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總參方面的情報,這已經是俄國北方政府所能夠動用的全部海軍力量了。
包括葉知秋在内的與會衆人都對俄國人如此講義氣覺得非常意外,畢竟俄國人在剛剛結束的東京大海戰當中損失了數十艘各型艦船,其餘逃回共和國港口的也大多帶傷。
按照總參收集到的情報,以及俄國海軍做出的估計,日本海軍在這場戰鬥當中同樣遭到了慘重的損失,至少确認有四艘戰列艦和三艘高速巡洋艦被擊沉,多艘戰艦受傷。
這個數字看起來比中俄聯合艦隊的損失要小得多,但是考慮到日軍海軍的構成,這個比例也算相當高了,日本海軍的戰鬥力至少要減弱三分之一以上。
所以總參希望能夠在俄國艦隊趕到後,繼續從前的登陸作戰計劃。
但是這個計劃遭到了政務院方面的反對,現在第四師還在朝鮮半島上和山縣有朋的第二師團躲貓貓,二十八、二十九兩個師大戰後剛剛撤回鴨綠江駐地修整,每天消耗的各種物資就像流水一樣,如果再把新部隊送上日本列島,那麽财政就要破産。
副總理程斌更是直接指責總參不顧實際情況,盲目擴大戰事,表示他絕對不會支持将這場無謂的戰争繼續下去。
實際上大家都知道,總參就算再好大喜功,要執行這種和外國開戰的計劃,沒有葉知秋的首肯也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程斌這個時候指責總參其實就是在打葉知秋的臉。
不管葉知秋怎麽想,當時在場的很多人都在心裏嘀咕,都說程斌是葉知秋的準女婿,現在這翁婿兩個人先掐起來了,也不知道将來誰是戶主。
在這件事情上,最尴尬的其實還是總參。在戰前預想的時候,包括藍曉田在内的總參作戰機構從來沒有想到中俄聯合艦隊會戰敗,在他們的想定當中,隻用一個陸一師就完全可以在海軍艦炮的支援下守住登陸場,逼迫日本海軍進行決戰。
後來加上一個山地旅都是因爲吳畏的一團跑得太快召不回來,不得已才加上去的。
誰也沒想到會打成現在這個局面,陸一師和山地旅孤軍身陷本州島,這已經過去六天的時間,估計是兇多吉少,就算還沒被全殲,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人了,更不能指望他們繼續執行作戰任務。
現在據說法國人在安南一帶不斷挑釁,英國人在青藏地區也不安分,備邊的幾支部隊都不能動,總參能夠拉出就打的,隻有警衛京師的第一師,要是再把這個師填上去,那共和國腹地就空虛了。
所以别看顧雨的建議提得堅決,其實真要是被通過了,那他估計更要頭痛。
無論政務院和軍方想不想接着打下去,大家都不能回避失陷在本州島上的兩支部隊的命運,誰也不敢站出來說不管這支部隊了。
所以争論到最後,政務院總算是同意征集民船在俄國海軍的保護下接應兩支登陸部隊回國。
葉知秋在整個會議中并沒有發言,基本上隻是充當了一個吉祥物的角色。事實上他現在也是一腦門子的官司,來自國内外的壓力讓他覺得頭痛不已,心力交瘁。
會議結束之後,照例還是葉知秋先走。當他走出會議室後,一眼就看到肖媛匆匆走來,向他說道:“有人想見你。”
葉知秋愣了一下,不禁有些好奇,心想什麽人能夠把後門走到肖媛那裏去?
