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闆的說話,這座鍾從前走時還是很準的,每到整點的時候,都會有一個身穿宮廷服飾的小人從裏面走出來撞響一個銅鍾,是幾點就會敲響幾下。
這是老闆花了重金從一個破落的西洋商人手裏買來的,從前就放在店裏當做招牌,那時候有很多食客慕名而來看這個新鮮。但是在半年前,這口鍾突然出了問題,走時仍然準确,但是那個敲鍾的小人腦子似乎出了毛病,再不肯按照時間來敲鍾,每次應該出場的時候倒是不差,隻是敲幾下沒準,還不如不敲。
老闆請了不少匠人,都沒能解決得了這個問題,隻好把鍾藏了起來。他倒是聽說上海十裏洋場有人能修這種鍾,但是這座鍾的塊頭實在太大,搬動不便,也就一直沒能成行。
吳畏雖然看起來膽大包天,其實做事喜歡謀定而後動,沒把握的事甯可不做。如果是在平日裏,多半不會答應當着大家的面修理這座鍾,不過今天一來脫獄後心裏高興,二來他看出秋衛卿對他和學生們說起的技術很感興趣,所以想在佳人面前露上一手,便答應試着看一下。
如果是從前,像吳畏這樣的人就算是想摸一下這座時鍾,老闆也要推三阻四,現在也是實在沒什麽辦法了,又聽說燕京大學有美國人和英國人教書,想來這鍾就是西洋人造的,讓洋人的學生來修也算靠譜。
可是看到真正準備動手的人并不是學生們,而是一個軍人時,老闆立刻就不幹了,學生們下手還算有分寸,這要是讓大頭兵給修壞了,那可真就是倒黴催的了。
他把顧慮一說,衆學生立刻不高興,七嘴八舌的指責酒店老闆有眼不識人。這老闆倒是合格的生意人,任你千夫所指,我自巍然不動,就是不讓吳畏上手。
吳畏看學生一副“你看不起吳兄就是看不起我”的樣子大感有趣,心說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皇帝不急太監急嗎?他和這些學生也算得上素昧平生,就爲了無意中幫了鍾笛一把,這些青年人就能把自己引爲知已,心裏也自感動,于是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排開衆人,向老闆說道:“這看這是什麽。”
他拿的是一塊手表,正是敵後破襲的時候從師裏領來的,這個時候國内還不能造手表,這算是正宗的泊來品,雖然算不得緊俏,價錢也是不低。
老闆當然認貨,不過他的座鍾要算工藝品,吳畏的手表雖然價格不菲,也要在後面添上兩個零才能和這鍾拼一下。
吳畏當然不是要拿手表換座鍾,别說老闆不幹,就算真換他也沒地方放這個呆萌的玩意。看老闆認貨,把手表遞給他道:“我若是修不了你這座鍾,這表便陪給你如何?”
老闆想不到還有這等好事,想了想才說道:“你隻能修,可不能亂拆一氣。”
“當然是要往好裏修。”吳畏淡淡說道:“難不成我們和你這座鍾有仇,要花這若大價錢砸了它?”
老闆心想這也是個道理,伸手就想接表,這次學生們反倒不幹了,都說給老闆修鍾居然還要抵押,天下斷沒有這樣的事情。
吳畏也笑,他和老闆說道:“不如賭個東道,我若修不好你這鍾,這塊表送你,若是修得好,今天的飯錢免了,你重開一席讓我們喝個痛快。”
老闆想了一下,覺得這買賣做得過,也就同意下來。他這酒店在北京城裏也算有點頭臉,衆學生們也不要他立字據,頓時嚷嚷着要吳畏動手,給這老闆看看實力。
吳畏是機械專業出身,在PLA的時候也自己維修設備,經驗是不缺的,先拿了燈仔細看過了鍾體,發現這鍾居然不是螺絲配合的,整個鍾身渾然一體,顯然是西方匠人手工造出來的高級貨。
他圍着座鍾轉了一圈,視線落在座鍾側面的一行鎏金字母上,看出這竟然是句法文。他的法文水平不行,不過這句話沒什麽難度,随口讀了出來。
鍾笛一直跟在他身邊,聽到他讀外文,愕然問道:“你會西洋話。”
吳畏笑了一下,指着座鍾說道:“這是一位叫做勃裏古特的人在1813年制作的。”
1813年到現在已經八十多年了,原作者估計早已作古,那麽這件藝術品多少要增值一些,真要修好了,老闆倒是撿了個大便宜。
他伸手仔細沿鍾面細小的縫隙摸了一會,雙手挾住鍾面突然用力一扳,就把鍾面取了下來。
剛才看他認得鍾上的文字,老闆就已經覺得有戲,看到吳畏隻花了十幾分鍾就找到了很多工匠百思莫辯的開鍾辦法,頓時就更有信心了,一疊聲的催人給衆位文化人上茶,堪稱前倨後恭的典範。
吳畏是真喜歡機械,鍾表又要算是機械類當中最精細的一種,想到自己有機會親手拆開十九世紀初制造的古董,什麽茶水也顧不得喝了,掌了燈仔細觀察了一下座鍾的内部,發現這鍾的傳動機構也屬尋常,隻是走時部分和響鍾的部分是兩個獨立的系統,可能是設計者爲了容錯,兩部分之間采用了摩擦輪傳動。
他拿鑰匙給鍾上了弦,輕輕蕩了一下鍾擺,這座鍾就滴滴答答的走了起來,看起來老闆對這座鍾的養護還是很經心的,裏面沒什麽灰塵,各個部件運行得很是順暢。
吳畏沒看出什麽問題,直接用手拔動分針,老闆心痛得哎了一聲,然後立刻意識到要指望吳畏修鍾,這麽做是必不可少的,連忙又閉上了嘴巴。
吳畏把分針拔了半圈,剛過六點的位置,看到摩擦輪帶動一個凸輪杆轉了一位,然後就看到那個機械小人施施然走了出來,對着挂在外面的銅鍾一頓猛敲。
共和國采用十二小時制,衆學生對鍾表并不陌生,看到這一幕,頓時哄堂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