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自從當上了大總統,他還真沒什麽機會再接觸平民,這次見到陳老漢,感覺又回到了從前爲推翻異族統治四處奔波時的青蔥歲月。
陳老漢和孫子已經洗漱過了,換了幹淨的衣服,雖然還是可以一眼看出長年勞作的經曆,畢竟沒有什麽體味,葉知秋和肖媛面對着他們的時候,也不會感覺到不自在。
葉知秋這個時候完全看不出總統的派頭,和陳老漢說了一會話,又抱着小男孩逗了一回,問道:“這孩子叫什麽名字?”
陳老漢咳了一聲,說道:“叫虎子。”
葉知秋笑了一下,知道窮苦人家的孩子能起個大号已經很不容易了,估計是孩子的父親生前取的。陸一師士兵都識字,但是文化水平高不到哪裏去,自然指望不上什麽文采。
他笑道:“等他長大了,也是一員虎将。”
說到虎将,他自然就想起吳畏,腦子一轉,向陳老漢說道:“陳虎這個名字太普通了,将來無論做什麽,都當以誠信爲本,我給這孩子改個名字,單字名‘誠’,字‘虎臣’吧。”
在陳老漢的眼中,葉知秋就是COS的從前皇帝那個角色,哪裏會不同意?他倒是也會湊趣,連忙拉着孩子跪倒謝恩。
葉知秋連忙去扶,到底年紀大了,動作沒有吳畏快,被吳畏搶先把陳老漢祖孫拉了起來。
葉知秋笑道:“老哥,現在是共和國了,皇帝都退位了,也不興下跪那一說。我和你隻是分工的不同,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吳畏看了葉知秋一眼,心說這瞎話你也就糊弄一下中二青年,這老頭得多單純才會相信?
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會拆葉知秋的台,于是向陳老漢笑道:“大總統鬧革命,就是爲了讓咱們從此不用再向人下跪。我和這孩子的父親他們在日本流血犧牲,也是爲了從此隻有别人跪咱們的份。”
肖媛眼中一亮,奮筆疾書,耳中聽到葉知秋笑道:“中正說得好,不過這後一句太霸道了,改成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更好。”
肖媛心中有些不以爲然,霸不霸道不是看你說什麽,而是要看你做什麽。不過葉知秋既然這樣說了,她就仍然很聽話的把已經記錄下來的句子改了,通常情況下,肖媛還是很給葉知秋面子的。
又說了幾句話,吳畏就帶着陳老漢祖孫離開了。臨走時葉知秋向吳畏問道:“你能在新年前啓程嗎?”
吳畏皺了一下眉,葉知秋提的新年可不是農曆年,而是指公元一九零六年前,現在已經是十一月末,也就是說,葉知秋希望他在一個月内動身去俄國。
他遲疑了一下,說道:“路線怎麽定?”
這一點很重要,北冰洋封凍,他已經不可能像夏天那樣從北冰洋嗖嗖的來回跑,一個比較正統的途徑是取道印度洋,繞一個大圈子從歐洲過去。但是走這條路他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時間,中間不旦要穿越正在打得火熱的巴爾幹地區,而且還要穿越俄國南方政府的控制範圍,還不如老實等着明年夏天北冰洋解凍,再順着亞洲大陸的北部邊緣過去,沒準還能早到一點。
另外一個比較快的途徑則是沿陸路向北,穿越中俄邊境。這個速度要快一點,但是危險性更大,先不說西伯利亞的冬天有多危險,隻說日本第三師團一直不肯遵照日本天皇诏書投降,前一陣子更是流竄到了伊甯一帶,讓本來就錯綜複雜的中亞地區局勢變得更加詭秘難解。
聽到吳畏的問題,葉知秋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陳老漢祖孫,說道:“明天上午你再過來吧。”
吳畏點了點頭,知道他這是不想被人聽了去,于是帶着陳老漢兩人和葉知秋告辭。
回到住處後,溥覺已經在等着他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許晨劍。
這兩個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吳畏幹脆直接讓兩個人到自己的書房來,問道:“怎麽了?”
許晨劍看起來對溥覺還有些顧忌,遲疑着沒有說話。溥覺搶了個先,說道:“我快找到老姐姐了。”
聽到溥覺的話,許晨劍哼了一聲,看起來有點意見,不過倒也沒有說話。
吳畏臉顯喜色,問了一下,才知道溥覺找到了從前在秀雲家裏值夜的那個女镖師周嫂,據她說,秀雲在出事前就已經把她給辭退了。
吳畏一愣,問道:“爲什麽?”
