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北京城裏的巡捕衙門不按套路打,溥覺把他送到警察局裏喝了半天茶才有個人跟着溥老四出來,一臉倦容的跟他說道:“老四,不是我說你,錢老二要捉人,你跟着站個場子對得起茶水錢算完,這麽跑前跑後的是個什麽意思?他妹妹讓你睡了?”
溥覺從來就不是個安份的主兒,巡警局也是常來常往的,不是送人就是撈人,人頭精熟,要不這都下班的點了,也不能找了人來。這個時候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就錢老二那樣子,他有妹子也得倒貼錢還得看我願不願意,實在是今天不一樣,被抓的是朋友,把錢老二打壞了,是具是保,你得給我個信啊。”
“喲呵。”那位一聽來了興緻,“你老四的什麽朋友這麽厲害,捕頭都敢打!不打算在北京地面上混了是吧?”
一面說,吳畏就看到一個猥瑣漢子從門外轉了起來,臨進門還沒忘了打個哈欠,多半是煙瘾犯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猥瑣漢子一愣,看着吳畏臉色立刻就變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溥覺跟在後面,冷不防差點被他撞個跟頭,一把拉住問道:“你幹嘛去?”
漢子是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溥覺雖然說不上強壯,比他這個煙鬼體格可強上不知道多少套,這一拉之下,漢子當然掙不開,不由怒道:“溥老四,我看你是個朋友,才出來幫你,不帶這麽坑人的。”
溥覺一頭霧水,隻好苦笑道:“我也是讓楊大麻子坑了,這個差事你不幫我誰幫我?明天宣德樓兄弟請罪,不去是孫子。”
那漢子看溥覺的神色,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再說溥覺也沒道理坑他,于是看了吳畏一眼,也不進屋,拉着溥覺退出門外,也不知道又去嘀咕什麽了。
過了一會,溥覺紮着手一個人從門外進來,撓頭向吳畏苦笑道:“哥哥,這回事兒算是透着奇了,兄弟沒能耐,恐怕要委屈哥哥蹲一回号子了。”
吳畏看剛才那漢子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有古怪,這個時候當然不會埋怨溥覺,隻是問了一下消息。
溥覺倒也不瞞他,北京城裏地面邪,打滿清那時候官場上就是瞞上不瞞下,清帝退位後政府裏留用了不少原來的官吏,這個四下漏氣的毛病也傳了下來,溥覺一向不在這上面用心,所以不知道風聲,剛才那漢子卻是衙門裏的老油條,而且最近新喪了媳婦,一直在打溥覺姐姐的主意,對溥覺倒是照顧,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原來昨天不知道爲什麽有個軍人打了巡警局的人,偏偏這人的什麽拐彎親戚是個清流,早看國防軍不順眼,便拿這事做閥子,今天鬧到政務院去要裁撤總參謀部,總理蕭逸之很是費了一翻工夫才彈壓了下去。
然後就有大佬給巡警局打了招呼,要捉這個軍官回來給參謀部上點眼藥,巡警局裏的衆捕頭都知道這事沾包,紛紛躲了,結果落在一個平素裏人緣最差的捕頭身上。
所以剛才那漢子一看到吳畏這一身衣服,就知道壞菜,清流要和國防軍掰腕子,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躲還躲不開呢,哪有自己往身上沾的道理?所以幹脆連屋都不進,隻讓溥覺把吳畏送到牢裏去,等明天上官來了再說。
吳畏聽了大惑不解,心想自己什麽時候和巡警沖突了?總不會是認錯了人?他仔細和溥覺打聽了一下漢子的話,突然想起昨天救鍾笛的事,當時那三個人都穿的便衣,總不會就是巡警?
