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作戰參謀用細長的木棍在挂起來的地圖上面比劃着,如果吳畏在這裏,他一定一眼就能認出,這張地圖就是他從俄軍前指順回來的那一張。
負責介紹情報的作戰參謀很快結束了自己的報告,向在座的諸位軍官敬了個軍禮,放下木棍走到了一邊。
二十八師作戰室裏分坐兩排、軍服筆挺的軍官們鴉雀無聲,眼觀鼻鼻觀口,誰都不說話在,有些人則偷眼去看坐在主位上的師座黃有爲。
說起來黃有爲是個傳奇性的人物,此人出身湘軍,卻又投身北洋,本身又是湖南的大地主,據說偶然與在湖南活動的大總統相遇後,就散盡家财以新法練兵。
兩年前戊戌變法失敗,六君子被推上菜市口斬首;慈禧太後囚禁光緒皇帝;革命黨刺殺袁世凱成功,北京城大亂,于是各地紛紛起兵勤王。
黃有爲與當時還不是大總統的葉知秋一夜密談後,宣布脫離北洋,繼承六君子遺志,起兵革命。然後帶兵自武漢北上,向北京進發。一路上連續擊敗各路清兵,戰功彪炳,以至于兵臨北京城下後,守城的滿人八旗聞訊逃散一空,城裏的北洋殘兵開城投降,葉知秋得以兵不血刃進入北京城。
清室退位,葉知秋就任大總統後,國内局勢不穩,又是黃有爲親自指揮新編第四師一師又一個旅,精确轉用兵力,轉戰三千裏,七戰七捷,連續擊破鄂豫魯翼四地軍閥十四萬人,平定河北山東安徽三省,國内遂平,被稱爲國防軍五虎上将之首,自領兵之日起,從無敗績。據說他屯兵長江口的時候,英國海軍中将西摩爾曾經稱贊他用兵如神,是華軍陸軍之魂。
現在黃有爲已經是國防軍中将、國防軍副總參謀長,最近又新加了東北方面軍副總指揮的頭銜。大總統讓他以中将軍銜統率二十八師,目地很明顯是讓他節制前線,準備和俄國人大打出手,也隻有他這樣戰績彪炳的人物,才能給第一次與歐洲列強正面硬扛的國防軍上下帶來信心。
有這麽一個位高權重的長官坐在這裏,在座的二十八師營以上軍官們都覺得壓力山大,自然沒人敢于随便開口。
誰都知道黃有爲這個師長幹不長,參謀本部再離譜也不可能讓一個中将一直當師長,再說黃有爲的資格也擺在那裏,不可能長時間遠離中央,所以副師長李樹田的呼聲其實最高,而且他本來就是二十八師的老人,不像黃有爲是直接空降下來的,和軍官們都不熟悉,自己本來又是北洋一系,和黃有爲也能拉上關系。
看到冷場,李樹田咳了一聲,向黃有爲說道:“這個姓吳的小子硬是要的,膽子都包了身了,一個人能弄來這麽多情報,可得好好犒勞。”
對于李樹田,黃有爲還是很尊敬的,聽他開口,點頭說道:“李師長說得對,這個人的能力的确不錯。”然後向坐在另一側的參謀長藍曉田說道:“參謀部拿出獎勵辦法來了嗎?”
