看了看立在一邊的碧桃和阿畫,沒說話,也沒吱聲。
沈青黎會意,朝碧桃遞了個眼色,碧桃會意,福身退下,走了幾步,見阿畫還木頭樁子似地站在那裏,又回來拽了她一把,兩人悄無聲息地退下。
王氏這才嫣然一笑:“少夫人不要誤會,我并不是爲自己抱屈,想必吳氏跟晉王的事情,少夫人也有所耳聞,隻是礙于輩分和顧及吳氏的面子而不願意直言罷了,這次晉王來崇水,卻不帶晉王妃,實際上是吳氏的主意,當然少夫人可以信,也可以不信,總之晉王妃受到了這樣的侮辱,自然不肯咽下這口氣,便發誓一定要讓吳氏有來無回,我想少夫人一定不會看着吳氏在崇水枉送了性命吧!”
“夫人的意思是晉王妃會派人暗算我姨母?”沈青黎心裏一沉,見王氏表情肅然,不像是危言聳聽的樣子,忙喚進碧桃,吩咐了幾句,讓她帶着阿畫去尋小吳氏回來,碧桃和阿畫領命而去,又問道,“我跟夫人素日并沒有什麽交集,不知夫人爲什麽要這麽做?”
“我跟少夫人素日沒有什麽交集不假,但是眼下局勢有變,皇上卧床不起,太子雖然監國卻沒有實權,朝政實際上把握在太皇太後的手裏,而太皇太後對咱們這些前朝世家本來就不待見,這次又因爲滄浪會的事情受到牽連,咱們這些世家的前途實在是堪憂。”王氏娥眉微沉,又道,“我覺得咱們理應聯起手共度難關,所以爲了表示我的誠意,我違心出賣晉王妃也是情非得已,希望少夫人能規勸吳氏盡早離開晉王,以免招來殺身之禍,你知道若是我開口相勸,她必定會以爲我是在嫉妒她!”
“多謝夫人實言相告,你我雖然同爲世家,但是家境卻有天壤之别,況且眼下家兄蒙難,我娘家實際上是真的衰落了。”沈青黎自然知道晉王爺和許有則之間的彎彎繞繞,她覺得侍郎府有晉王這棵大樹足矣,實在不用跟沈家這樣的世家聯手以求自保,除非這是許有則的意思,也就是說王氏其實是沖着慕雲霆來的,想到這裏,沈青黎又道。“眼下我們沈家,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恐受到牽連,哪裏敢跟夫人聯手避難。”
“少夫人言重了,你我同爲世家出身,還說什麽連累不連累,有道是患難見真情。若是你們沈家無風無浪。青雲直上,怕是我連門也不能登了!”王氏見沈青黎對她的示好,似乎并不爲所動。繼續說道,“你們沈家有難,慕大人豈能袖手旁觀,人人都說。慕大人早有應對之策,斷不會讓你家兄送死的。眼下,朝中上下,宮裏宮外,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正盯着慕大人呢!”
“夫人的意思是?”沈青黎不動聲色地問道。
“隻要世子一句話。晉王爺和我家大人定會聯名上奏太子,保下少夫人家兄一命。”王氏趁機說道。
扯了半天,終于說到重點了!
就知道晉王爺和許有則想拉攏的是慕雲霆。而不是什麽世家之誼。
沈青黎淡淡說道:“夫人剛才也說如今局勢有變,皇上卧床不起。太子監國卻沒有實權,朝政把持在太皇太後手裏,而太皇太後又不喜咱們前朝世家,如今家兄罪名已定,想必任誰說情都無濟于事,所以此事就不勞煩晉王爺和許大人了!”
“看來少夫人還是不相信我家大人和晉王爺!”王氏嘴角微翹。
“不是我不相信許大人和晉王爺,而是這樣的大事我實在是做不了主,此事還是等世子回來再說吧!”王氏這樣做,無非是讓她吹吹枕邊風,讓慕雲霆主動上門相求罷了.