不過他現在正是心煩的時候,還真沒什麽心情去見人,擺手說道:“以後再說吧。”
肖媛卻并不打算就這麽算了,看着他說道:“是摩根銀行的董事。”
葉知秋一愣,摩根銀行雖然對外宣稱的是美國資本,但是實際上股權構成很複雜,據葉知秋所知,裏面有很大一部分英法兩國的資金。
說起來,這家開在大通洋行旁邊的摩根銀行要算是共和國的第一家正規銀行。所以開業的時候,葉知秋雖然沒有到場祝賀,但是也托肖媛送了禮物。事實上他當時的确曾經一度以爲這家銀行是肖媛家族的産業。
但是在肖媛斷然否認之後,葉知秋也派人了解了一些摩根銀行的背景,這才發現難怪肖媛會爲摩根奔走,原來這家銀行的一個大股東還是個熟人。
所以聽到肖媛的話,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杜迪夫人要見我?她什麽時候到的?”
葉知秋隐約知道杜迪夫人的背景比較複雜,這個年輕的寡婦不但富可敵國,而且在英法兩國的政壇都很有一些影響力,特别是在法國,據說擁有一支私人軍隊。
當初葉知秋訪問英法的時候,就曾經因爲吳畏的關系,得到了杜迪夫人很大的幫助。
對于這樣的人物,葉知秋一直都是很警惕的,知道杜迪夫人最近在美國活動,倒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國内。
肖媛知道他的意思,低聲說道:“今天剛到,趕到京裏就急着見你。”
葉知秋心中一動,杜迪夫人和吳畏的關系他是知道的,而且他還知道在旅順新開的那家法資造船廠就是杜迪夫人的。
吳畏在旅順籌建陸戰旅,杜迪夫人就在那裏建了一家造船廠,要說這裏面沒有聯系,那就是瞪着眼睛說瞎話了。隻不過個時代大家對于官商勾結并沒有太多的抵觸情緒,隻要不做得過份,官面上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杜迪夫人這家名爲比塞爾的造船廠設備着實先進,而且技術工人大多是從歐洲過來,有多年造船經驗的人,雖然建廠時間不長,但是放在國内來說的話,實力還在老牌子的馬尾造船廠和威海造船廠之上。
中俄聯合艦隊第一次在黃海集結的時候,爲了對海軍艦船進行維護,海軍對威海和比塞爾船廠都下了訂單,但是比塞爾船廠以民用船廠不适宜過多介入戰争爲由,隻承接了一些簡單的維護工作。
倒是中俄聯合艦隊戰敗後,逃回黃海基地的中俄艦船中有相當一部分船隻在比塞爾船廠當中接受維修,這個時候,比塞爾船廠的法國廠長也不說不介入戰争了。
爲了這個,共和國上下很是有人嘲笑法國人見錢眼開,倒是葉知秋猜到了杜迪夫人的一些心思,知道開始的時候她應該是不想太過高調,給吳畏添麻煩,結果中俄海軍戰敗,吳畏身陷本州島,杜迪夫人留下的負責人也不敢再裝了,這才拿出全部的實力幫助中俄艦隊維修受損的戰艦。
所以聽說杜迪夫人趕到國内要見自己,葉知秋隻是猶豫了一下,就點頭同意了。
杜迪夫人穿了一身樣式很簡約的黑色長裙,戴着薄薄的面紗,顯得風姿綽約、體态動人。
兩個人在法國的時候就見過面,所以這次見面之後也沒有什麽客套,杜迪夫人開門見山的問道:“我要知道吳畏的消息。”
聽充作翻譯的肖媛說完,葉知秋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現在已經完全得不到日本戰場上的消息了。”
東京大海戰失敗後,中俄聯合艦隊龜縮回黃海基地,朝鮮半島以東海域現在已經是日本海軍的天下。往返于日本本土的各國商船都不得靠近本州島,共和國的情報系統也就失去了作用,現在甚至不知道吳畏的部隊是不是還在堅持作戰。
杜迪夫人對于這個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她深深看了一眼葉知秋,從手袋裏取出一張紙來遞過去,說道:“這幾天會有幾支船隊到黃海附近集結,我提前通報貴國一下,免得引起誤會。”
葉知秋随手接過遞過來的紙片,看了一眼有,頓時吓了一跳,皺眉說道:“君權級、衣阿華級?這是什麽船隊?”
