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浙江來電!”
劉繼業身處辦公室内,從進入房間的侍從手中接過電報紙,将其放在自己的桌上暫時不管,然後重新回到座位上,向正對面剛剛随之一并坐下的方振武揮了揮手,示意其繼續。
“叔平請繼續……”
方振武作爲最早跟随劉繼業的老人,如今已是軍政部軍法廳廳長,上校軍銜,同時兼管憲兵,掌握着江蘇陸軍極爲重要的司法大權。
作爲從第三十四标繼承來的傳統,江蘇陸軍對軍紀極爲重視。與其他勢力軍法廳形同擺設、執法參謀根本無可發揮不同,在江蘇陸軍,營級以上的單位均設有執法參謀一名,與該單位憲兵隊長官一起直接負責軍法事務。而且,此執法參謀有整個單位的管轄權,并且直接由上一級的執法參謀直屬、不歸野戰長官的調配。
而根據江蘇陸軍操典規定,執法參謀除了必須是國社黨黨員外,同時在戰時有權利監督野戰長官。一旦野戰長官出現嚴重疏忽、甚至有投降逃跑等嚴重違反軍紀軍法的行爲,則執法參謀有權當場與憲兵隊一起收繳野戰長官的指揮權。
執法參謀本身就具有極高權威,再加上從建軍以來劉繼業就極爲注重軍法,有罪必罰、有攻必賞,使得軍紀軍法無論是在軍官還是士兵當中都有威信。
在不少部隊中,執法參謀實際上已經取代副長官或是參謀長,成了僅次于野戰長官的部隊中真正的二号人物。當然,由于執法參謀并不參與實際的作戰指揮或者日常事務,其更多是以監督者的身份存在。
身爲軍法廳的廳長,總管所有軍法事務,方振武在江蘇陸軍内地位或許不是最高、但是實際權柄卻極重!可以說軍法廳在江蘇軍政體系内幾乎是不亞于參謀部的存在,也自然是軍政部下最重要的廳。
位高權重的方振武若是有事情向劉繼業彙報,尋常都是由其副手、從辎重廳廳長調任軍法廳副廳長兼憲兵司令孫嶽代爲彙報。今日若非是有重要事情他是不會親自前來的。
“……屬下從第二師第八團執法參謀尹旭處獲知,第八團團長鄧吾峰與辎重廳的李尚純似乎有……”方振武一貫是以鐵面無私出現在世人眼中,對軍紀之遵守最是一闆一眼,也因此劉繼業才會放心地讓他長期把持自己手下軍隊的軍法。然而今天,劉繼業第一次看到方振武露出猶豫的目光。
“叔平,軍法之重要,我不必說你也知道。有什麽發現,鄧吾峰和李尚純有什麽情況,你都必須翔實彙報。”
劉繼業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直覺上,他隐隐已經猜到了方振武想要說什麽……這種事情,終究是難免會發生的。
方振武輕咳了一聲,咬緊了牙齒後,表情慢慢從猶豫變回了他一貫的冷面:“鄧吾峰似乎與李尚純一起,在第八團似乎有非常違紀違法的行爲!”
“你們軍法廳目前掌握了什麽情況?”劉繼業無比關注地望着方振武。
或許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或許是此次違法違紀的軍官級别實在有些高;一個團長和一個廳長,以及下面數不清的軍官參與,方振武也難得地緊張了起來:“根據屬下的情況了解,鄧吾峰與李尚純建立了合作關系已有數月,其具體情況,經過簡單探明,似乎有以下幾處:第八團有職位空缺後,團長鄧吾峰往往緩報一至二個月,期間薪饷由其個人截留;第八團日常所消耗之物資也被誇大,經李尚純辎重廳調撥後,再在揚州本地之黑市低價賣出……根據尹旭的報告,在揚州确實可見到我軍隊的物資出現市面,甚至有部分武器彈藥……”
說到這裏,劉繼業慢慢閉上了眼睛:“繼續說吧。”
“此外,李尚純曾以軍事行動爲由調撥了一大批物資到第八團,然而經過尹旭查明,今年以來揚州并未有過任何軍事行動……而他們二人真正的大舉動,還是近期我們決定調兵北方并且組練新兵部隊。根據屬下這個月的調查,從揚州軍火庫、金陵軍火庫中,總共有……”方振武剛準備報上數字,卻見劉繼業一揮手,遂停了下來。
“這些你都有詳細的報告?”
