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兒時的杭州城也有一些纨绔子弟,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打砸一通後在唯唯諾諾的捕快面前鼻孔朝天。這讓百姓怒不敢言的場面令人尴尬的似乎重演——小公主般的乙鳳目中無人地四下打量,拭刀入鞘的行久對滿地的屍首不以爲然,這些個殺人如麻的水手們早對血染塵土司空見慣,就連文弱的我也不過是若有如若無地一聲歎息。
幸好,我們還有尤裏安。
這家夥操着我全聽不懂的語言貌似親切地和那些兩股戰戰的捕快們拉着家常,那微笑的模樣使人聯想到微服私訪的王公貴族。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大街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些平頭百姓似乎敬畏多于恐懼。或者,無論什麽國度都不乏湊熱鬧的閑人?
“提督,剛才那捕頭會不會是調兵去了?”行久忽然皺起眉頭。
“那又怎麽樣?這種山大王一般的什麽公國能拉來多少人馬?”乙鳳不屑。
“我隻是不确定。”行久看向提督,“拼着不可補充的傷亡去突襲一個不大不小的公國,這其中的得失……”沉思了許久,行久還是選擇放棄計算,謀劃果然不是他的強項,“而且……我們隻有刀劍。”
“誰說的?”乙鳳變戲法般地從那身綢緞中摸出一對火铳,“初唐有薛仁貴三箭定天山,今天,大不了我也來試試青史留名。”
看着她摩拳擦掌的模樣,提督終于笑了:“薛仁貴殺了數以萬計的降卒,而我們,就算全去當劊子手,也追不上那數目的首功……尤裏安,過來說說,都打聽了些什麽?”
“好嘞!”這一聲中的輕浮宣告了我的走眼,尤裏安永遠裝不了王公貴族,他也就是一纨绔,不,纨绔的跟班。
“難怪我爺爺常說中原富庶,我看,不是大明遍地黃金,而是他們太窮了。”尤裏安的眼神中也不知是優越還是鄙夷,“我也沒讀多少經典,但也聽說宋朝的城門兵穿得上絲綢,而這兒,哪怕是今天,小乙鳳這身打扮都快成神了。”
“不許在我名字前面加個‘小’字!”乙鳳怒了,“我早就長大了!”
“别吵架。”提督揮揮手,“尤裏安,繼續說,别隻報喜不報憂。”
提督的話讓尤裏安開了講堂,他還真是和那些捕快拉家常了。從今早吃的菜品到一年能制幾套衣服,從隔壁家養了多少飛禽走獸到捕快這工作是忙是閑……他仿佛一個進城賣完菜的販子進得茶館花上幾枚銅闆泡壺最便宜的蓋碗茶揀個避風的座位搭讪着剛交班的小官差一起磨嘴皮子。沒錯,這些内容當年在杭州我全遇見過!
“不過,”侃侃而談的尤裏安突然一頓,“有兩件事情,我們可能得未雨綢缪。”
“哦?”
“這兒好象有……決鬥的風俗,不,應該是整個歐洲都這樣。隻要是貴族,哪怕是破落的敗家子,隻要一言不和,就可能引發決鬥,結局往往非死即傷。”
“決鬥?”這大概是尤裏安的即興翻譯,“是指兩個人單練?提督前不久才和我說過。”
“大約如此。”提督點頭,“這個,我在英國時也有耳聞,那些騎士傳奇裏也經常添油加醋地把這事情說得很榮耀。”
“這……其實是好事。隻要我們自己盡力避免就行了。”我不明白,尤裏安要未雨綢缪什麽,“秦國民衆勇于公戰而怯于私鬥,終一統天下。歐洲人喜好這陋習,你我理應推波助瀾……怎麽?”
衆人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詭異。
“話是沒錯,但……”提督欲言又止。
“盡力避免?說得容易。如果有人向提督求婚而向你提出決鬥怎麽辦?這裏可是咱們人生地不熟的歐洲。”尤裏安長歎一聲,把話挑明,“頭腦發熱的毛頭小子本就随處可見,貪圖提督美貌還自诩一見鍾情,連我都經曆那年齡……提督,别誤會……而且,那些人就算被拒絕了,也會因爲沾上提督的傳說而聲名鵲起,更關鍵的是你這個未婚夫的身份極可能遭人恥笑,同時也會對提督的形象抹黑。如果是别有用心的人,遲早會把你當成軟肋看待。”
“這……”推敲起來,的确嚴重。
其實,我很想像漢高祖那樣來一句“如之奈何”,但提督牽住了我的手,那堅定的力道讓我選擇了思考。
“……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帝王之怒,紅沃千裏。既然不能堵住别人的嘴,那就放任好了,我的名聲本就不值錢;隻要華梅有朝一日跺足而歐洲崩,閑話自然會成爲另一種傳說。”
灑脫?自欺欺人?管他的。看着提督美麗而深邃的眼睛,那些,微末而已。
“這個暫且放着,”提督看向尤裏安,他那金發下的俊臉非常嚴肅,很不同于平時的輕浮,“另一件事是指的什麽?”
尤裏安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捕快:“提督,你當年在歐洲時有沒有聽說這樣一個名詞?”
“什麽?”
“女巫。”
提督想了想:“你是指……那些長相醜陋或者足不出戶的老妪,因爲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愚民們指控,說她們從事什麽奇怪的研究,結果被直接判處死刑……是這個嗎?”
“大約如此。”尤裏安搖着頭,“鄭森,你先别說話,我知道這又是一個陋習。可是,被指控的偶爾也有年輕女子——如果,别有用心的人造謠指控提督是女巫,嚴重的話,說不定……我們會無法在歐洲港口立足。”
“什麽!”乙鳳大吃一驚,“他們憑什麽?”
“憑他們的愚昧。”提督坦然一笑,“就像我們大明有三皇五帝的傳說,有《山海經》的神話,歐洲,也差不多。不過,中原的方士因爲招搖撞騙才會有牢獄之災,而在歐洲,那些所謂的女巫,隻需要莫須有的罪名就夠處以極刑了。”
“提督,憑什麽女巫就是死罪,就沒有一個男巫了?”乙鳳很氣憤。
“這……便是歐洲。”
無奈而笑的提督發現了我的沉默,搖搖我的手:“在想什麽?”
“暫時還沒想好。”我指着遠處,“好象,剛才那捕頭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