杜迪夫人淡淡一笑,說道:“這些都是我和朋友們爲自己商船準備的護航艦隊。”她透過面紗看着葉知秋,說道:“我知道貴國的海軍已經失去了作戰能力,所以調集了這支艦隊過來,就是爲了接回吳畏和他的士兵。”
葉知秋沉吟了一會,看着杜迪夫人用英語問道:“您的艦隊可以擊敗日本海軍嗎?”
杜迪夫人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葉知秋居然也會說英語,而且聽上去還很熟練。于是也用英語回答道:“您在開玩笑嗎?這些商船的護航艦隊怎麽可能與一個國家的正規海軍正面作戰?”
她看着葉知秋,解釋道:“我已經請在日本有影響力的朋友出面斡旋,希望日本政府同意我的船接回貴國士兵。因爲兩年前貴國與日本之間發生的那場戰争中,日本國在貴國登陸的士兵最後是在放下武器後返回了國内,所以我認爲這次也是有可能達成協議的。”
葉知秋皺眉想了想,又問道:“那麽這些商船是用來接人的?”他說道:“不可能用得了這麽多船吧?”
杜迪夫人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能有多少時間用來接人,當然隻好盡可能多的準備船隻了。”
葉知秋看着紙片上密密麻麻寫着的船名,倒吸了一口冷氣,杜迪夫人的這些船主要會從太平洋和印度洋過來,不用問肯定都是海船,即使按照最低标準來計算,她這次調動的船隻總噸位也已經超過了共和國能夠支配的海洋運力。調動這麽大規模的一支船隊,隻爲了接回吳畏這個情人,隻能說有錢人就是任性了。
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日本政府會同意嗎?”
“如果沒有貴國船隻參與的話,我想會有很大可能。”杜迪夫人說道:“還請總統先生準許我的船隊在沿岸補給。”
葉知秋站起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轉向杜迪夫人說道:“既然您是吳畏的朋友,我想我應該告訴您,明天一早,一支俄國艦隊就會到達,他們會與日本海軍決戰。”
這次終于輪到杜迪夫人吃驚了,她愣愣的看着葉知秋,沉吟了一下,說道:“葉卡捷琳娜皇後的艦隊?”
葉知秋點了點頭,重複道:“葉卡捷琳娜皇後的艦隊。”
杜迪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淡淡說道:“那不是很好嗎?”
送走了杜迪夫人,葉知秋揉着眉心向肖媛說道:“吳畏有這麽大面子?”
肖媛看着他,淡淡說道:“他是個很特别的人。”
“那爲什麽你沒有出力?”
肖媛笑了一下,說道:“她們倆個人,一個有權力,一個有财富,和她們比起來,我又算得了什麽?”
