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虞洽卿談完的第二天,劉繼業一大清早就起來了。他盡管已經身爲一省都督,卻還是保留了軍隊的做派,無論昨夜多晚入睡,都會在第二天天明之際爬起身來。而當今民國政壇上,包括袁世凱、張謇在内的諸多舊式政治人物還保留着帝制時期的習慣,每天醒來後都是由傭人服侍洗漱穿戴。
就連不少同盟會會員在從革命黨人轉變爲政客後,也沾染上了這等習慣,凡事都開始要講排場、認爲革命成功了,現在就是享受革命果實的時候了。
而同盟會高層,就連陳其美等人,也對享樂、放縱并不排斥。鴉片館、青樓,都是這些人的去處。
畢竟在二十世紀初葉,政治這玩意兒還是上流社會的禁物,無論是在西方也好、東方也好、民主也好、專制也罷,參與者都是有錢有勢之人。也因此,當今世界普遍政治人物的路線都走得是高貴典雅,中國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過,這也非絕對。比如宋教仁、比如黃興、比如趙聲、比如劉繼業,依然有以革命者出身的人還基本上保持着自己的一貫做派、并未因爲身居高位而忘乎所以。
昨日面見宋教仁和虞洽卿時,劉繼業穿着的是一身休閑西裝配上小馬甲,并未紮上領結,而是稍微不那麽正式的領帶。今日,劉繼業卻好好費了一番功夫,穿上了江蘇都督上将軍銜的正式大禮服。
前一陣子,北京的袁世凱北洋政府立定了國歌、頒布了國旗和軍旗、統一了軍服,規定全國軍隊一律以國旗五色旗的五個顔色的五角星爲帽徽、軍隊上下常服是大檐帽以及立領軍裝。将官及以上的軍官的大禮服則效仿法國弄出了直筒帽來,上面貼金戴銀。再配上配件複雜的大禮服,顯得繁複奢華無比,而且甚爲不便。
不像許多仿佛一夜暴富的投機者把這大禮服當成寶貝,見了人就拿出來顯擺一下,劉繼業對這種沒有什麽實際意義,而且也并不美觀的大禮服并不感冒,平常如非是真正需要的場合是絕少穿出來的。
隻是今天,5月14日,卻是需要穿出來的時候。
早上七點半,穿戴整齊完畢的劉繼業離開房間。與自己從三聯集團調到都督府内任職的秘書官,一個頗爲機靈的年輕人蕭祝才确立了行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項後,劉繼業在數十名陪同人員和侍衛的陪同下,離開了上海市政廳,乘坐轎車前往上海吳淞公學。
轎車内,坐在劉繼業左手的蕭祝才在晃動的車廂内一邊翻看着文件,一邊彙報道:“最終考試結束前,江蘇省内參加的過萬人中,總共有七千八百人通過了這次大留學的初級考核,其中小學文化者四千八百餘人、中學文化者二千三百餘人、舊式文人七百餘人。”
“在這中間,根據大帥的規定,對通過考核者進行分類,以文科、社科、理科分别占留學名額的一分、三分、六分劃分,最終有四千二百人通過了最終考試,獲得了留學名額。”
所謂初級考核,表面上是考核一些簡單的文化知識、外語知識,并在‘不經意間’夾雜一些關于時政和政治的看法。實際上考核的真正重點,就是對這些人的政治觀點進行劃分。那些持着‘君主立憲’,或者‘恢複帝制’思想的,再是成績優秀也無法入選。而如果是有愛國心的、各項基礎成績也算合格,就可進入最終考試。
而最終考試則首先根據留學分類比例劃分進行分類篩選。劉繼業深知中國當今國家建設首先需要的是理工科,因此對數學啊、建築啊、化學啊、物理等理工科的重視程度要遠遠高于什麽‘英國文學’之類的文科。也因此,有相當多的選擇文科的考生在第二環節中因爲要競争十分之一的名額而落選。
其餘選擇法政、社科、經濟等社會科學的占據了三分,基本上成績優秀的人都通過了考試。
而劉繼業最爲重視,也是提前做了最多宣傳領域、号召大家參選的理工科卻并不怎麽爲時下考生所注意,最終由于選擇此項的考生不足,結果隻要合格者都得到了留學名額。
當然,在通過考試之後,視成績的優劣程度,還将選出前往歐美深造四年以上的高等生、前往歐美技術培訓三年左右的中等生,以及前往日本接受基礎教育的下等生。基本上可以這麽形容;高等生以進入歐美大學深造爲目的,最低也是本科,若是能夠繼續深造爲碩士研究生或博士研究生亦能夠得到公費資助。待這些人歸國後,将成爲中國科學追趕世界的骨幹人員。而中等生則更多是以各類職業學校爲主,學期三年左右,是技術型人才。至于下等生,其目的更多是普及和掌握基礎的理科知識,方便歸國後從事教學工作。
