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腳步聲在江甯的街道上響起。火光下,一雙雙軍靴踩踏在柏油馬路上,無數綁着紅巾的新軍戰士朝着弓着身子,手中緊握鋼槍,步伐堅定地朝前方行進。
小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留着大胡子的軍官。他拿着手槍,指揮刀拖在地上,一陣陣金屬劃裂聲給千遍一律的腳步聲帶來了别樣的色彩。
人群中,一個高瘦的青年軍官扯着嗓子不停地打氣:“同志們!革命的時刻到了!就在今日!!今日我們爲革命而戰!爲中華民族而戰!爲你我而戰!大家都要勇敢!不要懼怕鞑子!我們是正義之師、是萬民之師、革命必勝!國家主義必勝!!”
稍顯稚嫩的聲音喊着有些不倫不類的口号,士兵們隻是埋頭向前,用火把一點點驅散夜幕的黑暗。
扛着機槍身處戰友之中,第三十四标第二營第四隊直屬機槍棚棚目李虎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心跳已加速到了極緻!
對于李虎子而言,久經鍛煉的身體扛着百多斤重的機槍已毫不費力,如今的他已經能夠單人扛着機槍行軍一公裏都不嫌累,此刻加速的心跳并非源自體能的消耗。不,李虎子此刻心情緊張萬分!或者說自懂事起,他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的時刻。
革命!!!
當王标統一個小時前在操場上當着全體官兵的面公然宣布率兵起義後,李虎子與無數士兵的世界被就此改變了。
在王光照嘴中喊出革命的那一刻,有的人經過了許久的期待和壓抑最終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有的人神色大變惶恐不安、亦有人如李虎子這般,其實并未感到驚訝,而是一種心情被解放了的感覺。
自從第三十四标成立以來,軍隊上下就一直在給官兵灌輸國家主義的理念,告訴士兵爲了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家人的生活變得更好,就隻有用國家主義使中國富強這一條路子。
雖然在對非文學社社員的教育中上面一直很小心不去公然宣揚革命,但是隻要有思維能力的人,很難不從國家主義的灌輸中最終引導出革命的答案。
對許多士兵而言,革命就藏身在一層薄紗後面,隐隐約約總能觸碰到它的一角。
當革命終于變成了事實的時候,李虎子反而感到了一種解脫。如此情形,其實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已經意料到了;就連一直堅持軍人使命拒絕加入文學社的廖元和趙昂,此刻臉上也是一種平靜的模樣。
當士兵們荷槍實彈從花牌樓出發,奔向各自的目标時,當自己身處在無數革命戰友身邊時,聽着他們的呼吸、看着他們眼中的激情,李虎子血管裏流淌的鮮血也激發起了極大的熱情!
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李虎子隻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熱血如潮湧,每一步都仿佛在撼動這腐朽污臭的朝廷、每一次心跳仿佛都離革命的成功越來越近!!
随着他們離開軍營越來越遠,江甯城的甯靜也被打破了。這座東南第一大城的上空開始出現零散的槍聲和呐喊聲。
街上原本就稀少的百姓之前就已經聽到了廣州起義的消息,此刻再一見一路路綁着紅巾沖鋒的新軍自然而然地想到江甯也發生起義了!大部分百姓都哭喪驚慌地逃入家中,卻又有幾個學生打扮的少年一臉興奮地跟在起義的隊伍旁邊,不停地懇求加入革命中。
“第二哨、左行!剩下部隊跟上!”好不容易甩開了幾個學生,沖在前面的廖元在一個拐彎角高吼了一句,領着麾下兒郎直沖過去,下一刻便沖到了一堵高大雄偉的城牆面前。
江甯城内位于城東的明代皇宮在清軍攻陷江甯後就被改建成滿城,使城東由政治區轉變爲軍事區域。駐紮在前朝皇宮内的是江甯将軍鐵良旗下的近四千八旗兵。
文學社在江甯起義,幾個首要的打擊對象分别是:兩江總督府及總督标兵、剛剛抵達江甯駐紮在下關碼頭周圍的六營共二千名江防營、以王有弘爲統制官的二十個營頭共六千人的巡防營,以及如今李虎子他們将要面對的四千八旗兵。
雖然八旗兵自太平天國後就與綠營一起幾乎爛到根子了,所謂八旗子弟更成了纨绔的代名詞。但是自從鐵良上任江甯将軍後他便花了一番力氣整頓八旗兵,從旗人中挑選出敢戰的壯丁成立一支能戰之兵後,八旗兵的戰鬥力便得到了些許提升。
在制訂計劃時,張孝準并未過多輕視八旗兵,基本上考慮到了他們将具備一定的抵抗能力,此次負責進攻滿城的是第四隊和第五隊兩個隊共四百多人。
沿着明代的城牆一路繞行,李虎子随着廖元很快來到了正門門洞前。
此刻滿城内也有執勤的八旗兵發現了外面的動靜,就在新軍部隊在正門處鋪開了戰鬥陣型的同時,滿城内也是警鍾大作!
