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不會知道,吳畏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在他成長的那個時代,滿人早已融入到了整個國家當中,除了戶口本上和某些念念不忘的人心中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區别。
就算吳畏真的要找一個民族來提防,那也是輪不到滿人的。
所以現在侯二看到自己提起溥覺後,吳畏一直繃着的臉突然就變得熱情起來,這才相信溥覺和面前這位是真的很熟悉。
兩個人無論經曆還是年紀都相差甚遠,也沒什麽話題,隻好拿溥覺說事。
本來溥覺在巡防營的時候,也算是國防軍人,但是因爲海軍兵變時他私自帶兵入城,被有心人借機捉住了痛腳,雖然有吳畏幫忙,最後也被開革了軍籍。
不過他一轉身就跟着吳畏去了旅順,先從吳畏身邊的警衛員幹起。
這小子從前就有帶兵的經驗,又有一股混不吝的狠勁,知道大家背地裏都說自己是靠姐姐的關系才進了陸戰隊,始終憋着一口氣,樣樣訓練都要争先,很快就被提拔了起來。
陸戰隊從旅變師,又分成一師二師,基層軍官缺額嚴重,溥覺能力突出,又有吳畏的關系。就算吳畏不肯替他說話,也自有各級主官照顧,吳畏去俄國之前,他就已經是少校營長了。
說起來,溥覺在巡防營的時候幹的也是營長的活,不過大家都知道巡防營在國防軍體系中的地位,說是黑戶也不算太過份,當然比不了現在這個正牌子的國防軍少校,更何況還是陸一師這種王牌部隊裏的軍官。
本來侯二喪妻之後,還打過秀雲的主意。秀雲雖然是皇族,如今卻早已沒落了,家裏也沒什麽人物,自己雖然混得不怎麽樣,勝在生活穩定,也沒什麽不良嗜好,放在滿人堆裏就算是好漢子了,好好經營一番未嘗沒有機會。可是現在看來,人家卻是要作中将太太的,自己算是沒有指望了。
侯二在那裏羨慕溥覺的時候,巡警局裏管事的人總算是來了,而且官還不小,正是曾經處理過吳畏毆打巡警案的那個胡光。
胡光調到巡警局裏是頂王建林高升的缺,也有鍍金的意思。不過巡警局這地方一向不太平,到底是鍍金還是抹黑,那還得看運氣。
侯二辦事還算靠譜,打發去給胡光送信的人把事情說得很清楚,連吳畏的姓名職務都說得一清二楚,免得胡光睡糊塗了,注意不到其中的關節。
胡光是刑名出身,腦子當然清楚,聽說是吳畏的事情,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個圈套,有人給自己下絆子。
不過吳畏堂堂一個中将,總統面前的紅人,就算真的閑着沒事伸腿絆自己,說不得也得裝模作樣的摔上一跤,摔得假了都怕吳大帥不滿意。
胡光一面往巡警局趕,一面心裏琢磨,自己到底哪裏惹了吳畏,要這位大人物半夜三更的來找自己的晦氣。
可惜就算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其實是沾了葉知秋的光。
既然不知道吳畏的來意,胡光當然不會貿然湊過去頂這個雷,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後,先讓人把侯二找來。
那個傳話的人也算精明,沒說局長來了,隻說有事,把侯二叫了出來。
侯二是混老了官場的油條,一看胡光的樣子就猜到了幾分,連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最後還加上了自己的判斷。
胡光算是空降下來的,和巡警局下面的人不熟悉,也沒什麽親信,剛才還想着要不要找個和吳畏相熟的人來說和。聽了候二的話,皺眉說道:“你說這純粹就是偶然?”
侯二微微弓着背,笑道:“局長您想,就算是有人想安排這麽巧的事,也得湊得上啊,這可是兩條人命。”
胡光對草頭彪這種人物的性命絲毫也不放在心上,聽說吳畏不是來找他麻煩的,頓時心中大定,看了看侯二,覺得這人長相雖然差了一點,才幹着實不差,說不得也是劉羅鍋一類的人才。
于是問道:“那你說這事怎麽辦?”
