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就是銀古,對吧?”
“是的,請問有什麽事嗎?”
滿天銀發的銀古看着眼前笑嘻嘻的,而且很自來熟的男子。
他的身後也背着藥箱,是同行嗎?
“你去過狩房家了嗎?”
“啊,前不久去過呢。”
男子湊近了一點,有些疑惑的嘀咕着──有種被遺忘的熟悉感呢
“那淡幽小姐的事情,你也應該知道了吧?”
“是的。”
銀古點點頭,煙草被點燃了,他吸了一口。
“那就好辦了,能讓我進入你的身體嗎?”
“哈?!”
銀古的煙掉在了地上。
“你要進入到我的身體?!這種事情,蟲師能做到的嗎?”
男子拍了拍頭:“說起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我是蟲師董宣──也是第十七位「理」”
銀古這下,下巴都快掉了出來。
理?
怎麽可能會是人類?!
人類因爲有情感的束縛,連山神都無法勝任,何況是山神力量的源頭──理呢?
“你說,你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了吧?”
“是、是的。”
“我想,那大概是常暗的緣故。我在常暗待過的地方察覺到了兩個人曾經生活的蹤迹,其中一個人已經被常暗完全的吞噬掉了,剩下的那個,大概就是你吧。”
“等等…你想做什麽?”
“還用問嗎,我很好奇,你爲什麽沒有被常暗吞噬掉啊。書籍裏對于常暗的記載是,當一個人走夜路時,突然發現怎麽走都在原地,剛還照亮道路的月亮突然看不到了,星星消失掉而迷失方向的情況,也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和以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就是常暗到來了你的身邊,在這個時候,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沒事,隻要随便取個名字…是的,這樣就能從常暗手中逃脫。”
“但是,即使是逃脫了,因爲常暗是極其強大的夢幻之蟲的緣故,殘留的常暗也會慢慢的吞噬掉人類的軀殼。可你,應該有相當長被常暗寄宿的時間了,可依舊沒有事情。并且據我所知,你吸引蟲的能力,比一般的蟲師要強上太多啊。”
“是的,閣下調查的很仔細。”
銀古的額頭滲出一點點的汗水。
“據我猜測。”
“……”
“據我猜測,你之所以到現在也安然無事的緣由,隻有一種可能了。”
董宣攤開記載蟲的卷軸,指出那個僅僅存在于猜測中,從未被證實過的蟲。
“銀古對吧?你的名字,和銀蠱,非常的相近呢。”
銀古額頭上的汗水,終于滴落了下來。
“如果,它真的存在于我的體内,那…你要怎麽做呢?”
“這還要問嗎。”
董宣笑了笑。
“與它交流,讓它去操控常暗,消滅禁種之蟲啊。”
────
有一條魚,可以讓變得巨大的常暗在黎明時分沼澤表面發出的銀色光芒下恢複成原本的大小。
它的名字叫做銀蠱。
從未被證實過,隻是在某個銀發的美麗女乞丐,在狩房書庫留下的一個故事罷了。
這個女人被永暗奪去了家人與雙眼,盲了雙目的她在村莊間遊曆着,講述着從未聽過的珍貴故事,接受人們的錢,這才能活下來。
女人的故事都是蟲的故事。
這個盲眼的女人,實際上有一隻眼是千裏眼。
那就是眼福。
無論是人的生死,未來的事情,将要降臨的災禍,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都是無法避免與改變的。
但隻有一件事,她完全無法看到。
那是這個女乞丐在與永暗對峙時候到,一個無親無故的男孩子。
在他自己都完全沒有自覺的時候,就可以引得蟲聚集起來,同時帶來災禍與幸福降臨的兆頭。
對于隻要相遇就可以看清人的過去未來的女乞丐來說,隻有這個可憐的孩子的過去籠罩在一片漆黑裏,什麽也看不見。
而他的未來卻好像是一團閃耀着耀眼的光輝、令人無法接近的光。
銀古突然想起了很多東西。
傍晚的沼澤邊,朽爛的小屋裏并沒有人影。
木闆牆壁全部都破破爛爛的,幾乎隻剩下了柱子和屋頂的架梁。
落下的銀色毛發,破爛又褪了顔色的條紋和服,地爐的火在地面上留下的焦黑的痕迹,幾隻破了的紙風車,皮球,貝殼。
銀古跑出小屋向四周打量着。
沒有任何人在。樹林的那一面是傾斜地,再過去可以看到荒涼的草地。
那并不是經過人精心耕耘的田地。經曆過一度的開發,之後又放棄不顧,是會加倍地弄髒土地的。
太陽轉瞬就又落了下去,銀古在這個連屋頂都沒有了的小屋裏躺下來,堂在過去阿善曾經躺過的地方,把雙手放在頭後枕着,望着從破爛的天花闆外照進來的星星的光芒。
他産生了睡意。
在意識就快要斷絕的時候,他卻忽然清醒了過來。
星星都已消失的漆黑的黑暗中,他感到有風從破爛的牆壁中吹在自己的臉頰上。
在這個懷念的、充滿了溫暖感的黑暗中,有着什麽人在。
銀古不由得低語了起來。
——你到哪裏去了呢。
一個黑如墨汁的油浸得透濕的快體應聲道:
——……你才是,這些年來你又到哪裏去了?
