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吳畏的報告,葉知秋深思了很久。
雖然共和國草創,大家都是就着河摸石頭,更多要依靠當權者的個人能力,但是并不等于葉知秋這樣的人身邊就沒有幕僚,在國内的時候,如果葉知秋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可以找人來商量。
但是現在身處異國,葉知秋總不可能往國内拍電報。
他想了很長時間,長到吳畏都覺得他已經睡着了,這才說道:“中正你怎麽看?”
吳畏看了他一眼,心想總不能回他一句“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他想了一下,低聲說道:“據說俄國國内局勢動蕩。”
葉知秋吃驚的看了他一眼。對他的敏銳的意識感到非常驚訝。
葉知秋當然不可能像吳畏那樣對此時的世界局勢洞若觀火,但是他實實在在是屬于這個時代的精英,所以從聽到吳畏轉述斯托雷平的請求時就已經猜到,俄國人如此迫切的希望共和國釋放金水河戰役的戰俘,很可能是因爲沙皇需要這些軍人。
吳畏雖然并沒有把話說清楚,但是很顯然已經觸及到了問題的核心。
他看着吳畏說道:“你對俄國國内的局勢了解多少?”
吳畏一攤手,“隻是聽說。”
葉知秋點了點頭,俄國實在太遠了,因爲通訊技術的限制,沒有人可以及時的得到那個國家的情報,相比之下,反倒是像英法這樣先進的國家,更容易讓人了解國内發生的事情。
他向吳畏說道:“沙皇既然已經來了,我們總不能視而不見,你代表我去拜訪一下,順便商量一下我們要不要找個機會見面,這種事情不能隻聽法國人擺布。”
吳畏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來,正好碰到肖媛。
肖媛穿了一身緊身的獵裝,更襯得身材曲線玲珑。她看到吳畏從葉知秋的房間裏走出來,揚手向他說道:“我和颦兒要去騎馬,你來嗎?”
颦兒是葉黛的乳名,吳畏現在跟她們混得熟了,肖媛也不避諱在他面前如此稱呼葉黛,當然如果葉黛在的話,通常會提出抗議。
吳畏微笑着搖頭拒絕了肖媛的邀請,心說真要這麽折騰一下,自己就隻能跑馬了,還是相見争如不見吧。
離開使團駐地後,吳畏并沒有直接去見斯托雷平,如果隻是自己去叙舊,他當然可以一路溜達着走過去,但是如果要代表葉知秋,那就不能馬虎了,他得先找個中間人聯系有關事宜。
本來法國政府正在做的就是這件事,但是吳畏不怎麽相信盧貝,比較起來,他更願意相信杜迪夫人。
杜迪夫人通常睡得很晚,當然起床的時間也就不會太早,吳畏來拜訪她的時候,夫人還在香閨裏“紅窗睡重”。
吳畏在會客室裏坐了好一會,才看到梳妝完畢的杜迪夫人匆匆走來。
看起來她剛剛洗了一個澡,雪白的皮膚被熱水一激,微微透出一絲暈紅來,更顯得美麗動人。
杜迪夫人看到吳畏站起來迎接他,微笑着揮手示意仆人們都出去,這才向吳畏笑道:“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中國古代有一句話,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就是說我了。”
吳畏的法語水平也是soso,勉強能應付對話的水平,好在這句話的意思不難翻譯,杜迪夫人倒也聽懂了。
夫人潔白細膩的面龐更加紅潤,她坐到吳畏的身邊,輕聲笑道:“你如果是法國人,一定是個花花公子。”
吳畏笑了一下,“雖然我不是法國人,但是一樣也可以是個花花公子。”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就有仆人過來請杜迪夫人用早餐,吳畏當然也有幸一起蹭飯吃。
在吳畏看來,法國大餐遠沒有傳說中那麽好,比起好大一個盤子裏放的那麽一點菜,他甯可去吃豬肉炖粉條子。
不過顯然杜迪夫人的早餐并不像他想像中那麽奢侈,倒是很符合吳畏對于早餐的定義,所以雖然已經吃過了早飯,但是仍然把夫人讓人給他準備的那份吃了個精光。
杜迪夫人像大多數法國人一樣,喜歡用紅酒佐餐,她看着吳畏狼吞虎咽的樣子,微笑道:“你趕時間嗎?”