“準備戰鬥!!!”
第三十四标第四隊的官兵嚴格按照步兵操典排開架勢,步兵尋找掩護,基本維持三米的間距,避免開闊的地帶。也有一些士兵闖入了民宅,不顧裏面百姓驚恐的表情跑到樓上居高臨下對準城牆,更有一個士兵爬到了一棟五層樓高的酒樓上,拿起鐵皮話筒就向下彙報情況。
“敵軍集合了,莫約有三百人的樣子,都有兵器還有甲胄!”
觀察員扯着嗓子喊,街面上李虎子也找到了一處絕佳的掩護,熟練地架起了機槍設置陣地。彈藥箱放在左邊,供水箱也連接起來,供彈的帆布上插滿了黃燦燦的子彈,棚副兼供彈手姚新元正在把帆布固定好,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在靠近火把的地方讓士兵能夠看到光亮。而對面滿城也從原本的黑暗中逐漸多出了不少火光。
“小子們,都給老子看準了打!平常那麽多射擊訓練,可别給老子丢臉!”隊官廖元标志性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沒講啥主義也沒啥理想,就是那麽直白。
訓練了無數次,各種戰術動作早就深入到每個士兵的骨髓裏。隻是以前都是對着靶子打,這次卻是真正地要跟敵人作戰,這讓從未殺過人的士兵們還是感到莫名的緊張。
李虎子看到旁邊姚新元的手在微微顫抖,側身拍了拍自己的副手的肩膀:“殺人我來,你就好好供彈就是了!”
“敵人集結完畢了!一個營的隊伍準備開門攻擊了!”
就在觀察員的聲音還未完全消散,餘音仿佛還在回蕩的時候,李虎子面前的大門忽然在一陣沉悶的響聲中被推開了!
無數火把閃現在新軍眼前,一個個拿着長槍的八旗兵衣冠不整地沖了出來!
有的人穿着舊式号服、有的人還穿着平民的服飾帶着鬥笠、甚至還有人穿着不知有多少年份的棉甲,嘶喊着朝外沖!
對于滿城内的八旗兵而言,雖然事先沒有防備,但是在江甯全城槍聲和呼喊聲大作的時候,傻子也知道發生了兵亂。更何況随即他們的駐地就被一股綁着紅巾的新軍部隊包圍了,滿城内的協統立即就猜到了新兵叛變。由于他們的統帥江甯将軍鐵良在兩江總督府生死未蔔,這些八旗戰兵焦急地想沖出來打散亂兵,搶回他們的将軍來!
雖然在大部分人看來八旗兵早就過時了,不堪一擊,但是江甯的八旗兵在經過鐵良的集訓後卻自我感覺良好。再加上鐵良篩選的戰兵多是有些血氣的青壯年,此刻面對亂局反而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感覺,隻想着抱住他們滿人的江山,爲皇上建功立業!
于是,匆匆集結了兩個營兵力的八旗兵就選擇開城門發起攻擊!
“沖啊!”一個年邁的旗人軍官白須飄飄,穿着祖傳的甲胄,腰間還挂着箭壺,扛着大刀居然沖在了最前面,端是有種老黃忠的氣勢!
“射擊!”
廖元的一聲令下,新軍士兵面對沖殺過來的八旗兵毫不留情,真正處身戰場中,感受心跳的加速,在腎上腺素的影響下,士兵們忘記了恐懼,如機器一般的完全按照他們訓練那樣做……
‘砰砰砰砰!!!’
漢陽造步槍率先開火,那個最前面的老軍官隻沖了四五米就被數發子彈擊中。祖傳的棉甲并不能防禦現代的子彈,隻能被無情撕裂。
那老軍官吐了口鮮血,雙目透着無比的憤怒和不甘,仰天倒下。
李虎子望着那群不斷被射倒又不斷突進的八旗兵,狠了狠心,終于也開始射擊……
‘咚咚咚咚咚~~~’
馬克沁機槍标志性的掃射聲音響起,給沖鋒的八旗兵帶來了任何勇氣或肉體都無法阻擋的鋼鐵風暴!
如同割麥子一般,門外的八旗兵被成片成片的撂倒,随着街道上彈殼增多,站立的八旗兵也越來越少。
“停止射擊!”
等到廖元的聲音再次響起,滿城城牆和大門上已經遍布彈孔,外面隻有兩個八旗兵還站立着,他們就那麽如同得了失心瘋一樣,行屍走肉般的愣愣地看着滿地滿地的屍體和鮮血,根本無法理解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六百多敢戰的八旗兵被彈雨橫掃兩分鍾後,就隻剩下兩個半瘋的人。
“上刺刀!!”廖元沒有絲毫憐憫,緊繃着臉下達了命令。
“革命軍!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