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昏黃的燈泡,孤零零的燈泡裏面積攢着一層黑糊糊的東西,看起來使用已經有了一定的年頭,但是它還是盡心盡力地在将自己微弱的光芒灑在滿這個散發着同樣味道的老房子。
餐桌前,久違的晚飯,印象中,淺一感覺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試過像這樣和繪麻坐一起這麽悠閑地吃飯了,以後,會變得怎樣呢...
不知道繪麻會怎麽想呢,能夠就這樣擺脫一直都是愛撒嬌的弟弟,她肯定心滿意足吧,說不定還會因此而竊喜——‘你給我從姐姐畢業啊!’
淺一用力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恩?怎麽啦?”
繪麻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她嘴裏含着筷子的一端,有些疑惑淺一突然的動作。
“啊、啊,哦,沒什麽,我隻是覺得這個燈泡好像有點年頭了,或許我們應該把它換了。”
有些慌亂地找話題掩飾過去。
“是這樣啊,還好啦,我覺得挺好的,聽房東說之前住在這裏的是一對老爺爺老奶奶,這電燈泡應該也沾染了一點故事味道了呢,現在不換,也沒問題的啦,不急。”
繪麻笑了笑,夾起一塊雞肉放在淺一的碗裏面。
“最近的工作這麽忙,多吃點。”
“......”
怎麽感覺好像有點笑裏藏刀的錯覺?明明是那麽柔柔的聲音,還會有這樣感覺的?莫非繪麻其實是擁有超越自己辨别能力的高層魔法能力?
“還、還好啦,不過,這可是我自己做的哦,借花獻佛也要有點限度,這樣的我可不會覺得高興。”
淺一決定要把節奏帶回來。
“這是我親自去買的菜,你最近工作都那麽忙,放學之後就直接去上班了,哪有空去超市買菜,冷藏櫃裏的菜都是我昨天傍晚去買的呢,哪像你,昨晚就在外面徹夜工作呢。”
繪麻‘不經意’地用筷子敲了幾下碗邊。
“辛、辛苦你了。”
淺一眼神閃躲這,冷汗直流,其實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好怎麽去把這件事情說出來,是把所有内情都告訴繪麻嗎?告訴她現在自己正背負着一個文明的存亡,告訴她自己現在正在背負着一個年輕女孩的希望,無數無辜者的期待嗎?
這種這麽扯淡的話,誰會相信?
況且,把‘這邊’的普通人牽扯進這件事裏面,會是一個無底洞嗎?會是一個強力的漩渦嗎?誰都沒辦法确定這是個如何的存在,繪麻是一個普通人,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正常的平凡的人類女性,這點淺一和‘一号’求證過了。
從昨晚開始,‘一号’就開始偶爾會回應淺一一些問題。
“不,辛苦的是在外面打拼的淺一你才對,明明高一生,卻已經忙到徹夜工作的地步,也對呢,現在比起呆在這個又破又舊的家裏面,當然是外面的花花世界更加精彩呢,姐姐也很明白這一點的哦,可以體諒,可以理解。”
“......”
淺一深吸一口氣,這件事,沒辦法逃避,繪麻這個架勢,是一定要問出點什麽的征兆,而且休學這件事也沒辦法瞞下去,決定其實早就已經做出了,隻是...
淺一在害怕,他在害怕繪麻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的反應,如果,萬一,繪麻是持贊成意見,甚至非常積極地支持自己去從事這方面的工作,那該怎麽辦?
這是當然的吧?身爲一個姐姐,在确認過工作的安全性可靠性之後,想弟弟走上光明的道路這是很正常的事吧?倒不如說正常的姐弟之間就應該這樣。
可是...淺一的心裏面還保佑一絲幻想。
“繪麻姐,我跟你說一件事。”
淺一鎮定下來了,強行勉強自己鎮定下來了,已經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了。
“...什麽事這麽嚴肅?”
看到自家弟弟的态度,繪麻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是真話,這是習慣,每當淺一要認真的時候,他有些小的眼睛裏總是會不自然地睜大,一眨都不會眨。
“我,要去當聲優了。”
首先,将米爾給自己設定的最近目标職業說出來,選擇的是最快能得到收益的道路。
“聲優?你現在不是已經在當了嗎?你看,同人動畫的事,對了,你們的動...”
“不是那種半吊子的業餘聲優,是真正的職業聲優,以後不止是聲優,我還會從事更多和娛樂有關的事情。”
淺一打斷了繪麻的話。
繪麻沉默了。
“是和靜香醬一樣的存在嗎?半工讀,去聲優養成所?去在茫茫人海裏拼那一份屬于你的機遇?”
“不,我不會去特地進修這方面的,”淺一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已經在學校那邊辦理了休學手續。”
“什麽?!”
繪麻震驚了,筷子‘啪’地掉在地上,俏臉煞白。
“你說真的嗎?沒有父親大人的簽名你怎麽可能辦理休學!你瘋了麽!你這樣會被他們打死的!”