當然,這三個不同領域的學生彼此之間并非限死;由于此次留洋每五十名學生中都會有江蘇政府派遣的專員陪同考察,并接受當地學校的嚴格監督,因此一旦成績不合格亦有可能會被取消公費的資格。而反之,若表現極爲出衆,亦可以在結束學業後繼續申請深造。
最終,通過江蘇教育基金公費資助前往歐美國家深造四年以上的高等生有一千四百人、技術型的中等生占據絕對大頭,有整整二千五百人,其中有不少較爲優秀并且專業對口的人才在離開之前已經與包括三聯集團在内的不少企業簽訂了合同。一旦歸國就可以進入三聯集團工作。
畢竟當前中國急缺現代化的人才,而包括三聯集團在内的大部分工廠的技術總監也多由外國人擔任,這些企業對于技術型人才還是極爲渴望的。
而今日之技術工人工資也着實不低;尋常江蘇農戶以作農活和打短工爲例,平均下來每月收入在四個蘇币左右、陸軍士兵軍饷高一些,在六個蘇币、尋常工廠工人差不多在五個蘇币左右,而技術工人的平均工資卻已達到了十八個蘇币,在當今的中國等于一腳踏入了中産階級。
也正是因爲留學能夠改變一個人的一生,令其爬升到此前隻能想象的高度,才有許許多多的學子踴躍報名,哪怕是跨洋渡海背井離鄉也在所不惜。
在前往吳淞中國公學的車内,秘書官蕭祝才一路都在向劉繼業彙報關于留學的資料,而劉繼業亦非常認真地仔細聽取。
畢竟,今天是這四千多學子正式準備出洋的日子。亦是他劉繼業作爲江蘇的最高領導者,同時也是江蘇教育基金的董事長親自出面送别的日子。
半個多小時後,行駛緩慢的轎車來到了中國公學門口。這座在清末以宣傳激進的革命口号所著稱的學校,原本在民國初年的時候由于經費斷絕而頻臨關門,是江蘇教育基金注資後才得以重新開課。而今天,這座曆史并不悠久的準大學将作爲四千海外學子正式留洋的起始點。
開闊的操場上早已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學生,在劉繼業走上站台後紛紛跟着領隊的老師一起開始鼓起零零散散的掌聲。
雖然都是留洋學生,但是這些人的年紀卻各不相同。有些人不過十五、六歲,有些已經二十許幾了。也因此,在劉繼業來之前,這些人對他的看法也各不相同。崇拜者有之、無謂者有之、暗中鄙視者亦有部分。
“衆學生,本人很高興在此能夠祝賀衆學生通過了留洋考試,成爲江蘇省第一批公費留洋學生之一員!而本人亦幸能夠在此中國之高等學府内,向衆學生送行。”
随着劉繼業的演講次數的不斷增加,他的演講技巧也愈發熟練,對語速、語調、手勢、氣氛的把握程度也越來越高明,隻是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将在場四千學生的情緒給微微調動了起來。
“……衆學生今天站在這裏,證明了我們祖國,中國正在進行的巨大改變。”
“衆學生是我中華民族之好兒女,将作爲中國之優秀兒女出洋留學。在海外,衆學生将代表了我中國人之臉面、衆學生之言行将代表了我中國人之言行!衆學生之優劣将代表了我中國人之優劣!因此,衆學生之責任重大,而我有信心中華民族之優秀兒女能夠肩負起這份責任來!”
再次響起的掌聲明顯比第一次要熱烈許多。
“衆學生想必也知道,随着鴉片戰争來,曾幾何時洋人對我們祖國從贊歎敬佩變成了如今的不齒和嘲諷!我們中國人在海外,受人歧視、受人欺辱,任哪個西洋國家都瞧我們不起!祖先數千年傳承之榮譽,在吾輩手上幾乎丢的一幹二淨!”
“中國之未來在科學、中國科學之未來在你們!在衆學生!衆學生不僅僅是爲自己而讀書、更是爲祖國複興而學習!爲祖國崛起而奮鬥!衆學生必須時刻保持時不我待的心思,必須盡可能地充實自己,才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進而改變國家之命運!衆學生務必以國家複興爲己任之嶄新面貌出現在海外,讓那些瞧不起我們中國人的洋人,讓他們看看中國人之堅忍!中國人之骨氣!中國人之勤奮!中國人之勇敢!中國人之天才!”
“用言行舉止,用學習成績告訴洋人,我們中國人終将重回屬于我們的舞台!拿回屬于我們的榮譽!”
最後,劉繼業以中國公學、于右任所作校歌歌詞爲閉幕詞:“衆學生,勿彷徨,以爾身,爲太陽,照爾祖國以爾光,爾一身,先自強。修道德,爲堅壘;求知識,爲快槍。”
“衆學生,勿彷徨。爾能處之地位是大戰場。爾祖父,思羲黃,爾仇敵,環爾旁。欲救爾祖國亡,爾先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