王氏隻得點頭稱是。
兩人又随意聊了幾句,王氏才告辭離去。
随後,碧桃和阿畫進來說小吳氏已經跟着許大人回了無憂軒,沈青黎這才放心,本來想去無憂軒找小吳氏坐坐,婉言提醒提醒她,又想到跟王氏談得不是不融洽,便沒有過去,心裏想着待找機會再将此事說給她聽。
直到日落西山,慕雲霆才回到聽濤閣,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兩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三人有說有笑地進了正廳說話,言談舉止很是親密。
慕安則一溜煙地跑到沈青黎面前說:“少夫人,世子邀了在崇水的兩個故友小聚,說讓少夫人準備晚飯。”
沈青黎一聽愣了,因爲是臨時在這裏住幾天,廚房裏根本就沒有準備多少食材,隻是幾樣家常小菜而已,如今天都黑了,又沒有超市,去哪裏買菜?
見沈青黎有些爲難,慕安才拍了一下腦門,讪讪地笑道:“忘了告訴少夫人了,後晌世子他們去山上打獵去了,廚房裏正堆着一堆野味呢!”
啊,還有野味吃啊!
沈青黎腳步輕松地進了廚房,吩咐碧桃和阿畫燒上開水,準備收拾地上的那些野味。
慕雲霆抽空回了一趟廚房,見忙得不可開交的沈青黎,輕笑道:“不用太麻煩,就像上次那樣在園子裏架個火堆,烤着吃就行。”
“你看你,帶人回來吃飯也不早點派人回來說聲,我好準備一下。”沈青黎嗔怪道。
“都是以前的戰友,不用太考究,随便做點就行。”慕雲霆站在她身後伸手攬過她,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說道,“他們都嚷嚷着想見見你,我心裏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讓我媳婦出去見他們一面。”
碧桃忙背過身去。
阿畫則神态自若地從兩人身邊走過。
“我聽你的,你讓我出去,我就出去。”沈青黎不好意思地掰開他的手,沖他莞爾一笑,一天不見,她都覺得有太多話想跟他說。
“好,待我想好了,再讓人來叫你。”慕雲霆笑笑,松開她,走到水盆前洗手。
那兩個粗人,見了女人不知道眨眼,他可不希望他媳婦讓他們那樣盯着看。
沈青黎眼皮猛地跳了幾下,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她第一次去南梨園村碰到的那個車夫時的心悸,當時她不以爲然,後來果然遇到晉王出了那樣的事情,現在她很相信她的預感,想到這裏,她取了布巾遞給他,低聲道:“世子,你跟他們多久沒見面了?”
“差不多二三年了吧!他們雖然家在崇水,但是也是在外地當差,以前我來的時候,都沒有碰到他們在家,這次可巧他們都在,這不,他們聽說我來了,就立刻趕來看我,後晌我們還一起去了山上打獵呢!”慕雲霆接過布巾,擦了擦手,說道,“都是在幽州平叛時候的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不常見面,也都是值得信賴的好兄弟。”
“世子,人心莫測,再怎麽親近的人,時間長了不見,都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了,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有,千萬當心些。”沈青黎叮囑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們兩個來者不善。”
“你最近是怎麽了?”慕雲霆擡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總是疑神疑鬼的,你放心,我知道有人要暗算我,所以都加強了警衛,你看這幾天還不是相安無事,我已經安排許铮進了太醫院,讓他留在這裏盡心給皇上治病,等明天我再安排一下這邊的事情,咱們後天就回京城了。”
沈青黎吩咐碧桃和阿畫去園子準備木架火炭,自己則把收拾好的野兔野雞放進木盆裏,一邊往上面灑着調料,一邊把王夫人的來意,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慕雲霆,說道:“也不知道他們打得什麽主意,反正我不希望你跟他們有所牽扯,眼下既然他們都在這裏,又想籠絡你,咱們還是不得不防。”
“多謝夫人提醒,我知道了!”慕雲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吻了吻她,低聲道,“如果我不叫你,你不要出去,隻管在屋裏呆着就好,院子裏有暗衛保護,你不要擔心我。”
“那你一定要小心。”沈青黎囑咐道。
“放心。”慕雲霆信步出了廚房。
沈青黎也解下圍裙,進了裏屋,讓慕安把龔四叫進來,叮囑了幾句,龔四領命而去。
月上樹梢,
篝火燃起。
果木架上懸挂着四五隻香噴噴的野兔野雞,阿畫面無表情地坐在旁邊看着炭火,藍色的火焰溫柔地舔着木架上的美食,發出滋滋的聲音。
案幾前。
跳動的火光映出三張表情不一的臉,慕雲霆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兩人,微微一笑,舉起手裏的酒杯:“兩位仁兄請。”(未完待續)
ps:兒子高燒咳嗽,憂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