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各支部隊都缺老兵,黃有爲也沒辦法給吳畏抽調太多人,隻好在兵源素質上下功夫,從全師範圍内抽了三十多個能打仗的老兵來。
二十八師前身是北洋奉天第二協,中日鴨綠江事件時緊急擴充成國防軍第二十八師,前些年國内戰亂不斷,百業蕭條,很多人把當兵吃糧看成一個很有吸引力的職業。所以舊式軍隊中士兵來自各行各業,其中不乏手工業者,而在舊式軍隊中,士兵差不多等同于軍官的私人财産,這些有些手藝的士兵又被挑出來重操舊業,爲自己的長官謀利,倒是不虞手藝荒廢。
除了這些有手藝的兵之外,還有一部分人則是因爲好勇鬥狠,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跑到軍隊裏來當兵。這種人從軍在曆史上倒是有傳統,名将周處就是當地三害之首,到了軍隊裏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處,終成一代名将。
這次給吳畏調過來的兵基本上就屬于那種小号周處,在各自的部隊裏能打仗能搗亂,天不收地不養的那種。
這些人一個排裏有一個就夠軍官頭痛的了,現在湊到一起,起哄嫁秧子鬥嘴罵娘幹什麽都有,比較安靜的也都是一身的懶散,沒有一個有兵樣的。
幸好師裏負責挑兵的參謀早有準備,并沒有把補充給吳畏的兩排新兵也一起帶過來觀摩學習,隻是先給老兵們找了個不大的院子,等着吳畏來分派官職。
一般來說,連排一級的軍官任命都在團裏,不過黃有爲答應了給吳畏絕對的指揮權,幹脆全部放手,除了副連長是專門按吳畏的要求調過來的之外,其他的都讓吳畏自己來,也算是給吳畏在老兵當中樹立威信提供了一點便利條件。
這些老兵裏面,王大錘和二班長劉蛟都是從前馬寶連的人,這兩個人沒跟其他人混在一起,坐到一邊吸煙。
當初那一戰打得太慘,幾個排長都死了,馬寶連的老兵都被分散到各個部隊帶新兵,原來的一連已經沒有多少熟面孔了,兩個人坐在一起,相對唏噓,倒也沒有多少話說。
王大錘把手伸進貼身的口袋裏,艱難的摸索了一會,掏出一個壓得扁扁的紙煙盒,對于士兵們來說,這是個新鮮玩意,從前也隻能偶而在達官貴人們的手裏見到,不過随着中俄戰争的開始,勞軍的慰問品裏也開始出現這種印着美女圖片的稀罕物,運氣好的時候,老兵們可以在軍官手裏蹭上一兩根。
王大錘當初跟着吳畏到金水河北岸晃了一圈,回來之後算是露了一小臉,團裏上下認識他的人不少,再加上他當兵年頭夠久,臉皮也夠厚,今天和通知他到師部報到的軍官套了半天近乎,死乞白賴的要了三根煙,順便把煙盒也拿下了。他的煙瘾其實不大,主要是爲了裝煙的紙盒,雖然印刷粗糙,好歹能看出是個女人,可以聊解寂寞。
倆人一人分了一根煙,王大錘正想把碩果僅存的那支煙和煙盒再塞回懷裏,有個眼尖的老兵已經湊了過來,腆着臉要分一口過過洋煙瘾。
當兵的在前線算是有一天過一天,小氣的人不多,王大錘幹脆把剩下的那根煙也給了他,隻把空煙盒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
劉蛟笑罵道:“對你媳婦也沒這麽上心吧?”
“老子還沒媳婦呢。”王大錘說道:“要有這洋片上女子一半好看,老子的錢袋子都交家。”
“拉倒吧。”劉蛟笑道:“你有鐵袋子嗎?”
王大錘嘿了一聲,閉上了嘴巴。
那個老兵本來隻想蹭口煙抽,沒想到能得了一整根,倒是意外之喜,捧着點着的煙蹲在旁邊吸了一口,贊美了一句洋貨後,和兩個人搭起話來。
聽說王大錘兩個人的姓名來曆後,這個名叫李逸風的兵拍了拍腦袋,說道:“你們是一連的?聽說你們連有個牛人,半夜過河砍了毛子的人頭又回來,出入俄國人的地盤如走平地,劍客一樣的人物,你們認識嗎?哥幾個打算拜他爲師呢。”
王大錘張着嘴忘了吸煙,就覺着李逸風說的這個人似乎聽說過,旁邊劉蛟已經笑着捅了他一下,笑道:“錘大劍客,收徒弟嗎?”
