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治主義!!”
戴着眼鏡,身材矮小的王東用力一拳砸在桌上,神态狂熱地高吼了一句。
同樣的窗外春雨綿綿,在一間有些破舊但是非常隐秘的民宅内,王東與十一名同志共坐,每一個人的情緒都顯得異常高亢!
“無治主義!”在場衆人回聲。
随即,一個年紀不大,長得清秀婉約,身材修長挺拔,梳着兩條粗粗的辮子的少女站了起來,英氣逼人,用清脆的聲音振臂高呼道:“同志們!現在浙江大局已經完全被陳賊所控制!我們光複黨人用鮮血換來的革命果實被無恥地竊奪了!陳賊名爲都督、實爲漢賊!名爲革命、實爲專制!他在浙江肆意販賣鴉片、欺壓民衆!可憐民衆随我等革命,未享到半分自由之福利,反而嘗盡更劣于滿清之專制!”
“同志請看,這窗外之杭州城,被陳賊糟蹋的烏煙瘴氣、民衆疾苦不堪,陳賊不僅不廢除滿清鞑虜之苛捐雜稅,反而變本加厲向民衆索要所謂光複饷!此等賊子,竊據高位,是我等革命者之寇仇!不趕走陳賊,浙江民衆永無出頭之日啊!”
這少女一說完,室内就響起了猛烈的掌聲。
坐在少女旁邊,與她有着相似打扮,連臉上輪廓也極爲相似的姐姐也站了起來,高喊道:“妹妹說的對!李柱中膽小怕死,竟爲陳賊暗殺手段所恐吓,懦夫地放棄了都督位置!辜負了我們光複黨人的犧牲、使陳賊在浙江獨大!”
“現在浙江上下,能夠解救民衆于水火、能夠驅逐陳賊者,隻有我們這些還忠于革命之理想的光複黨人了!大家都要團結一心,與陳賊一決生死!光複浙江!光複中國!”
又是一陣哄然掌聲,在場衆人都紛紛站起來表明态度,一個個都是慷慨激揚的模樣、一個個都發誓将生死視之度外。
此時,王東再次站起,他個頭雖然不高,确實在場衆人中最有激情者,用嘶啞的嗓子高喝道:“同志諸君們!大家都要牢記!時至今日,我們光複黨人之革命,必須是無治主義!”
“無治主義!”衆人齊聲高呼!
“大家都要記住!不光是我們浙江有陳賊,在全中國,有數不清的陳賊!這些賊子假借革命與自由之明目,爲其實際強權專制之本質遮掩!我們光複黨人反對一切之強權!主張絕對之自由!蓋因強權違背人類互助的本性,扼殺人類的自由,而人類若想獲得幸福,則非擁有絕對之自由不可得!”
“待打倒了浙江之陳賊,我們還要沖出去!去打倒全天下之賊子!真正建立自由無治主義之革命中國來!”
“人人平等、人人自由、天下再無争端……若想達到此幸福階段,隻有無治主義而已。”作爲衆人當中最傑出的理論家,王東此刻輕輕推了推眼鏡,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巴枯甯說過,家族是萬惡之首、是進化之障礙物、是阻礙我們人類實現互助博愛天性!是使我們人類不得幸福的關鍵原因!腐儒鼓吹之三綱五常、父權和夫權就是專制強權,使得子女和妻子淪爲彼之奴隸!因此,我們光複黨一定要廢除它!把它掃入封建的垃圾堆中!未來的中國不應有一個一個的小家族存在,而是必須所有人将所有人都視作平等地朋友去互助!打破枷鎖、打破壁壘,真正實現人人爲我、我爲人人!”
王東看着在場的同志露出贊同的神色,尤其是尹氏姐妹更是用力點頭,他更覺興奮:“還有!克魯特泡金提倡取消貨币和私有财産!因爲金錢使人産生欲望、誘惑人類偏移了互助博愛的本性,是罪惡的!一個理想社會,應該是大家各取所需,物資都公平公正地分給有需要的人。因此,我們革命成功後,一定要廢除私産,推行财産公有!”
此時,年輕的光複黨成員裘紹亦站起來高呼道:“還有宗教!還有法律!還有軍隊!還有監獄!這些不自然、非人性的道德都必須要鏟除趕緊,才能夠讓我們人類和善友愛之天性發揮!”
“實行互助博愛,把一切不自然的道德廢棄,而以人類天然的道德親愛享樂,這就是我們必須信仰的革命”。
在場衆人,這些自稱爲‘光複黨人’的所謂革命者,年紀大多在二十許幾,少有三十的。
本來浙江光複會在經曆徐錫麟和秋瑾等領導骨幹被清廷抓捕殺害後,其革命組織活動就遭到嚴重破壞,一直未能恢複元氣。而随着去年年末光複會創始人陶成章遭到暗殺,領軍人物李柱中丢臉般地吓破了膽将浙江都督位置讓給陳其美後,光複會就遭受了比當初徐錫麟和秋瑾就義更爲嚴重的重創。
随着民國建立、光複會領導人要麽戰死、要麽被暗殺、要麽喪膽後脫離政治,剩下的幾個光複會元老如章太炎基本不理黨内事務、另一個元老蔡元培更是完全走向學術教育領域,基本上與革命脫離了幹系。
剩下的光複會黨人,這些對政治并未死心的人,在領導層幾乎損失殆盡的情況下,半自發地開始與會内志氣相投者組建起一個一個的小型組織起來。
無治主義雖然在光複會内很早就有傳播,光複會最早的政治主張和行動也确實受到無治主義的影響,但就此主義本身一直以來算不上是革命黨的主流。相比同盟會所主張的西方民主議政制度,原光複會的主張更接近于傳統道教莊老學說的影響——而這與光複會早期創建者章太炎等人醉心國學是分不開幹系的。
然而光複會先勝後敗,落到如今走投無路的境地,當陷入絕地時,以王東爲首的光複會内一批信仰無治主義的少數派,卻試圖在絕境中尋找革命的光芒,并且在1912年5月13日的浙江杭州一處隐蔽的民宅中成立了中國第一個純粹的無治主義政黨。
“然而我等費用……”待衆人情緒稍微平靜一些後,一人謹慎地提出了經費問題。
理想是偉大的,現實卻是骨幹的。光複會餘黨落到今天餘地,當真是手頭拘謹,别說革命、連暗殺的經費都拿不出來了。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革命者也需要吃飯睡覺的。
對此,王東卻胸有成竹。他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道:“我有辦法,不過要出門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