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提督突然沉默,有些幽怨地看着窗外。
“這不存在什麽可是。”提督的感情我無權過問,但我至今沒有發現什麽人值得提督付出感情,“如果有了心儀的人,哪怕天涯海角,請盡快把他弄來;如果沒有,就找個可以信任的人,給希恩一個明面上的交代。”
“交代?”提督喃喃自語,起身倚在窗口,海面的波光粼粼成了她眼中的影象,“好吧……提督是李家的提督,而無所謂華梅……”
“那麽……”提督的話讓我心裏一下刺痛,但我仍等着她的決定。
“鄭森,”提督回頭拉開抽屜,遞給我一個銀制的小圓圈,看上去很精緻,“明天,把這戒指當衆送給我。”
“戒指?”這東西也算戒指?我把玩起來,“華夏自古宮闱中以金環而喻戒意,到了大明,民間也有贈戒指爲海誓山盟,但那些都很華麗,不可能拿這麽個銀圈圈出手。是不是在歐洲,這玩意兒有什麽深意?”
“這個的确樸素了些,我也就随手拿的。至于在歐洲……戒指意味着求婚。”
“哦,想不到歐洲進而……什麽!”銀戒指掉在地上,驚訝的我正見提督戲谑的笑容,“不可……”
“要麽把戒指撿起來,要麽現在就離開艦長室。”
“可是……”
“這是命令。”
“但我隻是你的馬前……哦不,傳令兵。”
“不,從現在開始,你升職了。”
……
也許,發起瘋來提督并不輸給任何人。當我戰戰兢兢地在所有水手眼前顫抖着手把戒指遞向她時,那美麗的臉龐上竟然燃起兩朵紅暈!而當希恩眼睜睜看着她接過戒指戴在手上後氣急敗壞沖來頭也不回地拖我時,她那兩朵火燒雲一下變得狡黠無比!
而我,在衆人各式各樣的奔走相告中,被希恩拖貨物一般弄進了他的寝艙。
“小子,我希恩竟看走眼了!”
“别,聽我解釋……”
“别解釋,我隻問你——你究竟是誰?”
“我……”
“餘杭的口音,在京城碼頭落魄,出衆的眼光,商人的性格,豪傑的氣度,富家子弟的小習慣,廣博的見識,對東、南洋如此熟悉——今天你不給我說個道道出來我不介意爲了華梅的終生幸福來個未雨綢缪!”
未雨綢缪?從希恩的眼中我反而更覺得那叫先斬後奏……不過,話說回來,而今李家的地位也容得下我的一些底牌了……
“我的父親姓王,王直的王。”有這麽一句話應該足夠了吧。
“王?”希恩一愣之後,熱淚盈眶,“你真的是……真的是……老天有……你的家人呢?”
“現在的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希恩的反應多少在我意料之中,畢竟上一輩的往事或者說抑郁甚至苦難我也很受波及,那既不是什麽含冤犧牲也不是主動背黑鍋,很單純地爲了同一理想而分道揚镳罷了。哪怕這個王直二字,也不過一個罵名等身的人物,或多或少地牽扯着我的淵源,也便是這麽模糊的提示,才是我想并且能夠表達的恰倒好處。并且,我們彼此都明白,那些事情除了傷感并不能談什麽更多的——既然這樣,倒不如樂觀,“哦,從今往後得先提督憂而憂,後提督樂而樂。”
“鄭……哦不,王森……哦不,安全起見,還是叫你鄭森吧……既然是世交之後,别的話我也不說了,你一定要好生照顧華梅。”希恩一下子就換成一副長輩派頭,“我在杭州等你們凱旋,完婚。”
“我一定保護提……”
“什麽?”希恩的大喝讓我茫然,而他見此更是吹胡子,“還在叫提督?”
“……華梅?”
“知道就好,去吧!”