侯二偷眼看了胡光一眼,心想這位上司沒打算直接把吳畏送走,到底也不是草包一個。
這次他倒是想差了,胡光到了巡警局一直沒什麽表現,并不是他沒能力——從前在司法部這也是一位人物。
隻不過胡光知道,他到巡警局就是來鍍金的,肯定幹不長,早晚要調走。
對于他這種官來說,平平安安熬到調走就是最好的結局,當然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結果放到侯二等人的眼裏,就成了碌碌無爲之輩,連三把火都不敢燒。
聽了胡光的問話,侯二想了一下,輕聲說道:“這位吳将軍是現役軍官,雖然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是說起來咱們巡警局的級别可不夠處理這種高官,若是局長不想惹麻煩,大可以移文送交總參,他們自有軍法處可以處置。”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是微微垂着頭,盯着胡光面前的桌子,并不看胡光,當然胡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胡光看着侯二,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刑事科的老齊一直有病,這個科長的位子也算空出來了,有人和我說過你的才幹資曆都夠,我來巡警局的時間短,不想貿然做決定,這件事才壓下來。”他停了一下,看着面前突然繃緊了身子的侯二說道:“這件事辦好了,你就去頂老齊的位子吧。”
侯二遲疑了一下,刑事科長的位子倒是的确不錯,按他的資曆也算夠得着,不過這種實權衙門,以他的背景是根本沒有指望的,胡光說有人給他推薦,多半是托詞。
他想了一下,輕聲說道:“局長不想把這件事送給總參?”
胡光笑了一下,說道:“既然是想放人,爲什麽不自己送這個人情?”
侯二心中一凜,立刻知道自己從前看錯了胡光,這分明是個心明眼亮的人物,于是低頭說道:“局長英明。”
胡光笑了一下,揮手說道:“你去辦吧,我就不露面了。”
侯二慢慢退出胡光的辦公室,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心想果然能當上大官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慢慢走回吳畏所在的房間,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
因爲有侯二的關系,吳畏也沒好意思給巡警局的人出什麽難題,在他看來,自己這次應該是妥妥滴防衛過當,這個把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正可以先送出去看看葉知秋的反應。
沒想到侯二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跟自己核對了一番話後,就鼓搗出了一份證詞來,讓吳畏簽名。
吳畏做事一向仔細,就算打定了主意要自污,也不會稀裏糊塗的簽上自己的名字,接過來看了一下,這才愕然發現按照這份證詞來說,自己哪裏是防衛過當,分明是見義勇爲,巡警局不發個好市民獎給自己都算小氣。
他擡頭看着侯二,皺眉說道:“我當時沒看清他們在幹什麽,也不知道這兩個家夥是不是想殺了那個人。”
侯二擺了擺手,“咱隻看結果,像草頭彪這樣的人,早死了才清淨,誰耐煩給他們說話!”
吳畏看了看他,就算再傻也知道這是侯二在替自己開脫,可憐他總不好跟侯二說“你快給我定個罪吧,我一點都不想作英雄。你也是學法律的怎麽能不保護壞人呢”。
侯二看他沒話說,督促他簽了名字,然後松了一口氣,心說這下算是你好我好局長也好,至于死了的人好不好,自然不到自己來操心。
吳畏看着侯二收拾文件的時候,最下方還有一份證言,上面寫的内容很是簡單,隻是薄薄一頁紙,最下面的簽名雖然寫得潦草,卻能看出間架節構很是不凡來。
他低頭看了看,問道:“這個字是‘重’嗎?”
侯二科長的職位到手,心裏高興,低頭看了一眼,随口答道:“可不就是‘重’嘛,這人叫李重光,是京裏的慣盜,号稱神偷的,一年倒有七八個月在牢裏待着。這次胡局長上任,清理牢房,這才把他放出來,沒想到就差一點被人打死。
吳畏心中一動,說道:“李神偷的名号是沒聽過,倒是聽說京裏有個叫李鬼子的人。”
侯二一愣,詫異的看了吳畏一眼,說道:“李鬼子也是他,就說這家夥鬼頭鬼腦,神神叨叨。”
吳畏這才确定,原來自己無意中救的這個人居然就是上次在牢裏時遇到的那個能用雞骨頭開鎖的小偷,不禁感歎這世界還真小。
按照侯二的意思,吳畏這就沒事可以走了,正好侯二作東,兩個人出去喝一杯,也給吳畏洗洗晦氣。
吳畏一個大好的把柄付水東流,正是郁悶的時候,偏偏又不能說出來,郁悶還來不及,哪裏肯和侯二一起出去喝酒?找了個理由,就一個人從巡警局裏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