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劉繼業和張謇所搭乘的火車經過四天的行程終于抵達了天津火車站。
劉繼業二人并未乘坐這輛火車直達京城,而是就在天津火車站提前下來,先見一見三聯集團的第三位合作夥伴孫多森。
距離劉繼業上一次造訪天津已經過去了四年,這座北中國最繁華的商埠如今已變得頗具現代化;街上路燈、洋房、水泥馬路的規模并不比上海差多少,從市區望去更是聳立着不少冒着濃煙的煙囪。
除去被陽夏戰役摧殘許多的武漢三鎮,如今中國最繁華也是最現代化的城市當屬上海、天津與廣州。而若單從實業規模看,則天津足以與上海平分秋色。
此刻的北中國還是全國的政治中心,吸引着無數資本。在北京尚未完全沒落、北方沒有因爲長期的軍閥混戰而民生凋林之前,天津依然發揮着它作爲華北門戶、京城入口的作用。
從火車站坐上孫多森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劉繼業将随行的衛隊安置在别處後,便與張謇二人直接乘車來到了孫多森家中。
這是在天津英租界内占地頗大的宅子,是孫多森1907年從上海北上接替其病逝長兄的職務後,在天津置辦的房産。原本是天津某洋行的大買辦所住,後來以十八萬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财大氣粗的孫多森。
孫多森本人則站在門口親自迎接他的兩位合作夥伴。
在門口一陣寒暄、握手、作揖,孫多森滿臉笑容地領着劉繼業與張謇入内,笑道:“聽聞文鹿與季直過來,在下的密友周止庵專門想來會見,如今已在會客室等着二位了!”
孫多森容光煥發,四十餘歲的人保養的很好,除了身材有些偏瘦外,精氣神非常不錯。
自從北上天津後,孫多森除了三聯集團和自家産業外,主要就是協助周學熙打理袁世凱在北方置辦的一系列實業産業。于辛亥革命前擔任直隸勸業道台,兼啓新洋灰公司和灤州礦務局公司協理,是典型的亦官亦商的人物。而随着袁世凱登上權力的最高峰後,周學熙和孫多森這些心腹嫡系自然也都紛紛爲其所重用。
周學熙如今成了唐紹儀臨時内閣的财政次長,同時身兼灤州礦務局公司總辦、京師自來水廠總辦等一系列角色。孫多森本來被袁世凱準備派往安徽擔任民政總長,後來由于關啓平占據了安徽後最終未果,後因三聯集團的關系而被周學熙推薦開始負責籌辦将大清銀行重組爲中國銀行的事項。
如今的孫多森正可謂志得意滿的時候,手中掌握千萬家産、又将主導中國中央銀行的籌備,不出意外将成爲中國銀行首任總辦,執掌國家銀錢大權。
在孫多森的會客室内,劉繼業與張謇見到了北中國的财神爺,與南張謇并稱的北周,周學熙。
周學熙的年紀隻比孫多森大上一歲,也是四十出頭的歲數,保養的卻非常好。臉型頗爲圓潤,皮膚隻若三十許幾,面目和善,微笑着上前依次與張謇和劉繼業握手,笑道:“久聞文鹿大名,年紀輕輕就立下不時偉業,今日一見我也隻能自愧不如了啊!哈哈!!”
若是以前,面對北中國的财神爺,劉繼業或許還要謙虛一下,但是劉繼業如今的地位在當世中國已接近巅峰,手握二省之地和五萬兵馬,是能夠與袁世凱平起平坐的地方實力派,自然當得起周學熙的客氣話。
“止庵兄謬贊了。”劉繼業隻是微微一笑。
孫多森招呼衆人坐在西式沙發上,吩咐下人給衆人遞上紅茶,然後微笑地看向劉繼業問道:“這次文鹿百忙之餘北上,要與大總統商量東南大事。這政治上的大事不是我們實業家的領域,我與止庵關心的還是這銀監會制度能否在中央立定起來。”
在來天津之前,劉繼業與張謇就和天津方面有着密集的電報往來;不光是因爲孫多森作爲三聯集團的第三大股東還負責華北三聯集團的營銷業務,或者是由于上海與天津一南一北兩座現代化商埠之間生意往來,更主要的還是劉繼業在占領江蘇和上海後與袁世凱刀兵相見使身處北地的孫多森位置尴尬。
一方面孫多森是袁世凱的心腹幹将、但另一方面卻又和劉繼業是緊密的生意夥伴。
好在後來劉繼業終歸還是與袁世凱重歸合作關系,袁世凱則出于尚不明确的目的将孫多森提拔重用,将中國銀行的籌備交由其負責。
而接下了這項任務的孫多森自然會希望努力将此事辦好辦妥。
此次劉繼業來京,在許多需要商議的事情中,令孫多森最爲關心的一個是劉繼業與袁世凱的關系、還有一個就是希望能夠從上海銀監會内抽調人手北上協助他孫多森籌備中國銀行。
