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選傑在英國留過學,他的本專業是機械制造,不過當時因爲興趣還選修了法律,結果成了國内少有的專業人才,新政府成立後很快就被拉進了司法部,成了一名法官。
不過程選傑之前一直忙着和同僚們一起編撰完善共和國的第一部憲法,所以其實并沒有真正幹過法官這個活。上個月《憲法草案》提交議院讨論,程選傑除了偶爾會過去給議員老爺們解釋憲法條文外,又開始馬不停蹄的準備新《刑法》和《民法》。
做爲純粹的事務官員,像程選傑這樣的人是不會感覺到北京城中湧動的暗流的。他剛剛三十多頭,還沒有結婚,和朋友一起住在北京大栅欄的家裏。
程選傑算是新派人物,不喜歡馬車,所以每天都會走路上班,今天一路走來,他發現街市上多了很多背着大槍的巡防營士兵,偶而還可以看到一群群軍服整齊的國防軍人。
這些國防軍雖然沒有帶長槍,但是都穿着全套的軍裝,武裝帶紮得整齊,很多軍官除了佩槍之外,還帶上了像征身份的軍刀或者短劍。
程選傑不像政務院裏那一幫滿腹經綸的前輩們那樣對軍人充滿了警惕性,相反因爲共和國成立後打了兩場對外戰争都取得了勝利,一直對國防軍人們心存好感,在心裏琢磨這麽多軍人,會不會是因爲在東北打赢了俄國人的部隊回來了?
他一邊想一邊快步走進政務院裏,還沒到自己的辦公室,正好遇到一個同僚從裏面出來,看到他連忙告訴他,警務總長梁實讓他過去,已經派人叫過兩遍了。
程選傑下意識的摸出懷表看了一下,确定自己沒有遲到,心想梁實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
警務總長的辦公室是程選傑跑熟了的,輕車熟路的敲門進去,果然看到梁實穿了一件襯衣坐在座位上正在寫着什麽。
看到程選傑進來,梁實倒是很熱情,向他招呼了一聲,然後開口打聽兩法的準備情況。
程選傑本來以爲《憲法草案》在議院又遭到了杯葛,梁實讓自己過去救場,畢竟他是正牌英國劍橋畢業的大學生,這個時候英國作爲世界上最老牌的帝國,留學生的身份還是很被那幫沒事找事的老爺們認可的,沒想到梁實居然關心《刑法》和《民法》的修訂。
提起這個,程選傑就一腦門子的官司,無論哪一國法律,《憲法》都是根本大法,其它各種法典條文都要從中衍生出來,可是現在一部《憲法草案》在議院裏審核了幾個月還沒通過,議院們不乏前清的文壇名宿,拿出研究“茴”字幾種寫法的勁頭來扣字眼當然快不起來,而且程選傑發現從上周開始,議員開始重新審核已經通過的條文了,照這個幹法,他這輩子都等不到《憲法草案》從議會裏出來了,偏偏政府裏的很多高官一點都不在乎,反而讓他們抛開憲法先搞刑法和民法,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就算搞出來,那也是無本之源,萬一《憲法草案》通不過,難道還能看着兩法違憲?
梁實在前清的刑部幹法,所以才能坐上司法部這個位子,但是他對現代律體系是完全不明白的,所以聽程選傑訴苦,也隻能打哈哈,本爲他隻是想起個話頭,沒想到看程選傑的樣子,倒似乎有越說越來勁的架式,不禁也有點後悔,心說還不如問他吃了沒有呢。
好容易趁程選傑喘氣的時候,梁實插上了話,趕緊有話直說,讓程選傑先把律法的事情放一下,組織個法庭審個案子。
程選傑正說得起勁,思維一時沒轉過來,看着梁實發了半天愣,這才反應過來,眨着眼睛問道:“你說什麽?”
梁實也知道這彎子轉得太快,現在全國各地的司法進程推進不一,大部分地方仍然還是地方長官處理案子,北京城算首善之地,再說林紹年也是洋務出身,斷沒有摻和這種事情的可能,所以通常都是巡警局自己處理,司法部現在更像一個牌位,雖然有法院這個單位,但是還從來沒審過案子。
他向程選傑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明白,說實話我也不明白,昨天巡警局的人發瘋捉了一個國防軍的軍官,偏偏這個軍官是黃有爲帶回來的,據說今天早上黃有爲就去總統府堵門了,連總參謀長顧雨都被他罵了。大總統打了一早上電話,蕭總理就把事情派到咱們頭上來了。”
程選傑這才明白爲什麽今天一大早街上那麽多巡防營和國防軍的人,他想了一下,才向梁實說道:“按大清律,地方對軍人是沒有司法管轄權的,你把這案子直接發回國防軍處理不就行了嗎?”
“你以爲我不想啊。”梁實歎道:“問題是這個小子當時拒捕,打壞了一個捕頭,後來在牢裏又打了牢頭,傷了人,現在政務院那裏一票跳着腳說國防軍跋扈、目無王法的,怎麽可能把他交給國防軍處理?”
程選傑哼了一聲,心裏隐約明白了一點這件事的本質,奇道:“這個軍人逃了?”
“沒有。”梁實搖頭道:“他要是跑了就好了,你說他怎麽不跑呢?”
程選傑仔細想了一回,也覺得這件事情太亂,看梁實的意思,就指望上他了,也就不再推脫,梁實高光之餘,讓他去找司法部的内務處長胡光,兩個人搭班子。
這又是一個怪事,胡光無論年紀資曆還是官銜都比程選傑高,兩個人搭班子,以胡光爲主并不奇怪,但是胡光是内務處長,這件事怎麽也輪不到内務處插手。
看梁實也沒有打算解釋的意思,程選傑隻好告辭出來,正好看到胡光夾着一份檔案過來,和程選傑相顧點頭,苦笑道:“這次看來咱哥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