秀雲一向小心,家宅看得嚴密,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辭退女镖師。
溥覺有些得意,這些他當時也想到了。秀雲倒也沒和周嫂說起原因,不過據周嫂所知,在秀雲家住過一段時間的那個使女又回來了,周嫂知道那女子力氣不小,大約是秀雲覺得有那女子,也可以看家護院了。
吳畏搖了搖頭,秀雲不是吝啬的人,不可能爲了省錢就辭退周嫂。而且如果他沒有猜錯,周嫂說的那個女子應該就是孫英,秀雲已經知道自己是孫英的殺父仇人,爲什麽還會收留她?難道是受了孫英的脅迫?
他想了半天沒什麽頭緒,又問道:“你說快找到你姐了是什麽意思?”
溥覺握拳說道:“這事還得着落在鐵良身上。”
吳畏揚了一下眉頭,有點明白爲什麽許晨劍也在這裏了。果然溥覺說他覺得鐵良臨死前沒說實話,帶人又查了一下,發現滿人組織了個宗社黨,最近活動得很頻繁。
溥覺自己就是黃帶子,手下起用的人又大多是正宗滿人,打聽起宗社黨的消息來簡直是事半功倍,而且滿人誇誇其談的性子其實沒改變多少,宗社黨人雖然不會在酒肆茶樓裏公開集會,但是私下裏和族人聚會的時候,嘴上也沒什麽把門的。所以溥覺手下很快就有人混進了這個黨派的外圈,這才發現這個黨派的宗旨居然是爲了清室複辟。
吳畏聽着頭暈,心說有滿人想複辟這事又有什麽稀奇了?過一百年都還有人惦記着阿哥們的棒槌呢,這和秀雲又有什麽關系?
溥覺喘了一口氣,他那個混進了宗社黨的手下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次和宗社黨人聊天的時候,說起複辟一定要有兵權,靠不合作運動成功的可能太低,嘴炮那就更不用想了,然後問自己這位領路人,滿人的兵權在哪裏。
當然這人并不是這麽說的,他又不認識三哥,大概就是那個意思。
結果那個宗社黨的人就說他聽黨内的高層說過,似乎有國防軍的高級将領支持他們,條件是要一位皇族格格的命。
吳畏一驚,也沒空笑話宗社黨的兵權居然要掌握在漢人将領手裏——軍防軍高級當中可沒有滿人。他看着溥覺問道:“哪位格格?”
“當然就是我老姐。”溥覺罵道:“我已經把那個透話的小子抓了,不信他不招出那個高級将領是誰。”
許晨劍再忍不住,悶聲說道:“滿人的話你也信,多半就是順嘴跑舌頭吹牛呢。”
溥覺一瞪眼,正想說話,吳畏已經擺手說道:“空穴來風,其必有因,我要知道這個将領是誰。”
溥覺點了點頭,肅然領命而去,他在吳畏身邊這麽久,早已脫去了從前混不吝的樣子,像是一個令行禁止的軍人了。
吳畏看了看留下來的許晨劍,說道:“他有他的做事方法,你不用管他。”
許晨劍點了點頭,又問道:“如果找到了溥營長的姐姐,您真要娶她?”
吳畏直接無視了“溥營長”這個BUG,點頭說道:“我答應過她的。”
許晨劍沉吟了一下,問道:“如果溥營長有危險呢?”
“在戰場上,你的戰友有危險你會怎麽做?”吳畏問道。
許晨劍看着他,慢慢說道:“當然是能救則救。”
吳畏點了點頭,“他是你的戰友。”
許晨劍呃了一聲,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起身告辭。
吳畏并沒有送他,翻出一張世界地圖來,盯着地圖的上半部分出神,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吳畏就去了總統府,等待葉知秋召見。以他的身份,當然不會在總統府的門房裏等着,被直接帶進了葉知秋的書房,副房告訴他,葉知秋正在處理公務,可能會過一會才能見他。
葉知秋的書房對于吳畏來說也算是熟悉的地方了,他在裏面轉了一圈,拿起一張今天新出版的《京華時報》,發現肖媛的文章已經在頭版刊出了。
無論肖媛喜不喜歡記者這個職業,她的文筆都沒話說。吳畏覺得比他來動筆強得多了。
吳畏見多了爲了煽情放棄邏輯的新聞稿,自己也有一大堆理論總歸,但是一旦動筆,總是不由自主的就會化身合理黨。但是媒體稿不是論文,讀者隻看想看的東西,所以吳畏才很少自己動筆,有些時候,節操這玩意不是想丢就能丢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