……
希恩心滿意足地帶領主艦隊回去了,牽着提督的手目送那在天際處時隐時現的桅杆,我似乎明白了提督如此選擇的目的——事實上希恩再怎麽通達,也不會同意一個外國人當李家提督的丈夫,因爲李家代表着大明在海上唯一的開拓勢力,京官們也不可能容忍一個非我族類的家夥染指如此龐大的勢力;希恩也不會同意一個沒有經過時間考驗的人保護提督安全,因爲提督承載着李家的所有重大榮耀;希恩同樣也不會同意一個毫無才能的人輔佐提督左右,因爲提督将來的風浪會越來越險峻;希恩更不會同意一個提督讨厭的人陪伴提督本人,因爲……他看着提督長大。而我,恰好符合所有條件,也是唯一的人選——似乎,從我察覺到希恩的想法時便跳入了一個圈套……似乎。
不過,如果這真的能解決問題,訂婚就訂婚吧,反正……“提督,你不會弄假成真吧?”
“不知道,說不定人老花黃的時候橫下心來就拴你一輩子。風雨同舟的聽話傳令兵怎麽也好過五陵年少迷眼于人财的所謂傾慕。”提督咯咯而笑,當然,聲音僅止于兩人能夠聽到,“但到了歐洲,不,一但踏上穆斯林的土地,你就不能再叫我提督了。”
“好的,提……華梅。”似乎我還沒習慣改口,“但是,爲什麽?”
“因爲,一個控制半個印度洋和整個遠東海域的勢力的單身女主人絕對會讓歐洲千奇百怪的人趨之若骛,而你,必須當好我的未婚夫。”希恩的船隊從視線中消失了,但提督仍然眺望,“當然,你需要做的隻是對付那些所謂風度翩翩的家夥,歐洲的花花公子可不像尤裏安那樣有所爲有所不爲。另外,我拜托了行久和我們一行。嗯……行久似乎來了。”說話間,海面上隐約出現桅杆,“我們應該可以動身了。”
“希恩在東亞,科魯羅在東南亞,詹姆在印度和東非,森林鎮守開普敦,易安巡查所有地方……這樣的安排不錯,但是……”現在需要擔心的隻有一件事情,“行久先生的武藝能夠保證我們在歐洲的陸地上不會被人殲滅?”
“有本事當着行久的面這麽說吧。”提督輕笑轉身,“我安排啓程的事情了,明早動身,不能陪你這未婚夫了。”
未婚夫?自己想想都覺得好笑。
事實上我真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回自己的卧艙,然而,那裏等着個不速之客。
“鄭森,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談談。”是詹姆,嚴肅的詹姆——這很不尋常。
“……什麽事情?”
“你知道,我在法國長大,當然,你壓根兒不清楚法國是什麽國家,事實上你根本不了解歐洲,而這次你們前去的隊伍除了提督本人根本沒有誰了解那裏。”詹姆很是憂心忡忡,“既然你成了提督的未婚夫,我就和你說好了。”
“你是指……我們在歐洲需要注意些什麽?”我有些明白了。
“而今的歐洲并不是什麽完美的地方,雖然在海上逐漸強大。”詹姆斟酌着用詞,“我跟随提督,曾見過你們大明王朝的海軍,那才是真正的世界第一,但可惜他們根本沒打算離開過東亞——這也算是歐洲的幸運吧!不過,僅僅從歐洲的文明來說,那裏遠比你的祖國危險——雖然我也是歐洲人,但我不得不說,在當今的歐洲充斥着很多不良風俗,請原諒我用風俗這個詞來掩飾。具體的細節我就不說了,那不是我能提醒周詳的,我也相信你的才智能夠察覺出對提督不利的事情。總之,一切拜托你了。”
“你就不能說些實在的嗎?”他的話讓我無所适從,但我也不能怪他什麽。
“真要說的話……你就記住,和你相比,絕大多數的歐洲人不過是一群标榜文明的野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