對于第一個問題,劉繼業當着孫多森和周學熙的面再次強調他堅信袁世凱是當前唯一能夠領導中國的人物,江蘇将完全聽命于大總統的調度安排。
劉繼業所以能夠做出此等承諾的關鍵,是他知道袁世凱的首要目标還是勢力最爲龐大的同盟會一派;這點從袁世凱在新任臨時内閣中從外調入京城的兩個都督陳其美和趙聲都是同盟會成員就可見一斑了。浙江都督陳其美也看穿了袁世凱架空自己的伎倆,随便找了個接口就拒絕北上。倒是同盟會中聲望極高的湖北都督趙聲卻遵從了調令,将都督位置交給副手冷遹後自己就北上赴任去了。
在同盟會尚未被整倒的情況下,袁世凱對其餘勢力隻會采取拉攏分化的措施,決不至于在大敵沒有解決之前先胡亂樹敵。
雖然此次進京由于此前跟袁世凱因爲安徽的事情已經鬧過不愉快,這次不會拿到多少好處,但是至少中立的地位是能夠拿到的。在袁世凱拿到大借款之前,他是無力對付同盟會或者劉繼業任何一家的。因此劉繼業才會放心大膽地北上京城。
而就孫多森第二個問題,劉繼業亦是與張謇一口答應下來。最終議定的是上海三聯集團方面以及江蘇銀行各派出專業人員共十人,與中國銀行組成三十人的考察團一部分前往日本和美國、一部分前往歐洲考察銀行事務。
“止庵兄,不知與洋人的善後大借款談判如何了?”
聊完了這兩件問題,聊天的氣氛明顯就輕松了許多,劉繼業于是趁機會關心起當前袁世凱與列強銀行團進行的借款談判。
這場始自6月初的談判目前已經進行了兩個多月,卻基本上沒有什麽進展;一方面是袁世凱的北洋政府财政上一直處在破産邊緣迫切需要外國資金、另一方面則是以英、法、德、美四個國家政府所支持的四個銀行組成的四國銀行團對中國貸款條件過于苛刻。
就袁世凱提出先期先墊付五百萬兩銀子的貸款,四國銀行開出了極爲苛刻的條件:不僅要求對六千萬英鎊的借款有“優先權”、借款以鹽稅爲擔保等已爲袁世凱同意的各點外,還有:一、中國應“立即采取步驟以整頓鹽稅,并選用海關總稅務司所建議的外國專家給以幫助”;二、四國銀行團應“得到适當的保證,以控制和監督中國對借款收入的使用”;三、在四國銀行團交付墊款期間以及各次國庫債券尚未贖還、善後大借款尚未發行完畢以前,中國應承擔義務,“除通過四國銀行團的中介外,決不去商談或簽訂任何借款或墊款合同。”
由此可見四國銀行團的明顯目的在于壟斷全部墊款和善後借款,對借款的用途實行監督和控制,以外國專家幹預中國的鹽稅,進而全面主導中國财政。
這樣苛刻的條件是袁世凱怎樣也無法接受的,談判也就因此拖延了下來。
身爲談判參與者的周學熙聽後臉上露出了憤憤不平之色,将四國銀行團部分并不涉及洩密的條件與劉繼業說了一遍,說完恨聲道:“這四國銀行團要求借款利息高達六厘半、期限五十年、還是七九折,如此若借千萬則實際入賬不過七百九十萬,連本帶利卻要還将近五千萬!”
“何不找别國财團貸款之?”
周學熙聽後歎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前一陣子四國銀行團已經墊付了三百萬兩解了大總統燃眉之急……而當前除了四國銀行團之外,就找不出其他有能力有财力的财團了。”
劉繼業聽後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孫多森沒有說話,劉繼業卻知道他在四月份時曾私自調撥華北三聯集團的款項,通過迂回手段以開灤煤礦的名義最終向袁世凱貸款了二百三十萬元。若非如此,袁世凱也不至于會信任孫多森。
雖然對孫多森的這種行爲非常反感,但三聯集團華北分部本來就是受孫多森管轄形同半獨立的機構,在此時此刻還沒到翻臉的合适時機。
衆人接下來聊起了較爲輕松的話題,随後在孫多森府上一起用過晚飯。
飯桌上劉繼業向孫多森和周學熙建議開發東北礦産和大面積擴大大豆種植和開設榨油廠,認爲大豆的榨油功能已經爲列強所熟知,未來必然大有前景。
張謇亦很關心開灤煤礦與英國人巧取豪奪的開平煤礦競争的事項,在得知獲得三聯銀行一百五十萬貸款後已經将開平煤礦逼到了破産邊緣時,不由得眉開眼笑起來。
“現在開平煤礦已經派人協商并購事項,可見英人已經是撐不下去了。”身爲總辦的周學熙提及此事也心情不錯。
在笑聲連連中,劉繼業與張謇在天津度過了兩天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