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擾了侯科長一頓煎餅油條,吳畏現在倒是不餓,隻是一夜沒睡,有點犯困。淩晨的時候,他在侯二值班的屋子裏睡了一會。
他在陌生的地方睡覺時一向警覺,巡警局裏人來人往,自然睡得不好。
在街上站了一會,看着往來的人群,吳畏猶豫了一下,決定先不回總參去。
現在明白了葉知秋的心意,吳畏就知道能不能采納他的計劃,那要看葉知秋會不會對自己放心,和藍曉田的計劃作得怎麽樣沒有太大的關系。
這個時候再回想起藍曉田在總統府裏說過的話,吳畏才知道這位新晉副總參謀長早就看穿了葉知秋的心思,反倒是自己這個當事人還茫然不知。
不去總參,他在京城就沒有什麽地方可去。鍾笛的小院倒是個選擇。
他離開京城後,那小院再用不着,又還給了鍾笛,後來鍾笛從燕京大學畢業,就又住了進去。
不過葉知秋昨天聽說鍾笛的父親來了,估計也得住在那裏,這個時候自己就不要往風頭上湊了。
另外一個選擇是去看望舒聲。
海軍兵變事件後,葉知秋借機推翻了從前的承諾,将總參警衛營改組成中央警衛師。那一晚政務院大火,燒死了不少他的反對派,沒死的也大多破膽,這麽明顯食言的事情居然在國會裏順利通過了。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舒聲了,而且舒聲雖然文化水平不錯,但是卻不像其他人那樣喜歡寫信,吳畏并不清楚他的近況,正好過去看看他是不是又升官了。
走了幾步,他突然想起,自己既然受到了葉知秋的猜忌,那麽再和舒聲走得太近,弄不好反而會拖累他。
他停住腳步,站在原地想了想,心說自己堂堂中将,手下雄兵過萬,别說在駐防的旅順,就是在奉天城裏,那也是跺跺腳四方亂顫的人物,想不到在這京城裏竟然無處可去。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終于想起一個地方,他相信就算自己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那個地方也會接納他。
忻親王府因爲大半改了店面,附近要熱鬧許多,上午又正是人氣旺盛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很是喧鬧。
吳畏從前有一段時間也算是常來常往的,生意人大多眼睛毒記人準,兩年多沒來,倒也還記得吳畏的樣子,看着他一路走來,不少人還和他招手打招呼。
吳畏也不避忌,走走停停的和衆人搭話,偶然還會停下來和熱情的人說上兩句,最後才轉到王府旁邊的胡同口。
這條胡同通到忻親王府的後院,那裏隻住着一戶人家,就是溥覺的姐姐,清河郡主秀雲。
通常情況下,這條胡同裏是很安靜的,畢竟胡同裏隻有秀雲這一家人,也沒誰會傻到在胡同裏擺攤做生意。
溥覺被抓的那段時間裏,劉義守怕秀雲出事,倒是曾經安排人在胡同裏蹲守過,後來溥覺沒事了,這些人也就撤了。
但是今天顯然是例外,因爲在胡同裏停着一輛裝飾得很華麗的四輪馬車,車邊還站着兩個大背着步槍的軍人。
吳畏一眼就看出這兩個軍人是巡防營的,中央警衛師已經換裝了零一年式步槍,整個京城裏,也就隻有巡防營的兵還在用老式漢陽造。
看到有人走進來,那兩個正湊在一起吸煙的兵立刻警覺起來。看起來滿人爺們也變得會過了,知道煙卷不便宜,所以沒舍得扔掉手裏的煙頭,捏滅了直接夾在耳朵上,然後抱着步槍向吳畏叫道:“幹什麽的?”
吳畏看了看他們。國防軍和巡防營一向不對付,不過因爲溥覺的原因,吳畏倒也不會看不起這些人,于是簡單回答了一下自己的來意。
兩個士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是來拜訪秀雲郡主的。
他們當然能看出吳畏身上穿的是國防軍的便服,隻是完全沒想到一個中将會獨自出門。知道溥覺在旅順當差,就以爲吳畏是溥覺的戰友。
一個人擺手道:“王府有貴人作客,你先到胡同外面等一會。”
吳畏笑了一下,沒理會兩個護兵,凝神看了看馬車。
四輪馬車在歐洲很常見,但是在國内并沒有普及,大多數人家用的都是兩輪的。隻有眼界比較寬的富貴人家或者國家機構才會使用。
他的視力很好,所以一眼就看到了車廂上畫的标記,居然是一條很卡通風格的五指藍龍。
看到吳畏不動,那兩個兵不樂意了,抄起步槍走了過來,向吳畏叫道:“你怎麽回事?”
