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帕爾是個土城,坐落在迪化府西北二百多公裏的草原上,再向北,就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荒漠。
幾年前的回亂給西北邊陲帶來的創傷還沒有平複,北方的荒漠裏又出現了東瀛小鬼子的影子。這裏的很多人都沒辦法理解,遠在東海的小鬼子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小鬼子的威脅雖然存在,對于托帕爾的居民們來說還很遙遠,真正威脅他們的是突然出現在眼皮底下的白老旺匪幫。
白老旺自稱是從前叛軍首領白彥虎的族侄,“旺”字是他的教名,取的是“興旺、發達”的意思,和漢語已經完全相同了。可見至少在回亂之前,回漢之間的文化已經相互包容,什麽文化歸屬感不同隻是政治野心下的借口而已。
當年白彥虎部被清軍悍将劉錦棠擊敗,一路追殺逃到了哈薩克人的地盤上。與漢人相互攻殺不死不休的回族之虎對上俄國人倒是表現得相當恭順,算得上逆來順受,被榨光了随身财物後,總算沒有被驅逐出去,在哈薩克人的地盤上取得了一塊容身之地。
哈薩克人又不是聖母轉世,肯在回人們落難的時候提供栖身之所,當然是打着可以借機東侵的主意。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尼古拉二世遇刺身亡後,俄國分裂成南北兩方,互相打得不亦樂乎,哈薩克人雖然沒有卷進内戰裏,自然也沒有力量去打東方這個龐大帝國的主意。白彥虎部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在俄國人的地盤上就更加不受待見,要不是傳說回去後要被剝皮實草,恐怕跟着白彥虎跑路的回人直接就要散夥了。
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一段時間,白彥虎殘部突然之間又得到了支持,部族中壯年力量的代表人物白老旺很快集結起了一支近千人的隊伍,重新殺了回來。
共和國成立之後,因爲日俄兩國的壓力,國防重心一度向東北傾斜,國力凋敝下,西北邊陲就沒人管了,駐守在這裏的第十二師是前清劉錦棠所部,除了得到一個十二師的番号外,槍械兩無,人員都不齊整,補給更是長年沒有,更不可能控制住這若大的地盤。師長侯碩幹脆收縮防線,退到了迪化附近,讓大半個新疆處于真空狀态。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白老旺部突然進入共和國境内,第十二師沒有得到任何預警,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直到叛軍兵臨土城城下,守軍這才驚覺,一面派人向迪化求援,一面閉城堅守。
草原上築城不易,除非是像迪化這樣的大城,不然都是低矮的土城,托帕爾還是侯碩收縮防線後,爲了掩護迪化集中力量修建的,也就比中原的土圍子強點有限。
守衛托帕爾的是一個步兵營,但是十二師兵員不整,所謂的步兵營也隻有二百多人,有兩門七五口徑的步兵炮,炮彈隻有十幾發,炮兵十幾年都沒打過炮了,也不知道還打得響打不響。到于國防軍中已經開始成爲标配的迫擊炮,大家都不知道長什麽樣子。
這個營長名叫許霖,快四十的年紀,生在江南水鄉的他,當年跟着劉錦棠一路打進疆來的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現在卻已經長成地道的西北漢子,粗壯的身材配上被陽光曬得黝黑的皮膚,再也看不到離鄉時那個水鄉少年的半點影子。
十二師在京裏沒有半點根基,在這荒蕪的邊疆也沒有立功的機會,總參對侯碩擅自收縮防線的作法又非常不滿,自然各種好事也輪不到他們。像許霖這樣四十歲混上營長的還算好的,很多士兵和他年紀差不多,幹了二十年大頭兵,也看不到半點升遷或者回鄉的希望。
用侯碩的話來說,這裏是一片被遺忘之地,他們就是被遺忘的人。
長年駐守的守邊生涯當中,風沙磨砺和營養不良,讓很多老兵的身體都已經垮了,隻是在荒蕪的地方無處可去,大家隻能抱在一起等死。
要不是大家守邊多年,和回人叛軍早已經是不共戴天的仇恨,看到突然出現的叛軍,多半都有人交槍投降了。
所以看着城外耀武揚威的叛軍,許霖連責備手下哨探昨天幹什麽去了的心思都沒有。白老旺部是在上午到達土城外的,野外雪地難行,叛軍不可能連夜趕路,所以昨天肯定就在離城不遠的地方紮營,這麽大一支部隊居然沒有被巡邏的士兵發現,隻能說這些士兵玩忽職守了。
多少年平安無事,再加上沒人想到叛軍會在冬季來犯,所以從上到下都沒有重視過巡邏這種事,缺衣少食的情況下,很多哨兵出城後根本不會按規定路線巡邏,都是找個地方眯到時候回城交令。反正城外一片曠野,一個月下來連個活物都見不到,也不愁謊話被揭穿。
所謂欺上瞞下這種事,從來就沒有真能瞞得久的,許霖當然也知道巡邏哨兵偷懶的事情,隻不過他既然也吃不飽飯,自然也就懶得去管。
他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一守二十年,心情早被粗砺的風沙磨得麻木了,如今被叛軍偷襲,甚至都懶得去憤怒,更不可能去找哨兵的麻煩。
白老旺手下都是騎兵,突然出現的時候倒也聲勢驚人。估計他自己也感覺不錯,所以到達土城之後,稍微整頓了一下隊伍,居然就發起了一次沖鋒,估計是演義看得多了,打算來個走馬取城。
托帕爾的城防雖然簡陋,也不是騎兵能跳上來的,許霖手下的老兵們一頓排槍下來,放倒了十幾個人,簡單教白老旺做了一回人之後,回人叛軍就退了下去。
看着白老旺手下亂七八糟的衣着打扮,許霖估計這幫子人進入回疆應該有一段時間了,身上的衣服馬匹很多應該是搶自牧民的。
回亂之後,甘陝一帶漢人被殺戮一空,戰亂後回疆的漢人大多回關内讨生活,留下的牧民以回人和其他幾個少數民族爲主,白老旺這一路搶來,禍害的多半還是自己的族人。
對于白老旺可以明目張膽的搶劫牧民,許霖心裏感到的居然是羨慕。回疆地方貧瘠,行商那是沒有的。來來去去的牧民都不多,他又是官軍,不好去幹絕戶的事,連個打野食的路子都沒有,隻能自己苦熬。
經過了最初的慌亂後,土城的士兵們也平靜了下來,叛軍的人數雖然不少,但是冬季補給不易,白老旺攻不進城裏,用不了幾天就得退去,就算這幾天要拼命,也隻當是在乏味的生活當中找個調劑了。隻有少數心思活泛的人才注意到,叛軍手裏的槍械看起來似乎性能頗佳,至少比十二師士兵手中的舊式步槍要好得多。
土城邊的槍聲響起不久,就又重新安靜下來,城内城外的人各懷心思,一起看着遙遠的天光開始有意一同的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