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冉冉,一眨眼就已是冬季了。
江甯大街上,穿着一身江蘇陸軍中尉排長軍裝的李虎子與幾個同僚漫步而行,不時對街上新奇的玩意兒射出好奇的目光。
前一段時間臨時大總統袁世凱正式統一了全國各省軍隊的編制,并且将前清鎮、協、标、營、隊、哨、棚更改爲師、旅、團、營、連、排、班這些更有古風古韻同時也是劉繼業所熟悉的名稱。于是相應的,鎮統制、協統、标統、管帶、隊官、哨長、棚目這些稱号也變成了師長、旅長、團長、營長、連長、排長和班長。
當然,軍官軍銜也經過變更後成了與後世基本一緻的尉官、校官和将官三級九等。
“難得放一天假,出來溜溜卻趕上陰天,真是晦氣!”一個瘦高的少尉班長擡頭望向陰霾的天空,天際邊不少烏雲浮現,一副就要下雨的樣子。
“把你扔在營地裏頭才是最好,省得聽你多話!”另一軍官出言打趣,兩人就要打鬧起來的時候,冷不防李虎子插話道:“你們忘了紅袖章了?在街上軍儀不整,被告上一告,小心吃禁閉!”
一想起幾乎可以令人聞風喪膽的憲兵,打鬧的二人頓時就停下手,急忙整理了軍服四處打量一番,生怕在自家視線裏出現綁着紅袖章的憲兵身影。
原第三十四标時,标執法處所轄的憲兵隊就一直是劉繼業維持軍紀和紀律的重要方法。而随着江甯光複後,軍政部内成立了軍紀處負責軍紀維持,而具體的執行則由江蘇都督直轄的憲兵司令部負責。
根據江蘇革命軍的軍制,每個營級單位都有一個憲兵排、團級單位有憲兵連、師級單位則有憲兵營負責維護軍紀紀律。這些憲兵部隊與該野戰部隊長官并非從屬關系,隻有配合的義務。他們直接受到由劉繼業直轄的憲兵司令部統一管轄。同樣的,各野戰部隊的執法處參謀也都聽命于軍政部内的軍紀處,如此确保在最爲重要的軍法和紀律方面減少幹擾。
正是由于憲兵隊半獨立的性質、加上這些人以精英自居、又被劉繼業時常勉勵,使得他們在執行軍紀方面毫不留情面,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有犯必罰,有時甚至連部隊長官的面子都不給。
就李虎子知道,他們的部隊兩個月前曾經有三名初級軍官在軍營内偷偷喝酒,被憲兵部隊拿下後二話不說全部先禁閉兩天處分。上報執法處後,經過議定被認爲是敗壞革命軍風氣,三人全部被降職處分。
這次李虎子他們離開駐紮的蚌埠前來江甯參加由參謀部和軍政部統一籌辦,爲期兩個月的初級軍官培訓班,身處省會所在、憲兵雲集的地方更是小心翼翼夾着尾巴做人了。
由于辛亥革命前後南北兩方都大量擴編了軍隊,不少甚至超過了該省所能合理供給的上限。在南北議和後有識之士都同意數量龐大的軍隊已經成了新的政府的負擔,裁軍成了社會共識。
然而裁多少?怎麽裁?裁哪些保留哪些?在這方面各方意見不一,扯皮嚴重。無論是袁世凱還是同盟會都希望自己能夠多留點部隊、對方能夠少裁一點。
最後達成的協議是各省以1911年8月1日的軍隊數量爲上限,按照第一步裁減百分之三十的比例進行。袁世凱的北洋軍則裁減百分之十左右。全國各地的部隊将由陸軍部統一發布番号、統一編制;其中原北洋軍被整編爲‘中央陸軍某某師’,而其餘各省則以該省配之以番号,如江蘇就得以保留兩個師加一個混成旅共二萬八千人,分别爲江蘇陸軍第一師、江蘇陸軍第二師和江蘇陸軍第一混成旅。
原本的八個混成協因此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整改和調整;像李虎子所在的原第一混成協就與第三混成協合并成第一師,以王光照爲師長、蔣方震爲參謀長。而新成立未久的第八混成協則打亂了編制,将士兵和軍官分至其他部隊。由許多前巡防營投降俘虜組成的第七混成協中有三分之一的士兵和軍官遭到了裁撤,其餘部隊亦有不同層次的削減。
而進入安徽的第二混成協一部和第五混成協從理論上脫離了江蘇軍隊的編制,成了安徽陸軍第一師和安徽陸軍第二師。
然而劉繼業雖然将部隊人數從五萬人削減至二萬八千人,他卻在背後留了一手;被裁撤的除了一部分士兵是由于各種原因不符合軍隊要求外,其餘有将近七千人轉入了地方性質的守備隊和各地成立的巡警部隊、部分有文化的軍官和士兵則轉入文職系統,前往江蘇各地擔任政府‘特派員’,監督政府政策的實施、還有将近萬人農村出身的士兵被裁撤後返回家鄉,但都登記爲預備役,随時可以等待征召。因此真正淘汰的部隊人數少之又少。
