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馬車雖然是雙輪的,卻是側面開門的那種,車夫身後隻有一個窗戶,那人要從窗子裏探出身子來,空間就已經很緊張了,要想再快速出槍,就連吳畏都做不到。
所以看到那人拿出一支槍來,散在街道兩側的士兵們立刻就緊張起來,紛紛舉槍向馬車瞄準。
這時吳畏已經認出了馬車上的人,大叫道:“都别開槍。”
說話的時候,那人的槍已經響了起來。兩顆子彈分别鑽進了兩匹驚馬的後腦。
轉輪手槍的子彈威力要比毛瑟手槍的差一些,但是仍然足夠将兩匹發瘋的驽馬當場擊斃。
丢去了作爲支點的兩匹馬,那輛馬車轟然墜地,車廂前端剛好砸在一匹馬的身上,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車夫雖然聽到了那人的警告,仍然被甩了出來,在街道上滾出老遠,一時爬不起來。
車廂落在地上,仍然滑動了一段距離,然後才停了下來。車廂裏的人推開車門鑽了出來。
這個時候士兵們才看清楚,這個開槍的人竟然是個軍官,隻是剛才沒有戴帽子,所以大家都沒有注意。
軍官出了車廂,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裝,這才伸手又從車廂裏扶出一個人來。
這是個微胖的男人,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一身的綢緞,右手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碩大的墨玉扳指,就差沒把“我很有錢”四個字寫在臉上。
男人喘着氣從車廂裏出來,一面拿袖子擦臉,一面埋怨道:“子參你可吓死我了。”
這個軍官正是曾經在遼陽城裏和吳畏共事過的那個東北防總的少校營長張操張子參。
張操聽到男人抱怨,笑了一下,也不分辨。幫着男人又從車廂裏拿出一頂圓頂禮帽戴在頭上,這才向倒在街道上的車夫喊道:“老馬,你沒事吧?”
叫老馬的車夫哼哼唧唧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嘴裏也不知道嘀咕着什麽。
看起來雖然摔得凄慘,倒底張操提醒得及時,沒有受什麽傷害,隻是一身衣服看來是要好好縫補一下了。
張操放下心來,走到吳畏面前敬禮說道:“吳營長,又見面了。”
吳畏嗯了一聲,他和張操雖然一起在遼陽城裏蹲了七八天,其實并沒有打多少交通。當時他爲了控制收攏來的各部士兵,把高級軍官們都軟禁了起來,再加上戰事緊張,也沒什麽時間見人。
不過不管怎麽說,張操當時沒給吳畏搗過什麽亂,吳畏把人家兩個連的士兵糟蹋了個七七八八,末了又把蔣方震那個連拉跑了,張操也沒說什麽,多少要承他的情。
所以就算明知道張操是史家請來的救兵,倒也不能不理他,還了個軍禮後,才問道:“子參你還沒回北京去?”
張操字子參,這時代互稱表字是表示親切的一種方式,吳畏既然不打算和張操翻臉,叫聲子參也算應景。
張操知道吳畏沒有字,所以回了一聲“吳兄”,解釋說自己受命配合二十九師接防奉天,要等二十九師展開後才會離職回京。
兩個人叙舊的時候,和張操同來的胖子就笑吟吟的站在一邊看着,也不插話。不過吳畏注意到于靖看男人的眼神不怎麽對勁,倒好像兩人之間有什麽仇恨一樣,心想看這胖子的年紀已經足夠做你的父親了,你倆總不會是情敵。
張操倒是還知道正事,三言兩語說完了自己的情況,轉身介紹身後的男人,原來是奉天公署的專員,叫董寬。
董寬倒是一團和氣,過來和吳畏拉手寒暄,絕對不提自己的來意,隻說對吳畏大名的敬仰之情,倒好像是專門來看望偶像一樣。
吳畏知道昨天那個二十九師的排長是真粉自己,面前這位胖子搞不好就是高級黑,心裏提着小心随口應付,一面心裏猜想董寬打的是什麽主意。
張操見出吳畏有些心不在焉,遼陽一戰,他是領教過吳畏心狠手辣的厲害的,生怕兩個人一言不合,把大好局面弄僵了,在一邊插嘴道:“說起來董專員的公子也在吳兄手下。”
吳畏一愣,他雖然不太明白董寬這個專員到底是幹什麽的,不過也能猜到算是市一級的領導,沒想到他的兒子居然在國防軍裏當兵,這年頭一般人都看不起軍人,就沖着董寬這個軍屬的身份,說不得也要高看一眼。
心裏這樣想着,他就多看了一眼董寬,然後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問道:“董專員和三十一師的董師長是什麽關系?”
董寬一愣,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黯然說道:“正是先兄。”
吳畏在心裏給自己點了個贊,心說我就看你不像是能舍出兒子來保家衛國的主。嘴裏卻說道:“原來是董連長的父親,果然家學淵源。”這句話的意思就不知道是好是壞了。
董寬的哥哥當初身爲三十一師的師長,不想着抗敵,卻一門心思要逃進關裏,結果被吳畏借機殺死。
這件事當真是天知地知吳畏知,再沒有外人知道。
當時吳畏爲了收攏三十一師的士兵,又要借董連長的身份幫忙,所以也沒有說出真相,倒讓董重撈了個抗日英烈的好名聲。
遼陽戰役之後,董連長在三十一師待不下去,也跟着吳畏去了通化,吳畏既幹不出過河折橋的事情,又不願意董連長這顆老鼠屎壞了特務營的粥,就把他推薦給了警衛團的江團長。
董連長自己也知道不是當兵的料,特務營雖然前程遠大,危險也是大大的,隻看遼陽一戰中特務營連排級軍官的戰損率,也不敢留在特務營裏。有吳畏的推薦,自然是一百萬個願意去警衛團。
他在遼陽城裏黑吃黑從三十一師軍官們身上撈了一大筆,拿出一部分孝敬了警衛團的江團長,頓時皆大歡喜,被江團長一手提拔進了團部,對外隻說是千辛萬苦從特務營吳畏手裏挖過來的戰鬥英雄,倒也傳爲一時美談。
可憐這個時候吳畏才想起來自己居然一直不知道董連長的大名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