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畏拿着信封看了半天,這才撕開封套,把信紙抽了出來。
信紙上面的字迹不錯,起碼比吳畏的要強,一水的蠅頭小楷,隻是布局顯得很零亂,紙上塗抹之處甚多,看起來寫信的人非常匆忙,甚至來不及另抄一份。
他掃了幾眼,臉色微變,問道:“那人在哪裏?”
衛兵撓了撓頭,吳畏去天津是秘密,有人來訪,當然不能直說,所以衛兵直接給擋駕了,隻說司令已經睡了,沒空見人,那漢子也沒堅持,隻是留了信就離開,不過看起來不怎麽高興,自然也不會有什麽話留下來。
吳畏琢磨了一會,突然想起昨天黃有爲曾經叮囑過他,如果有“長江故人”來訪,不可不見,可惜當時他腦子裏事情太多,直接給忽略不計了。
現在再後悔也晚了,他拿着信走進自己的卧室,招呼衛兵打了水進來,心想睡覺看來是不可能了,爲毛自己這麽命苦捏?
今天是駐日占領軍總司令吳畏到國會述職的日子,說起來國會成立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直接質詢實權官員,諸位國會議員都覺得這是國會地位提高的表現,所以很多人早早就過來了。
說起來葉知秋建國後參照美國制度成立國會,用意倒也還算光明正大。當時共和國草創,從上到下的大多數人還是滿懷着一腔熱情,要把這個國家建設好的。
不過這些年過去之後,葉知秋已經有點後悔當初的決定了。他在國内的時候,就沒混過官僚圈子,在國外的時間雖然長,也沒能混進高級政客的人堆裏,說起來連紙牌屋也沒看過,政治能力全靠腦補,雖然天賦過人,差得不算離譜,但是很多細節方面仍然掌握不好,很快就和國會的諸位議員們離心離德,覺得國會礙事了。
不過像國會這種怪物,一旦成立之後,再想取消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了,除非葉知秋拉下臉來,動用總統特權解散國會,而且就算這樣,按照共和國憲法,他也必須再組建一個新的國會,簽發的政令才能合法。
葉知秋算是比較愛惜羽毛的人,既然連蕭逸之都沒有趕走,自然也不會授人口實,隻是背地裏,總統府和國會之間的權力鬥争進行得還是很激烈的。
本來共和國政體當中,府院之間是最直接的矛盾體,國會更像是打醬油的地方。但是海軍兵變之夜,一把火燒死了大部分蕭逸之的支持者,程斌等受過歐美思想熏陶的新人才有機會上位,蕭逸之心灰意冷之下,也就不再那麽熱心和葉知秋争權。
于是地方勢力和清流各派眼看着政務院指望不住,就轉而力挺國會,倒是爲充實國會制度做出了不小貢獻,這次能借着顧名聲報道駐日占領軍暴行的機會逼迫總參同意吳畏回國接受質詢,也算一個不小的勝利。
按共和國的制度,國會議員應由地方名士當中小有資産者擔任。這個地方名士的範圍很廣,基本上等于什麽都沒說。最主要的反而是這個“小有資産”,基本上就相當于直接說“沒錢不能當議員”了。
不過這條建議在當時倒也沒引起什麽風波,平民們每天忙着填肚子,哪有那個工夫去參政議政?而且一旦當選國會議員,那是要長駐北京的,本地人還好一點,外地的議員這就等于長期離家,又不能跑到北京來幹長工,沒有一定的财力支持也撐不住。
因爲國會議員的席位是各省指定數量的,所以剛開的那幾年,不乏各地的土财主進京過洋瘾,其間笑料百出,不一而足,有一陣子京津地區的議員們曾經聯合江南幾省發起縮減西北各省議員席位的動議,可見國會和政務院不同,内鬥的時候也是一樣兇狠的。
不過那次動議并沒有能夠獲得東北、東南等地區議員們的支持,甚至連山東河南等地的議員也怕京津和江南等富庶地區的議員趁機坐大而投了反對票。
經此一役,各地再選派議員的時候,多少都收斂了一點,腦筋最爲靈活的山西省幹脆由省内富商出錢資助文人代表進駐國會,倒也開了一時風氣之先。
所以現在的國會議員們多少都已經有一點人五人六的樣子,完成了從2B青年向文藝青年的轉化,當然爲了活躍氣氛,版寵也是不能少的。
來自廣東的林紹南議員在諸位國會議員當中就是這麽一位。
廣東省是葉知秋的家鄉,當初他到處活動推翻清廷的時候,主要的資助者都來自廣東,當了大總統後,自然也要投桃報李。所以雖然廣東省的政治氛圍比不了京津地區,文化底蘊比不了江浙一帶,在國會當中占據的席位卻一點都不比前面兩者少。