想到這裏,他笑着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就讓溥覺送他去牢裏。
溥覺越發覺得吳畏這人臨事鎮靜,是個做大事的人物,跑前跑後的越發盡心,親自送吳畏到了巡警局後面的牢房裏,關照着找了個單獨的号子,又打發跟着自己的兩個兵去找幹淨的被褥和吃食,要陪着吳畏過這一夜。
吳畏哪有心情陪這麽個家夥秉燭夜談?看看身邊沒人,向溥覺說道:“你一會出去,幫我辦件事……”
溥覺一直等到手下的士兵送了被褥過來,又叫手下買了隻烤鴨,打了一壺酒留下,這才告辭離開。
吳畏把烤鴨撕了一半,剩下的連酒一起都給了獄警,幾個獄警很是高興,一疊聲的說溥四爺的朋友就是仗義,還邀請吳畏一起出來喝酒。吳畏想了想,覺得這事兒太過匪夷所思,也就沒答應,讓獄警們自便,他一個人仍然坐在自己的單間裏慢慢吃烤鴨。
巡檢局的牢房還是沿用前清的建築,木栅欄夾起來的圍牆,地面上淩亂鋪着一些稻草,不但陰暗潮濕,而且氣味難聞。
吳畏在警衛營吃得挺飽,聞着牢裏的氣味,胃口自然好不起來,而且烤鴨這玩意另有一種味道,吳畏也不習慣,咬了兩口就停下不動。
正想心事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高聲叫他,順着聲音看過去,原來隔着一個空牢房,有人正在叫他,隻是牢裏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于是站起來走到門邊向那邊張望。
那個看到他望過來,很是高興,招手叫道:“好幾個月沒沾着葷腥了,給一口呗。”
吳畏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個地方蹲多久,也不知道讓溥覺去辦的事能不能順利,手裏這塊鴨肉還打算留着應急,不過看那人的眼睛盯着半隻鴨子,都能冒綠光了,估計真是饞得狠了,于是把握着鴨肉的手從圍欄的縫隙裏伸了出來,打算給那人扔過去。
那人不知道是犯了什麽事,關的也是單間,隻不過不像吳畏這樣和關着人的牢房之間有空間隔開。吳畏看着距離不遠,倒沒指望自己能正好扔到那人手裏,想着就算掉在地上,那個也應該能夠拿到。
沒想到那人看着吳畏的動作,頓時叫道:“别扔别扔,我自己過去拿。”
吳畏一愣,心說你被關在裏面,難道還能出來?然後就看到那人兩隻手握住牢門的鎖頭,也不知道用什麽東西在鎖眼裏捅了幾下,居然就把鎖頭拿了下來,打開牢房走了出來。
這一下吳畏徹底傻眼,看着那人走到面前千恩萬謝的接過鴨子,倒是沒問他要不要也出來溜溜。
牢裏還關着不少人,看起來衆人對這個漢子能自己開鎖出來并不驚訝,反倒鼓噪着要那人分一點肉給他們。
漢子倒也不小氣,挨個牢房撕了一塊,至于僧多粥少,每個牢房裏能吃到的人是誰他就不管了。
還沒分完,在外面吃喝的獄警已經聽到聲音走進來查看,看到這個漢子在牢房外面溜達,居然也不吃驚,隻是向那人罵道:“李鬼子你别給臉不要臉。”
“李鬼子”态度絕對好,麻溜自己回單間裏關門落鎖,那個獄警四下看了看,轉身又走了出去。
吳畏看得稀奇,隔着牢門問道:“你這是怎麽回事?”
那人咬了一口鴨肉,細細嚼了,才心滿意足的說道:“這是正宗德聚全的闆鴨,你要扔地上粘了土味,就沒法子吃了。你那朋友是南城的溥老四吧?你和他關系這麽好,他怎麽不撈你出去?”
吳畏一笑,“還是說你吧。”
那人哈哈一笑,看吳畏不肯說他自己的事,也不回答吳畏的問題,自己退回到角落裏吃肉去了。
吳畏覺得今天遇到的居然都是妙人,正琢磨的時候,就聽到外面一陣喧擾,一個獄警飛快的跑進來,一直跑到他的面前,用急促的語調低聲說道:“吳爺,事不對,馬大炮來查牢了,隻怕是沖您來的。”說完也不等吳畏說話,轉身又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