兩個人對面坐了下來。
銀古相信,曾經失去了彼此而變得擴大爲無限的大的距離,已經縮短成了伸手可及的距離。
銀古問道:
——你之前都在做什麽呢?
被漆黑的常暗遮沒的奴伊很理所當然地答道:
——在找你啊。
她轉過身去,立起一側膝蓋,把手肘撐在上面。
她用棒子慢慢地撥着地爐裏的灰燼,從裏面拿出一塊炭來,放在手掌上,可是再看時,那裏卻沒了炭,連灰燼都沒有一點。
銀古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嗓子就好像被人壓住了一樣。是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咬緊了牙關。
他的下颚簌簌地抖動着,然後他聽到有誰在壓低聲音嗚咽着,過了一段時間,他才醒悟過來那就是他自己。
奴伊說道:
——你怎麽了?
銀古爲了平靜顫抖的呼吸,不出聲地用力吸了口氣,再吐出來。
奴伊說道:
——果然你是溫暖的啊……隻要你看着我,就好像有陽光照在我身上一樣……真的是阿善……啊啊,阿善回來了……
銀古問道:
——……你在這裏做什麽?
奴伊回答道: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調查銀蠱的事情了。
——常暗呢?
——那個已經消滅掉了。
奴伊的口吻聽起來好像在自豪,又好像是在自暴自棄。
——那個已經不會再作惡了,我把它收拾掉了。恐怕我是第一個擊敗了常暗的蟲師吧。接着就是銀蠱,那是更加危險的蟲。我已經做了這麽多的調查了,但還是搞不清楚……
銀古不由得說道:
——可是常暗不就是你嗎?無論是奴伊,還是奴伊的孩子們和丈夫,都被它吞噬掉了啊。
奴伊用溫柔的聲音道:
——……阿善,可愛的阿善……你還什麽都不知道呢。蟲的事情隻有蟲師才明白。蟲師這種東西阿,就是接近接近再接近,最後比蟲自己還更了解蟲的人呢。
——我是蟲師。
奴伊的聲調在一瞬間大變。
——你是誰?
銀古聽到了自己的心粉碎的聲音。
——我是銀古……也是阿善。
奴伊的聲音又溫柔了下來。
——……無論你是誰都無所謂……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孩子啊……過來……
奴伊從身後抱住了銀古,她的重量緊貼了過來。銀古想,如果就這樣一起沉陷下去的話,也許也不錯。
——……我的孩子啊,我夢裏都會夢到你,沒有一刻時間忘記你……你終于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爲了找你,一直在山裏走啊走,我想你沒有東西吃,幾天幾夜在山裏赤着腳走着。你不會再受傷吧……我一直一直,在找你……
無論奴伊說的是誰,都已經無所謂了。
被奴伊擁抱着,銀古的咽喉中就擅自發出了啜泣的聲音,他拼命地壓抑着。
奴伊像是在安慰幼兒一樣,撫摸着銀古的頭發、肩膀和手肘。
銀古動也不動,任他撫摸。
——奴伊……如果你是我的媽媽的話,又會怎麽樣呢……
等發現到的時候,銀古已經好像在做夢一樣地說了起來。
——……我完全想不起媽媽的事……她長得什麽樣子,說話的聲音……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現在又埋在哪裏,所有的一切我都想不起來。想要回憶的話,就隻會想去你。
奴伊沉默了下來,她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然後才終于開了口。
——阿善……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哪裏的人,也不知道你是誰的。
這句話讓銀古覺得自己的胸膛好像被貫穿了一樣。
——……可是,對于你的媽媽,我隻知道一件事。
銀古睜大了眼睛。
——她爲了保護你,把短刀放在了你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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