李逸風大吃一驚,指着王大錘說道:“是你?”說着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王大錘,怎麽看都和自己心中的劍客風範差得太遠,自然也就幹不出納頭便拜的勾當。
王大錘倒是想吹上兩句,想了想萬一這位是實誠人,要和自己比劃一下,多半就當場挨揍,于是擺手說道:“我就是跟着人家過去溜一圈,運氣好又囫囵個摸回來,要說牛,那也是人家牛。”
這個說法倒是比較符合李逸風的看法,不過傳說中可沒說那是兩個人的活,于是李逸風立刻來了興趣,一疊聲催促王大錘仔細說說。
當兵的沒什麽娛樂活動,一個故事能翻來覆去說半個月,王大錘的渡江偵察記早就和戰友們說了無數遍,練成了熟練工,當下清清嗓子開講,要是有塊醒木,再來兩句墊場詩,多半就可以開場子收錢了。
他這一開講,在場百無聊賴的老兵們就都圍過來聽這個熱鬧,王大錘口才本來就不錯,又翻來覆去的說了這麽多遍,啓承轉折之間,已經大有後世網文的爽點,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全場三十多人就聽他一個聲音說話。
說到吳畏跟着部隊上前線,一支刺刀挑翻了十幾個俄國鬼子,隔着河開槍彈無虛發,在場的士兵們轟然叫好。大家都是和俄國人刺刀見紅過的人物,身邊都有戰友死在俄國人手裏,自然容易找到代入感。
不過有捧場的,當然就有挑刺的,有人質疑道:“你說這個也太厲害了吧?這還是人嗎?我當兵這麽多年,怎麽一個都沒見過?”
這種問題王大錘幾乎每次都能遇上,都不用打腹稿,脫口說道:“那個夥計原來是東北胡子。胡子你知道嗎?老炮手,雙手打槍百發百中,拿三眼铳打香頭,膝蓋彎壓子彈,高來高去的主兒。”
聽王大錘這麽說,大家都沒了聲息,滿清晚期,邊禁形同虛設,多有各路強人出關讨生活,關外那是出名沒王法的地方,東北的胡子、山陝的刀客,那都是傳說中BOSS一級的反派人物。
王大錘說到這裏還不過瘾,挑了一下大拇指:“沒這兩下子,能敢一個人挑毛子的炮兵陣地?那可是幾百門山炮,換你試試。”
聽衆們大多沒有數字概念,有些連炮兵放列都沒見過,想像了一下幾百門山炮的場面,覺得怎麽也得和能藏幾萬重騎的村子差不多大小,頓時肅然起敬。有人想了一下問道:“後來呢?”
“後來?”王大錘一攤手,“好虎還架不住群狼呢,這好漢就沒回來呗。”
衆老兵都沉默了下來,半晌才有人說道:“可惜了,瓦罐不離井邊破,将軍難免陣前亡。”
院子裏衆人沉默了一會,有人開口道:“聽說咱們這個連長也是個牛人,要帶着咱們去打毛子的。”
一個光頭壯漢大聲說道:“打毛子咱沒二話,熱肚皮頂冷刀子,誰他X的慢一步是小娘養的。可是怎麽說也得給個讓人服氣的主兒來帶,要是像我從前那個連長,老子可不伺候。”
這裏的人大多都是這種刺頭,聽了光頭壯漢的話,立刻引起了共鳴,紛紛附和起來,更有人出主意,等新連長露面,怎麽給他個下馬威嘗嘗,當兵的講究的就是一個氣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給新連長一個厲害瞧瞧,他也不知道什麽叫尊重實力。
衆人亂哄哄說話的時候,王大錘三個人還蹲在原地沒動,香煙早就抽完了,李逸風從腰帶上解下個煙鬥來,填上煙葉三個人輪流過嘴,他向王大錘說道:“怎麽說你也是到河那邊去過的,這回最次也得給個排長吧?”
王大錘搖了搖頭,用下巴點了一下亂哄哄的人群,“你可饒了我吧,就這麽些個主兒,沒三招兩式能拿住?我還是當我的大頭兵吧。”
正說着話,院子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兩個提着步槍的衛兵推門走了進來,大聲喝道:“營長到,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