“如果不是有确鑿的證據,屬下不敢向總理彙報。”
劉繼業依然閉着眼睛,聲音中聽不出喜怒:“軍法廳調查了多久了。”
方振武老老實實回答道:“尹旭彙報發現鄧吾峰有問題是今年3月份,我命令其繼續秘密查證後,于5月中旬确認了李尚純的參與。6月和7月我軍法廳調派了一定的力量去秘密調查,已經掌握了确鑿的證據;包括第八團的賬目、包括物資損耗實際情況、包括揚州軍火庫提單狀況……”
“爲何不提前彙報!?”劉繼業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方振武雖然臉色不變,但是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密集的汗水。
“鄧吾峰與李尚純畢竟是我們黨内的高層幹部、也是軍隊的核心層,是關鍵人物……屬下在沒有掌握确實證據之前,實在無法相信他們會罔顧軍法,中飽私囊!也隻有掌握确鑿證據後,屬下才能向找總理彙報出真實而非臆想的情況。”
還有另一層的考慮方振武沒有說,那就是鄧吾峰和李尚純都是老第三十四标的人,最早成軍的時候,分别是第八隊和第九隊隊官,都隸屬關啓平爲管帶的第三營。同時,他們也是文學社的創社社員之一,是關啓平的心腹。
他們二人可謂參與了文學社從創社到革命、到主掌江蘇建立國社黨的每一個環節,長期都是執行委員,如今更是在黨内身兼高職,屬于核心成員。
這樣的特殊身份,就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振武都有些猶豫,畢竟他們在私交上算,都是七年前就開始一同奮鬥的戰友……更何況,現在關啓平在安徽擔任都督,如果江蘇這邊對他的兩個心腹幹将懲處,會否産生什麽方振武自己意想不到的影響?
方振武雖然是非常遵規遵法的人,但并不傻,腦筋也絕非木納,對這背後超脫軍法的影響也有着較深的認識。正是有着諸多的顧慮,才使得他在調查時放不開手,直到終于掌握了确确實實的證據後,才最終選擇向劉繼業彙報,由劉繼業來定奪。
沉思良久,劉繼業緩聲問道:“那兩個人知道你在調查嗎?”
“應該有所察覺,鄧吾峰曾隐約試圖收買尹旭,不過他們二人應當還不知道我們掌握了多少證據。”
此刻房間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劉繼業默不出聲,心中在快速盤算着得失,而方振武則内心緊張地等待着劉繼業的決定。
“查!徹查到底!!!”劉繼業忽然站起了身子,在方振武驚訝的眼神中,一拳揮向空氣。
“此種風氣絕不能夠在軍隊内開!隻要有苗頭就一定要徹查到底!我們鬧革命必須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必須不能夠讓一小撮老鼠屎壞了整鍋粥!叔平!我知道你顧忌什麽!”
“此事必須調查清楚!”說到這裏,劉繼業走到了書桌前,拿起一張印有藍色擡頭的空白紙張,拿起鋼筆就寫下了一封簡短的命令,同時在最後署上自己的簽名,并蓋上随身攜帶的都督印章。
完畢,将薄薄的一張紙交到方振武手上,卻語氣異常嚴厲道:“我當初看重你叔平,将軍隊最重要的軍紀軍法委任于你,就是看中你鐵面無私、公正嚴明!這些年來,你也一直都做得很好……但是這次,你實在是錯了!”
方振武聽後頓時就是一震,豆大的汗珠就這麽直直流了下來:“振武錯了!”
“錯在哪裏!?”
“錯在……應該在獲得消息的第一時間彙報總理!”
望着深深地鞠躬頭也不敢擡的方振武,劉繼業對其态度還算滿意。畢竟他的目的是爲了敲打這位心腹幹将,見其很快服軟而且也找到了‘問題’的根本,也就可以适可而止了。
畢竟軍法廳廳長這個職務,和擔任這個職務的人,劉繼業是希望能夠是不屬于國社黨内小派系的任何一方,而是完全聽命于自己的‘純臣’。方振武此前表現都很不錯,不與任何派系過于密從。不過這次,他的有些想法就屬于多餘了;不僅多餘,而是這些想法應該由劉繼業來思考、而非身爲‘純臣’的方振武。
“立即控制住鄧吾峰和李尚純,必要時候動用憲兵也沒有問題!還有他們相關的人員,隻要有嫌疑都先控制住,等待最終軍法審判!不要怕事情鬧大!恰恰相反,我們必須要鬧大!要作爲典範警示後來者!!!”
劉繼業說得嚴肅,方振武聽得認真,完了後敬禮并高聲應諾!
最後吩咐完了方振武,看着他離開辦公室後,劉繼業重回書桌前。
這場國社黨第一次貪污案件,或許并非全然是壞事,反而是一個震懾全軍的機會。關鍵是看自己怎麽處理了。
沉思片刻後,劉繼業先将此次案件放下,拿起了桌面上從浙江送來、自己一直沒有時間查看的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