藍曉田的年紀放到營級軍官裏都要算年青的。他是保定陸校一期學員,國内最早一批科班出身的軍人,接受的是先進的英式教育,無論什麽時候,注意儀表都超過生命,據說藍曉田從來不用護兵擦軍靴,工作再忙也從來都是自己動手。
葉知秋就任大總統後,一心改革軍制,從德國聘請了一群軍官來建設國防軍,這些德國人到來之後主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參謀制度,于是大批和藍曉田一樣的青年軍官得到機會上位,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才氣逼人、心高氣傲,基本上除了大總統就再沒有服氣的人。
不過保定陸校的學員畢竟出校太晚,真正肩膀上能扛起星星的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像藍曉田這樣的人還是少數。
做爲學院派的傑出代表,藍曉田當然也是驕傲的,不過在黃有爲的面前,他卻從來不敢擺出這些來,原因無它,黃有爲更牛X而已。
他其實不怎麽看得慣李樹田這種老派軍官大大咧咧的作風,不過參謀制度剛剛建立,在部隊裏還沒有什麽威信可言,按指揮順序,他也要排在兩位副師長後面,所以對李樹田至少能保持表面上的尊敬,聽到黃有爲問他,先向李樹田點了點頭,然後才說道:“吳畏不是軍人,參謀部準備先讓他入伍,至于具體的安排還沒有來得及考慮。”
在師級作戰會議上認真讨論一個新兵的安置,多少有點滑稽,不過剛才通報的俄軍情報,下面的軍官們都是剛剛知道,總要留一點時間給他們消化,所以黃有爲要找點話題來拖延時間,吳畏的事情倒是一個不錯的議題。
李述田看起來像是個大老粗,其實能幹到副師長這個位子上,怎麽可能不是人精?黃有爲和藍曉田都是前途無量那種人,他也要刻意結交,看出黃有爲也比較欣賞這個叫吳畏的大兵,摸着刮得锃亮的頭皮說道:“這小子運氣硬是好,打了這麽一仗,下面缺軍官都缺瘋了,位子是不愁的。這小子立了這麽大的功,我看給個連長都行。”
這個時代部隊裏接受過正規軍官養成教育的人不多,部隊裏對基層軍官的認識還停留在“能打、聽話”的層次上,所以在李述田看來,讓吳畏從新兵直接升連長也沒什麽問題,誰要是有意見,一個人到俄國人那邊搞一票活着回來,老子也有連長的位子送。
黃有爲要想的東西更多一點,他皺眉說道:“一下子提拔成連長,恐怕下面的人不服氣,這個人能不能帶好兵也難說。”
李述田想了想,轉頭往後看了看,招手說道:“馬寶,過來。”
當初金水河一戰,雖然有吳畏在俄軍背後搗亂,但是馬寶連仍然損失慘重,最危險的時候,整個金水河南岸防線都岌岌可危,要不是二十八師主力及時到達,恐怕吳畏想回國就得偷渡黑龍江了。
李樹田說得沒錯,這一戰裏各部隊損失都很大,大量營連級軍官傷亡。王啓年團幾乎都打沒了,二十八師一團的傷亡也非常大,馬寶能坐在這裏,就是因爲他的營長被炮彈炸飛了,火線被提拔起來當了營座。
作戰室内位子有限,團以上軍官們還能坐在桌子旁邊,像馬寶這一級的就隻能搬把椅子靠邊坐了,聽到李述田叫他,連忙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李述田問道:“聽說那個吳畏是你派過去的,這小子怎麽樣?”
馬寶想了想,肯定的說道:“是個好兵,槍法好,膽子大,還愛琢磨事。”
“槍法好?”黃有爲狐疑的看了馬寶一眼:“他當過兵?”
馬寶是真正的老兵油子,又沒什麽上進心,在師長面前也沒覺得有多壓抑,伸手比了一下:“他沒說,我估計從前是幹這個的。”
黃有爲是南方人,對東北的情況不熟悉,看着馬寶的手勢沒明白過來什麽意思,李樹田皺眉說道:“土匪?”
馬寶一挑大拇指,“師座英明,我看這小子是老炮手沒跑。”
這個馬屁拍得馬馬虎虎,甚至有點言不由衷,不過李樹田知道下面的軍官什麽德行,像馬寶這樣連馬屁都拍不好的,要不是趕上打仗,這輩子也就是個連長的炮灰料,所以幹脆不理他,低聲向黃有爲解釋了一下“老炮手”的含義。
黃有爲也皺起了眉頭,沒有急着表态。
藍曉田沒參加過剿匪,不過在參謀本部的時候,倒是聽說過土匪的殘暴,心裏對吳畏的印像立刻變得不好起來,好在倒沒說出派人去抓吳畏的建議來。
這種事情李述田自然也不好多說,揮手讓馬寶回到座位上去,其實對于像李述田這種人來說,吳畏從前的身份實在算不上什麽大事,老話不是說“想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嗎?隻要不是造反,其它的都不是事兒。
黃有爲是幹實事的人,他也不會推卸責任,想了一下向藍曉田說道:“回頭安排他來見我。”
然後他拍了拍手,提高聲音向在坐的各位軍官說道:“都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