廣東地處南海,從印度洋過來的歐洲商人大多把第一站選在廣州,所以廣東的民氣開放程度,在全國都要排在首位。葉知秋爲廣東争取第一檔席位的時候,打的旗号就是廣東受歐洲影響最深,民生踴躍。
但是其實廣東人眼界的确開闊,不過開錯了地方,大家都忙着和洋鬼子賺錢,對于政治訴求比起國内傳統地區差了好多,國會議員這麽光宗耀祖的事情,居然沒有多少人願意幹。
林紹南幼年習文,好讀軍史,雖然一直沒能考取功名,倒也在家鄉混了個名士的身份。成年後跟人學作生意,才沒賺着什麽錢,但是有合夥人幫襯,也算是衣食無憂。想來想去這輩子高不成低不就,也就剩下來過活過愛過了,于是謀了個廣東省國會議員的位子,進京來看熱鬧。
像他的資曆,放在吳畏穿越前的那個時代,就算是能力全面發展的人才,有人幫着宣傳一把,妥妥的素質教育典型。在這個時代雖然文人圈和商人圈都看不起他,不過林先生性子好,和文化人談錢,和大商人說學問,就算人家再不耐煩,老林也能混個心理安慰。
這次國會要和總參掰腕子,自然要廣泛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本來大家以爲陸一師駐紮在奉天境内,和地方上肯定有龌龊,再加上傳聞奉天省長張雲輝和吳畏不對付,所以頭一個就找上了奉天省的議員。
沒想到奉天的幾個議員隻是簡單商量了一下,就拒絕了這個建議。東三省在國會裏是少數派,爲了共同的利益,一向是同氣連枝的,奉天議員拒絕了合作,其他兩省自然也是袖。
黑龍江的議員拒絕得更是幹脆,“咱東北人講義氣,别的事頭拱地也給大夥辦了。”
“要沒吳将軍在遼陽血戰,東三省早打爛了,這件事你們另請高明吧。”
“吳将軍禍害的是小日本,我還想伸手呢!關你們屁事啊?話先說到這,要是投票質詢吳将軍,我是必然反對的。”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想起來,中日幾次大戰,都是在東北邊境上,庚子年間,大山岩在旅順登陸,将附近的鄉村屠戮一空。遼陽戰役後,金州旅順一帶多有民間自發給吳畏建生祠的,畢竟吳畏在遼陽堅壁清野,禍害的範圍不大,再有遼陽大捷後的宣傳,東三省的老百姓都知道是吳畏帶着警衛營硬抗日軍保家衛國,也難怪東三省的議員們聽說要質詢吳畏,一個個躲得比看見道長的熊都快。
不過吳畏能夠施惠的範圍畢竟不大,所以串聯工作倒是頗有成效,也頗有幾個膽子大想搏出位的二百五想拿吳畏這個名将立威。大家選來選去,就把林紹南給拎了出來,别的不爲,林紹南口才便利,學問不大,知道得不少,而且一向自谕知兵,算是國會議員當中難得的軍事人才,讓他來對付吳畏,也算專業對口。
因爲身負重任,林紹南今天早早就到了國會大廳,他的位子本來在廣東省的議員當中也算靠後的,不過今天要指望他對吳畏發難,自然得調到前排來。
他坐在寫有自己名字的桌前,看看左右都還沒有人來,這才知道自己來得早了。從懷裏摸出一塊金蚨瑞的懷表來看了看點,招呼大廳裏的服務員給自己倒杯茶水來。
現在國内的鍾表業早不是從前洋貨壟斷的時候了,說起來除了有錢沒處花的冤大頭還喜歡洋人鍾表外,有身份的人都喜歡帶一塊金蚨瑞的表,這個牌子的表據說有軍方背景,零件都是漢陽兵工廠加工的,精度比其他品牌強出不止一籌去。據說金蚨瑞的東家姓羅,燕京大學畢業沒幾年,已經是北京城裏數得着的大商人,就連大通洋行都從他那裏進貨往國外賣。
喝着茶水又坐了一會,林紹南擡頭看到這次質詢的召集人康南海走了進來,連忙起身迎了上去。這位是革命先驅,地位崇高,要不是林紹南接了對抗吳畏的重任,平日裏連和康南海搭話的機會都沒有。
康南海眼看着自己倡議的行動到了最後關頭,也忍不住志得意滿,耐着性子勉勵了林紹南幾句,就看到有個服務員走過來,交給他一張紙片,說是在門外有人請他轉交的。
康南海如今的形象是爲民請命的代表,平日裏民間多有請他主持公道的,他雖然不耐煩管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總要顧忌形象,一面敷衍着林紹南,一面打開紙片看了一眼,然後臉色頓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