除此之外,劉繼業還組織起軍政部和參謀部聯合對現有的部隊進行大規模的培訓活動。分批對各部隊的團、營級中級軍官和連、排級初級軍官進行培訓。培訓内容從戰術調整到思想功課,五花八門而且涵括了所有部隊主官。
各地部隊軍官分批來江甯參加爲期二至三個月的培訓,先是各地正職,其次是副職,确保未來一旦部隊擴編時,當前的副職可以随時轉爲正職。再結合各地準軍事力量和預備役,劉繼業有信心能在一個月内組織起八萬能夠拉出去作戰的部隊來。
李虎子一行人來江甯培訓已經經過了一個月,平常都居住在軍營内,隻有每個星期日有一天時間可以在外活動,但是晚上九點之前必須歸營。
難得的放風機會,李虎子他們自然也要利用起來。清晨他便與幾個同一個團内一起培訓的同僚戰友一起來江甯遊玩。
由于李虎子作爲老第三十四标的一員,又曾在江甯待過很長一段時間,自然對各方面都很熟路,于是便領着幾個不熟悉江甯的人一同玩耍。喝酒他們是沒膽子的,賭錢和花酒也被憲兵隊看的很緊,也就隻能逛逛市場、看看秦淮河、遊玩吃喝一番罷了。
沿途也曾遇到不少軍官,互相都有善地打個招呼。
江甯各地如今集結整頓的部隊高達一萬三千人,其中軍官上千,因此遇到同僚也并不奇怪。
一路上說笑,作爲辛亥革命前的棚目,這群排長當中李虎子已經算是資曆頗老了。再加上他年歲也頗大,如今将近三十的樣子,性格也很四海,又很得到隊官廖元的器重,因此隐隐在這群同來培訓的同僚之間有了點小名氣。
或許是被衆人隐隐捧着,再加上最近由于參加了江甯光複戰役而獲得了一枚黃銅紀念章,李虎子的情緒頗爲高漲,在人群中哈哈笑道:“老子當初在第三十四标的時候,玩的就是這機槍,在江甯光複戰役中還操着機槍幹翻了幾十号清狗!要說這玩機槍的手法,全軍裏頭老子絕對是數一數二!”
作爲培訓項目中戰術課程的一部分,這些連、排級軍官都接受了從十人至五十人的班排級戰術培訓,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布置機槍火力和進行機槍火力掩護。
津浦鐵路戰役所總結的一系列經驗就這樣被不斷以培訓班的方式傳輸下去,在軍隊規模尚不龐大的時候基本上能夠保證每一支部隊都能夠獲得戰友們用鮮血換取的寶貴經驗。
同樣,由于部隊明面上的總人數縮減後,造成現役部隊中原本還有所短缺,包括機槍和75毫米山炮在内的重火力完全補齊了,而經過軍政部不懈努力,也統一了各部隊的武器口徑。
現如今江蘇革命軍所屬的第一師和第二師各有一萬一千二百人,兩師各裝備7769支仿德國1888年委員會步槍的漢陽造;35挺馬克沁重機槍;36門75毫米克虜伯山炮。第一混成旅有兵員六千五百人,5105支漢陽造步槍;26挺重機槍;18門75毫米克虜伯山炮,火力不可謂不強大。尤其是在重火力上面已穩穩壓過北洋軍一頭。
就在李虎子與衆人傳授他的機關槍布置經驗時,忽然在迎面街道口看到了幾個穿着軍裝的身影。
與他們這些隻有一顆星加一道杠的少尉不同,迎面而來的陣勢頗爲驚人;十餘人的陣仗占據了大半條街,一個三道杠加兩顆星的高級軍官據傲地走在中央,兩旁穿着華麗服飾的士紳正陪笑地與這位中校交談。
在這三人旁邊則是爲數衆多的低級軍官陪伴,再旁邊更有數名肩扛長槍的護衛,一層一層地環繞在那名中校周圍,如衆星繞日。
遇到上級,李虎子等人條件反射地讓開街道,站在一旁舉手敬禮示意。
“這不是軍政部後勤處處長鄧吾峰麽……”望着一衆人靠近,李虎子一旁的那個瘦高的排長一眼認出了來者。
面對街邊的低級軍官,鄧吾峰卻連臉都沒有擡一下,旁若無人般地走過去,完全沒有遵守軍規要求上級必須向下級回禮的想法。
眼看着這群人從自己的身邊經過,李虎子對這個據傲的鄧吾峰實在是反感,更對他這種耍排場非常不耐。
目光快速掃過人群中,李虎子卻忽然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穿着中尉軍服,小心翼翼地走在鄧吾峰身後的年輕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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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子一雙眼睛盯着與自己越行越遠的小兄弟,對方并沒有發現,就這麽目送對方慢慢與那夥人消失在另一端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