爲了聲優什麽的,爲了動畫相關的職業,自己當初都被爸爸扇了一巴掌,不聞不問到現在,如果淺一擅自做了這種事,會遭到怎樣的對待,繪麻簡直連想象都不敢去做。
“父親已經同意,他今天也給我打了電話,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明天你應該就能夠收到媽媽的電話了。”
今天接到父親的電話的時候,淺一還驚愕無比,在聽到對方說有一班開着豪車的黑衣人去到自己老家那邊去,給老爸遞了一大筆錢,還許諾找來優秀建築團隊對鄉下的宅邸進行擴建——總之就是物質攻勢,諸如此類種種隻是爲了說明淺一的雙親,而盼子成龍的雙親在征求了淺一的意見之後,自然是同意了這件事。
“你知道的,你在這種事上欺騙我也沒有用的。”
淺一的樣子完全不是在騙人,繪麻很清楚,但是她還是倔強地搖了搖頭,輕咬嘴唇,突然有一種從地獄回到人間的解放感,弟弟不會像當初的自己那樣面對如同惡魔一樣的父親,太好了。
“這不是在騙你,事實上,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不得不做的事是什麽啊!有什麽重要得過你的前途!”
果然...會這麽考慮呢。
“繪麻姐,你冷靜點,你知道我的‘聲音’特殊的地方的,我在這方面絕對比唸書有前途。”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依賴這份能力,是最好的辦法。
“你以爲自己那點破聲音能做點什麽!社會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工作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能靠聲優養活自己的人有多少!你自己不是不知道!靜香醬就是一個樣闆!她辛苦了多久!她有能力的!隻是在一個遊樂園裏讓你做出點成績你别把自己太當回事了!”
誠然,繪麻說的沒有錯,淺一也很清楚,這利益紐帶關系并不是靠實力就能輕易改變的東西,但是,淺一有的是一個完整的爲他工作的團隊,一個強大的背景後台老闆。
“繪麻姐,你以爲,是什麽說服了父親?”
淺一隻是說出這句話,暴躁的繪麻就熄火了,對,自家那個把物質看得如此理性的‘惡魔’肯定很清楚這一切,但是建立在知情的這個基礎上,父親還同意了淺一這個莽撞的舉措。
這已經能說明很多事情。
“半年,這是我和父親約好的時間,我會向他證明的,你能夠相信我嗎?繪麻姐。”
既然都說到了前途這麽理性的份上,淺一隻希望在這種時候,繪麻起碼能用支持的态度,這樣起碼淺一心裏會好受一些,畢竟繪麻是第一個包容自己的存在,自己之所以會那麽依賴姐姐,也是因爲了這個,心中的這份情愫,無論如何,都不減。
“半年...”
四肢有些無力,繪麻癱坐在椅子上,背脊似乎感受不到靠背木闆的觸感,她看着淺一,盯着淺一,呆呆地,直直地,有些話她說不出,其實,繪麻心裏面最深處一直有一股能量不斷上湧,在慫恿着、在鼓動着繪麻說出那一句,發自内心的,最自然的,最希望的——
‘不要去!’
但是,身爲姐姐的理性,卻在束縛着她。
對的,淺一說的沒錯,繪麻很清楚淺一出衆的地方,如果其他條件充足配備,淺一,必定能成功,他絕對能在這個高中生的年齡煥發出屬于他人生的最強光芒,能夠遠遠地把自己甩在身後,能獲得更多更多的關注,而不是...
而不是!呆在這個屋子裏陪着姐姐發黴!
繪麻心在流淚,繪麻心在流血,她真的想問淺一一句,‘那我呢?’
隻是,無論用哪種身份,她都沒有膽量問出口。
漸漸地,看着那張在昏黃燈光下有些越發朦胧的臉龐,不知不覺稚嫩的線條已經趨向堅硬,他今年應該還是那種羽翼未豐的雛鳥才對,爲什麽,上天要對他這麽殘酷,他現在緊皺的眉頭,他自己肯定沒有發現,每當這時候,他肯定在偷偷承擔着些什麽不能和别人說的事情,那麽傻,明明自己什麽都做不到。
卻...
“我,淺一永遠都是繪麻的弟弟,我保證。”
真誠的聲音,染上魔力的真摯,卻激怒了繪麻。
“保證?!你拿什麽保證!已經夠了!你總是這樣!那時候叫了你别跑出來!别跑出來!你卻自己拖着個行李箱出現在我家門口!叫你老老實實去唸高中唸高中!你又擅自跑去打什麽兼職!現在也越來越過分!甚至連休學這樣的決定都沒和我商量過!你究竟是怎麽想的!你心裏面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
繪麻‘啪’地站了起來,嬌俏的五官似乎要扭曲成一團,她的眼淚随着劇烈搖擺的搖晃沾濕了馬尾,飛揚的眼淚,昭示着她的不安。
“已經夠了!”
“淺一什麽的!我再也不會管了!”
“砰!!!”
繪麻擦着眼淚跑進房間,用力地把房門砸上。
淺一有頭到尾隻是靜靜地看着繪麻的發怒,如他所言,在他心目中,繪麻永遠都是姐姐。
而繪麻的舉措,說出來的話,完完全全,都符合一個姐姐的身份,同時也扼殺了淺一心中最後的那一絲絲猶豫,如果、如果,繪麻,能像當初的自己一樣,出言挽留,該多好啊。
那麽,就算背叛整個世界,至少自己還有她在。
當初,繪麻執意要來東京的時候,也是沒有和家人商量過,擅自做決定的,就算淺一極力挽留,繪麻也沒有任何要留下的意願,而如今,隻是雙方的位置調換了,但是結果卻是相同的。
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唉...”
空白的歎息,飄轉在空蕩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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