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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爲間桐鶴野的男子昏昏沉沉地從迷夢中醒轉,他所見到的是滿地的酒瓶和倒在桌上的高腳杯、突突突作痛的大腦像是剛從酒精的浸泡中提出來似的,分不清東西南北。
倘若叫外人瞧見他這副樣子,定然會對間桐家的産業失去信心吧。
但間桐鶴野并不在乎這些,上流社會的觥籌交錯在出身魔術名門的間桐家看來隻是維持必要的魔術材料的手段而已。
即便他把旗下的産業打理得井井有條,跻身日本頂尖财閥之列,那個盤踞在間桐家上空的幽靈也不會因此而給予他一絲半點的重視。
這是理所當然的。
間桐是爲了探求聖杯的影蹤從遙遠的過去就開始遠征的偉大血脈的末裔,假若當代家督沒有任何魔術資質反倒把心思花在世俗的功業上,不就成了古代那些癡迷于木雕書畫的昏君了麽——這種堕落不僅會令名門蒙羞,恐怕連他自己也會收獲到更多的空虛吧。
特别是聖杯戰争的腳步漸趨接近之時,間桐鶴野就愈發感到内心深處的軟弱、無奈和充滿嫉恨的渴望。
聽說連時鍾塔那群眼高于頂的家夥都準備踏上冬木市的土地了,而身爲禦三家的間桐卻沒有一個能參戰的人選,這個尴尬笑話大概會在那個圈子裏流傳很久,說不定作爲當代家督,他間桐鶴野的名字會響徹整個魔術師世界呢。
“嗚——哇。”一陣惡心伴随着怒火湧了出來,穢物嘩地吐到了華貴的地毯上。
間桐鶴野踉踉跄跄地晃進衛生間,鏡子裏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盯着他,愣了許久,他突然想起了那死鬼弟弟剛才未經他的通報就闖進了二樓的暗道,頓時清醒了大半。
“這家夥還沒有出來?不會是被老頭子……”
打了個寒顫,間桐鶴野走出了房間,朝走廊深處微微側耳,神情專注而透着冷冷的懼意,仿佛那裏有着恐怖的野獸在撕咬慘嚎的食物般。
早就被逐出家門的弟弟雁夜今天突然撞開門出現在他面前,或許是酒精的麻痹,又或者是心底隐隐的期待作祟,間桐鶴野随口說出了髒硯的動向。
“哦,父親大人?他現在應該是在給遠坂家的小女孩授課吧。”
記得雁夜的臉色刹那間就變得鐵青鐵青了,像是在那女孩身上爬動的刻印蟲般難看。
然後就從他面前消失了——醉醺醺地說完這句話後鶴野的眼皮就沉重地耷拉下來了。
懷着報複的快感,他很快就入睡了。
間桐鶴野本來對于弟弟就沒有什麽骨肉之情,明明有比哥哥優秀很多的才能,可是卻把間桐家的詛咒硬塞到資質低劣的他身上。要是能看到弟弟吃癟的模樣,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但是——要真的被那人折磨死了,他的心情也會受到影響。
“至少在聖杯戰争開始前别死在我面前。”間桐鶴野喃喃地道。
如果這個膽小的哥哥先死了,不就意味着他搶先一步解脫了嘛,這樣太狡猾了。
如果要死的話,就在聖杯戰争中死去吧。
間桐鶴野決定去蟲倉一趟。
如鈎的月光清冷似霜,回廊兩側連綿延伸至拐角的燈盞還保留着上世紀的樣式,寂靜的大宅裏仿佛有鬼怪魔物在身後窺伺着他的背影。
間桐鶴野腦中浮現了女孩在蟲海中哀嚎掙紮的慘象,恰好一陣陰風吹過,冷不丁地一顫。
那是髒硯爲了讓他能接過授課任務而演示的上課場景,他至今還記得老頭子那混雜在幼女悲鳴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拐過了房間一角,間桐鶴野稍稍平靜了些。
“呃——”
鶴野微微張着嘴,瞳孔裏倒映出了走廊正中站立着的蘿莉的冷峻身影。
砉然閃過柔和卻頗有質感的魔術光華的緊身防護服包裹着她的身體,白皙的肌膚像是新剝的雞蛋般光滑細膩,精緻的五官在瀑布般垂下的青絲映襯下充滿了鏡花水月般的虛幻感。
“我真是醉得不輕啊,回去再醒醒酒吧。”鶴野拍拍腦門,低低地嘟囔道。
不知道爲何,甫一對上那對猶如藍寶石般純粹的眼眸投來的視線,間桐鶴野酒醉後的不适和種種交錯在一塊的複雜情緒全都如積雪般融化得一幹二淨。而後心底又閃過一絲莫名的忌憚和緊張,待他反應過來之時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間桐……鶴野?”
蘿莉頭頂的呆毛蓦地變得筆直,好像是被吓了一跳又拍着胸口放松下來的小屁孩,沾着幾滴液體的臉頰上浮出幾片猶疑,倒是軟軟的聲音在死寂的回廊裏卻分外清晰響亮。
“小妹妹,你是……”
鶴野好奇地看着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他面前的奇怪女孩,正想盤問下她的來曆,視線突然停留在了她懷裏抱着的女童臉上,愣了許久後才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小櫻?!”