葉知秋閉上眼睛哼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的東京城裏,已經是一片混亂。因爲華軍登陸部隊在北方打得遍地開花,本來在盛岡集結的日本陸軍第八師團的兩個聯隊在仙台附近被逐次擊破。
一年前爲了加強第八師團的戰鬥力,從第一師團調撥過去的步隊第三聯隊就成了第八師團唯一的戰鬥力,橫在盛岡與仙台之間的水澤一線不敢再進,擺出一幅阻擊的架勢準備挨打。求援的電報倒是幾個小時一封的往參謀本部發。第三聯隊在遼陽的時候就吃過吳畏的虧,現在聽說又是老對手,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在電報裏就差沒說“玉碎”了。
爲了追擊敵軍,參謀本部不得不将剛剛趕到的第五師團又派了出去,然後急調駐防大坂的第四師團接替東京防務。
松井石根是第四師團第八聯隊的中隊長,于是也帶着自己的士兵來到了自己國家的首都。
和第四師團大多數的基層官兵不同,松井石根并不是大坂人,他是名古屋人,隻是在士官學校畢業後,被分配到了第四師團。
身爲士官學校畢業的高才生,毫無根基背景的松井石根在第八聯隊還是很受重用的,經常被委以重任,而松井石根也總是用優異的成績來報告上官對他的信任,于是就更加得到上級長官的重視。
所以這一次增援京都,他又一次被指派作爲先頭部隊趕到東京與準備離開的第五師團交接防務。
結果當他趕到東京都向附近的時候,還沒有找到第五師團的士兵,就看到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平民或拎或扛着一堆口袋竹筐呼嘯而過。
松井石根頓時傻眼,心說果然不虧是京都的居民,就連活力都比别的地方的人要強上好多。
結果直到和留守的第五師團士兵接上了頭,這才知道今天東京都城内外爆發了米騷亂,據說是近衛師團一支押運物資的部隊與饑餓的流民發生了沖突,結果被流民搶走了搶運的軍械和糧食。
押運部隊開槍鎮壓後,局勢開始失控,一直在惡劣經濟條件下被壓迫的平民開始反抗,現在城裏城外一片混亂,參謀本部也遲遲沒有明确的命令下來,大家都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看到松井石根出現,第五師團負責移交防務的那個中尉很高興的和他簡單交接了一下,就帶着士兵跑了。用這家夥的話來說,甯可去和登陸的敵人拼命,也好過用槍來對付本國的老百姓。
松井石根對這個說法很以爲然,可惜他手下的士兵們并不這麽看,一個軍曹就覺得那個中尉一定是說反了,聽說華軍士兵的戰鬥力很強,相比之下,還是對付本國的平民比較安全。
松井石根在第八聯隊當了一年多的中隊長,對于手下士兵們是什麽德行很清楚,知道第八聯隊的官兵都比較珍惜生命,當然不會願意去和華軍士兵拼命。
他畢竟是士官學校第二名的成績畢業,眼界意識都比普通軍官強出不少,知道東京附近雖然不是交戰區域,但是在現在這種時候,還是需要保持穩定,即使現在還沒有接到明确的命令,也絕對不應該讓騷亂繼續下去。于是就安排士兵們警戒,驅散聚集的平民。
他此時完全想不到的是,政府高層之所以遲遲沒有就騷亂發布明确的命令,完全是因爲現在内閣成員們正吵成一團,根本沒有精力去管這件事情。
杜迪夫人要接回吳畏,所以先請人在日本國内斡旋,這個人就是此時的政友會總裁西圓寺公望。
西圓寺公望是日本華族,也是國内少有的民主派人士,其人頗具才幹,思想也更親近西方,在政界和海軍都有一定的影響力,更是伊藤博文看重的政治人才。
因爲西圓寺公望曾經在英國留學數年,所以和杜迪夫人也算熟識,杜迪夫人請人斡旋,自然第一個就想到了他。
西圓寺公望此時并不在政府内任職,所以也沒有向杜迪夫人的信使承諾什麽,而是去拜訪了桂太郎,想知道具體的情況。
兩個人交換了一下意見後,西圓寺公望就覺得與其讓這支華軍将本州腹地打爛,不如效仿當初大山岩的第二軍故事,放這支華軍回去。
桂太郎正頭痛于華軍登陸部隊的破壞力,倒是原則上同意這個建議,不過更希望能敲共和國一筆。
結果在召開的内閣會議上,陸相寺内正毅堅決反對,認爲必須消滅這支登上本土的華軍。
藏相曾禰荒助對華軍沒什麽态度,隻是大歎财政困難,言下之意也是不想再打。
外相小村壽太郎則覺得可以依靠一下英國人的幹預,雖然在國際上弄些同情分,畢竟這次戰争的起因是第二師團在鴨綠江邊的挑釁,隻不過桂太郎是山縣有朋的嫡系,這些話就不好當面說出口。
于是大家各懷己見吵成一團,并沒有意識到,東京城裏正在醞釀一場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