吳畏隐隐猜到了這輛馬車的來曆,卻想不通爲什麽這輛車會出現在秀雲的門前,看着兩個走近的護兵,頓時就有些不高興,正想給他們吃點苦頭,突然就聽到馬車前面的院門一響,有人走了現來。
兩個護兵聽到聲音,瞪了吳畏一眼,退了回去。
秀雲送一位穿了一身明貴旗袍的中年婦女出來,看到吳畏站在馬車旁邊,不禁一愣。
那個中年婦女發現秀雲神情有異,轉頭也看到了吳畏,問道:“清河你認識這人?”
秀雲心情複雜,低頭點了一下。
婦人就擺了擺手,示意身邊的人過去叫吳畏。
一個穿着灰布長袍的男人彎着腰一溜小跑着過來,用公鴨嗓子向吳畏低聲說道:“貴人讓你過去,小心回話。”
吳畏心中好笑,越發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大步走了過去,先向秀雲點了點頭,這才向那個婦女敬了個軍禮,卻不說話。
那婦女三十多歲的年紀,生了一張瓜子臉,倒也有幾分姿色,隻是看起來有些裝腔作勢的感覺。
她自然看得到吳畏的動作,轉頭看了一眼秀雲,發現秀雲蒼白的臉上居然浮起一絲紅暈,心中一動,轉頭向吳畏說道:“你就是吳将軍?”
吳畏笑了一下,點頭說道:“請問您是哪一位?”
跟在婦人身邊的幾個随從自從吳畏走近之後,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似乎吳畏如果敢有異動,随時都要撲上來拼命一樣。此時聽到吳畏的話,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臉色大變,剛才帶吳畏過來的那個人張嘴喝道:“大膽……”
婦人揮了揮手,那人剩下的話就立刻咽了回去,閉上嘴彎下腰就好像從來都沒有開過口一樣。讓吳畏很懷疑他這樣會不會咬到舌頭。
婦人看了秀雲一眼,溫聲說道:“我是清河的嬸嬸。”
吳畏對皇族不熟,心中納悶,心說你Y直接說自己是誰不就完了嗎?至于水這麽多字數嗎?
秀雲知道吳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偏偏很多京裏的常識一點不知道,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他沒猜出來這位是誰,連忙開口道:“這位是隆裕皇後。”
吳畏早想到來的是皇族中人,隻是沒想到竟然是位皇後,不禁吃了一驚,心說皇後也串門子嗎?
隆裕當然不知道吳畏和手握實權的俄國皇後都有些不清不楚,對自己這個隻能當吉祥物的退位皇後實在生不起沒什麽敬意,隻是困爲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麽來看秀雲,這才吃驚。還以爲吳畏是因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會驚訝,滿意的笑了一下,向吳畏說道:“早聽說吳将軍和忻親王府經常走動,倒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
吳畏聽她話中有話,又不知道她和秀雲的關系,幹脆不接這個話頭,隻是沉默以對。
好在隆裕皇後當久了,也習慣了自說自話,勉勵了吳畏幾句,就上車走了。倒是那兩個護兵聽說這個年青人就是兇名滿天下的吳畏,想起自己剛才冒失的舉動。很是驚吓了一番,直到跟着馬車走遠,再看不到忻王府的胡同,才松了一口氣,相約下值後去打兩斤燒酒壓驚。
吳畏看着馬車出了胡同,才轉身向秀雲說道:“妹妹一向可好?”
秀雲看着他,鼻子一酸,輕輕點了點頭。珠兒和她情同姐妹,當然知道她的心事,在身後忍不住說道:“你怎麽這麽久都不來。”
吳畏知道秀雲幼年失沽,多年來和溥覺相依爲命,來來去去接觸的人物又都是各懷心思的,直到遇到自己後,才算是又多了一個親人,隻當是常年看見不到溥覺,想念親人,笑道:“我也是昨天剛回京城。”
珠兒當然知道吳畏和溥覺常駐旅順,按說書先生的話,那是一方重将,輕易不得回京,聽說他昨天才回京城,今天一大早就來看望秀雲,也就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覺得這口氣不順,瞪着他說道:“四爺呢?”
吳畏笑道:“老四還在旅順呢,你要想他,回頭我給他放個假。”
兩年不見,珠兒也已經身量漸開,是個大姑娘了,聽了吳畏的話,不禁羞紅了臉,捏着手帕說不出話來。
秀雲平日裏也和吳畏通信,隻是最近半年來,一直沒接到吳畏回信,寫信問溥覺,這小子倒是知道吳畏去了俄國,可是也不敢和老姐姐說,隻好含糊其詞,倒讓秀雲心中大犯猜疑。
如今看到吳畏突然出現在面前,從前的種種牽挂全都放下,看着吳畏隻想罵他一句,你這個狠心短命的,到底還記得人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