“隻是習慣而已。”吳畏說道,一面說,一面把最後一勺雞蛋咽進了肚子裏。然後端起身邊仆人已經準備好的酒杯,向夫人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
“你的酒量怎麽樣?”杜迪夫人仍然慢慢的吃着自己的那一份早餐,絲毫沒有被吳畏的速度感染,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據說斯托雷平的酒量很好。”
“誰會想到和毛熊拼酒啊。”吳畏感歎道。
這個比喻讓杜迪夫人悶笑了很久,好突然停下來後,她向吳畏說道:“我找人打聽過了,自從中俄戰争之後,俄國國内的各種矛盾越來越尖銳,工人罷工,農民起義,尼古拉二世的日子很不好過。”
吳畏皺了一下眉,他當然知道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隻是沒想到二十世紀剛開頭,俄國國内就已經鬧得這麽厲害了。
杜迪夫人以爲他不明白什麽叫罷工,又給他解釋了一下,吳畏安靜的聽完,突然問道:“是自發的還是有人組織的?”
杜迪夫人很贊賞的看着他,輕聲歎道:“如果你在法國政界,我一定會投資你。”
她放下刀叉,優雅的用餐巾擦了擦嘴,這才向吳畏說道:“現在俄國國内有很多新生的黨派,基礎紮根在平民當中,其中勢力比較大的分别叫孟黨和布黨,請原諒我沒記住它們的全稱,不過倒是知道它們其實出自同一個黨派的分裂。”
看到吳畏點頭,她又笑道:“說起來,這兩個黨派還和法國很有淵源。”
“巴黎公社?”
杜迪夫人吃驚的看了他一眼,搖頭說道:“你居然知道這個?不過應該說是一個叫第二國際的組織,俄國人和這個組織走得很近,不但接受捐助,甚至聽從第二國際的思想指導。”
她看到吳畏流露出一幅淡然的神情,忍不住奇怪的問道:“看起來你知道這個組織?”
“共産主義嘛。”吳畏說道:“我還知道馬克思呢。”
“我忘記你博覽群書了。”杜迪夫人笑道。
吳畏覺得很慚愧,他的确看過很多書,不過大多是玄幻類型的,可沒馬克思他老人家什麽事。
杜迪夫人想了一下,接着說道:“俄國國内的經濟很糟糕,尼古拉二世陛下又不肯對平民妥協,激起了更大的矛盾,有些地方的軍警甚至也加入到了起義者的行列當中,讓俄國政府焦頭爛額。所以我想你猜得不錯,沙皇需要那些兵回國。”
吳畏沉思了一下,向杜迪夫人問道:“你能幫我邀請一下斯托雷平嗎?”
“當然。”杜迪夫人笑道:“這很容易。”
當天晚上,斯托雷平就應邀參加了杜迪夫人的晚餐後沙龍,并且和吳畏借着散步的機會進行了一番長談。
兩個人都是才智卓絕的人物,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彼此都很熟悉,都想給自己一方争取一個好的條件,爲以後談判時留下更多的餘地,自然不會輕易達成承諾。
不過在釋放戰俘方面,兩個人倒是很有共識。對于斯托雷平來說,俄國國内需要這支遠離國内各種勢力的軍隊回去參與平叛。
而對于吳畏來說,顯然一個混亂的帝國主義俄國更符合共和國的利益,所以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說,他都很願意幫助斯托雷平達成願望。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說服斯托雷平,最好連西伯利亞的駐軍也一起調回去,雖然共和國現在自己也兵力不足,倒是這并不妨礙他打一下烏拉爾山脈以東地區的主意。
顯然這次談話的基調對兩個人來說都很滿意,斯托雷平連沙龍都不想回了,直接向吳畏告辭,好向沙皇陛下報告這個好消息。
吳畏送他出門的時候,看到斯托雷平的衛隊中有一個很年青的少校軍官很眼熟,不禁多看了幾眼。
心情很好的斯托雷平笑道:“你還記得布隆施泰因?”
吳畏這才想起來,在金水河北岸初遇斯托雷平的時候,這個青年很得斯托雷平的信任。
他笑道:“他現在還是你的保衛?”
斯托雷平大笑起來,“我又不是軍人,怎麽可能擁有一位少校作衛隊長?”
他招手讓布隆施泰因少校過來,給他們介紹了一下,然後才向吳畏解釋道:“少校是沙皇和皇後兩位陛下的警衛官。”
吳畏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年青人居然是俄國版的禦前親軍侍衛統領。
布隆施泰因剛剛二十出頭,這個年紀能以少校的身份在沙皇身邊作警衛官,已經很可以自豪一下了。
但是很顯然比起吳畏這個少将來,小布同志還需要繼續努力。
送走了斯托雷平,吳畏回到莊園裏向杜迪夫人告辭,夫人很遺憾的向他說道:“我還以爲你可以留下來。”
吳畏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低聲說道:“會有機會的。”
杜迪夫人低了低頭,知道他會錯了意,差一點羞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