“爲什麽不裝作沒有看見呢?”
呆毛蘿莉輕輕地歎了口氣,小手一擺,長發無風自動,走廊的陰影仿佛活了一樣扭曲着,随着刺骨的寒意洶洶如決堤洪流,将間桐鶴野猛然卷溺其中!
“呃、嗚啊啊啊啊——”
從頭到腳都隻是個普通人的鶴野如何禁得起異能強者的精神威壓?
間桐鶴野絕望地發出了幹澀難聽的驚叫,旋即在他周圍冒出了一縷縷青煙,瞬間化作了無數隻蟲子,濃霧般地籠罩了間桐當代家督的廋削身體。
“不好意思,間桐家的良心已經死了,對剩下來的渣滓我沒有任何興趣。時間寶貴,不管你在其中扮演的是何種角色,先讓你嘗嘗櫻所遭受的痛苦吧。”
“啊啊啊啊啊——”
萬蟲啃噬的劇痛讓間桐鶴野已聽不清那狠辣恐怖的女孩究竟說了什麽。
燈影搖曳,地闆中央裂開一個黑洞洞的口子,男人被堆得如同小山高的蟲群裹在其中,慢慢地沉入了連接幽冥的黑暗通道裏面。
“記住了,我叫詩羽,下次見面可别失禮了喲。”
失去意識的那一刹那,間桐家的少爺依稀聽見她悠悠地說道,“慶幸吧,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渣居然能死在我手上,大概這是你這庸碌的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了。”
……
裂縫緩緩合攏,仿佛漣漪散去後複歸平靜的湖面。不染纖塵的地闆上隻剩下蘿莉幼女斜長的影子随着燈火跳躍搖舞。
四周靜寂,唯有櫻的心跳聲緩慢而富有節奏地鼓動。
“連最後的子嗣也不顧了嗎?果然是絕情絕性到了極點呢,髒硯。”
詩羽打了個響指,警戒在四周的蟲子無聲無息地退去。
「莫非這老怪物在哪裏還藏着另外的血脈?都怪記憶碎片太過零散雜亂,沒辦法理出清晰的細節,這種狀況下意識海還能正常運轉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空曠的間桐大宅裏回蕩着蟲族幼女嗒嗒嗒的腳步聲,牆角的陰影、帶着劃痕的門鎖、暗色調的地闆紋路、蜿蜒而下的扶梯……凄冷詭異的月光透過古舊的窗口幽幽地灑在她目光所及之處,根本不像是極東赫赫有名的高貴家族該有的豪華别墅。
詩羽從二樓拾階而下,懷中卻響起了一聲弱弱的輕吟。
“唔……”
約莫是剛才鶴野的叫聲吵醒了她,間桐櫻翹而密的睫毛微微一顫,睜開了眼。
“你醒啦,我叫詩羽,雖然之前你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如果你願意的話,跟我一起離開這個魔窟吧。”
對上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幼女之身的詩羽露出了笑容,燦爛溫暖如朝日。
“……”
間桐櫻沒有說話,直直地盯着她,神色中既沒有突然醒來發現身處陌生人懷抱的驚恐,也沒有因瞧見擺脫噩夢的希望而欣喜。
沉默籠罩了這個被厄運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倘若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或者如詩羽一般擁有足以逆轉命運的力量,當然可以堅強挺立,但普普通通還不會自保的幼女在這個年紀裏遭受了這種打擊,自然也無力反抗。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用憎恨來緩解心理壓力。
換言之,間桐櫻現在已經崩潰得連歇斯底裏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呀,來自海另一邊的國家,原來的名字已經被我抛棄了,因爲伴随它的那段過去已然煙消雲散。曾經有人告訴我,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名字就叫骷髅宮。”
不管間桐櫻是否在聽是否聽懂是否相信,她自顧自地說着,“你放心。現在我帶你離開這裏。間桐髒硯那家夥如果敢跳出來的話,我會讓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挑釁的!”
小櫻微微顫了顫,顯然那是間桐髒硯在她心裏烙下的殘酷印迹所緻——她自然不信這個姐姐的話語,要是爺爺出來了,這個漂亮的姐姐一定會被丢進蟲倉裏吧。
這一次,詩羽居然破天荒地讀懂了小櫻恐懼的眼神裏透露出的想法,不禁苦笑不得,開什麽國際玩笑,堂堂異能王者居然被間桐櫻同情了。
“罷了,把她送到遠坂葵那裏,然後再去中國吧。那裏應該不會出門就會碰上什麽死徒什麽魔術協會吧,正适合我安安靜靜地研究回去的辦法。”
詩羽揉了揉小櫻的頭發,接觸的那一刹那,她察覺到了小櫻心裏産生的抗拒。
原本她覺得如果自己可以的話就肩負起照顧小櫻的重任,這樣的話雁夜的在天之靈也會瞑目吧?但顯然這孩子經曆了這種磨難後,心裏的堅固堡壘一時半會兒是打不開了。
自己能否勝任這個重任還是個未知數。她不怕麻煩,但怕毫無意義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