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月生離開劉府的同時,距離上海千裏之外的廣東廣州,七八個年輕的新軍軍官趁着夜色悄悄走進了一間小屋。
這是一處破舊的廟宇,大門斜倒在台階下,紙糊的窗戶滿是破口。從門望去,廟内隐約閃亮着火光。
破廟位于廣州北較場周左,就在廣東新軍混成協第三标營地附近。原本廟裏供奉着土地爺,但自從十餘年前附近新建起了一座洋教堂後,香火就慢慢斷了。
廣東新軍成立時間較晚,又缺乏一個能夠坐鎮的主帥,因此訓練和檢查以及對軍紀的遵守不僅不如北洋及劉繼業部,連湖北第八鎮也比不上。尋常時候,士兵雖然基本被限制在軍營内,但是主要以廣東地區地主階層出身的中下層軍官若是有個事情想要臨時離開營地并不麻煩。
進了門,借着室内昏暗的煤油燈勉強能看清廟内的布置。
與殘破的外觀成反比,廟内被收拾的很幹淨。臨近門口處擺着一張桌子,桌上放着一盞上海産的煤油燈,後坐一名長衫男子。在男子身後則用屏風隔絕了一塊令人觀察不到的區域。
長衫男子認識進來的新軍軍官,站起來用廣州府白話笑道:“牙擦仔,點解這麽晚?”
“大佬毋呗我得行,出來時多費佐不少時間。”
“你隊咯兄弟都到賽沒?”長衫男子見其來的人略少,有此一問。
“有五個人要留佐軍營裏頭,隻得來我得。”
長衫男子點了點頭,朝屏風處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在被稱作‘牙擦仔’的年輕軍官路過時,低聲道:“今晚香港個人來佐,同邁趙先生一起……同邁,冷管帶都在……有大事要發生咯!”
一聽到有大事,幾個軍官都小小有激動。
繞過屏風,‘牙擦仔’蹲在地上摸索了一下,然後很順利地找到了一把鐵環。
用力拉開,隻見地闆上出現了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
樓梯狹小,衆軍官紛紛低着頭走了下去。馬靴踩在木闆上發出陣陣響聲。
地下室内同樣挂着不少照明的煤油燈,内有一張大桌子,周圍早已坐了十幾個人,多是軍官打扮。其中一個年紀輕輕卻已英年早秃的男子看到有人下來,便站起身詢問道:“誰人?”
一開口,用的卻是帶有蘇南口音的官話。
“第三标第二營左隊中哨哨長施新生。”最先走下來的‘牙擦仔’朝對方敬了個軍禮。
男子點了點頭,将視線轉到長桌首席位置,對一個長相清秀的西服男子低聲道:“伯先,第三标這邊人基本都到齊了。”
這次會議的主角,也是之前被提到的‘趙先生’正是劉繼業的結拜兄長,同盟會和嶽王會的骨幹,趙聲趙伯先!
趙聲聽後嘴角動了動,雙手撐在桌上用帶有江蘇丹徒口音的官話道:“既然如此,禦秋……我們就開始吧!”
在場衆人許多都是前嶽王會的成員;那英年早秃的男子便是在東南大起義後逃脫的冷遹、此外還有熊成基、伍崇仁等一批逃亡的嶽王會人等。
趙聲自從林述慶事件後離職第九鎮後便渡海去了日本,在東京與黃興等革命黨人打成一片。由于其知兵,又曾擔任過标統的職務,而且在江蘇一帶尤其是對嶽王會頗有影響力,因此也很快成爲同盟會的核心成員。
東南大起義時,趙聲曾一度秘密趕赴上海,準備一旦嶽王會起事成功就前往江甯與舊部彙合。然而大起義卻最終失敗。此後趙聲在上海短暫滞留了一個多月,期間秘密回了家鄉探親了一次。
1909年趙聲有鑒于自己在江蘇的舊部死的死逃的逃,自覺長江流域起義無望,更兼對劉繼業深深的失望後,決定接受黃興的建議前往廣東任職新軍,密謀在南方開展革命。
彼時廣東新軍編練進度嚴重滞後。原本按照陸軍部計劃,廣東應該編練一鎮一萬餘新軍,但是直到趙聲抵達廣州時,廣東也不過才勉強編練出一個混成協來。當時的兩廣總督張人俊正準備大力整改新軍,正好缺乏有才幹的軍官。趙聲來本就頗有才能,也曾擔任第九鎮的标統,因此入軍後立即被任命爲一營管帶,不久升任标統。
借着自己職務的便捷,趙聲便暗地将流亡日本的一批嶽王會同志給召到了廣州,安插入自己所在的部隊中。當然,由于這些人參與東南大起義後都被朝廷所通緝,因此入伍時都改換了姓名。像熊成基便化名‘張建勳’、冷遹更名‘冷雨伯’等。
受到劉繼業一定的影響,趙聲重新在擔任廣東新軍标統後,也開始通過重新任軍職的嶽王會同志們開始向底層軍官和士兵發展革命,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也頗有成效。
然而好景不長。1910年初張人俊調任兩江,新任署理兩廣總督的袁樹勳對東南大起義的詳細内容有所耳聞,對趙聲并不信任,反而小心提防。
趙聲由于遭上司忌諱,又應與防軍統領郭人漳關系不睦,使對方在袁樹勳面前不時攻讦。爲了避免革命的運動被清廷所探知,再加上孫文和黃興在香港成立了同盟會南部分會準備就近統籌廣東革命事項,趙聲于是決定将新軍内的革命工作交給資曆僅次自己的冷遹,自己則避嫌辭職,南下香港與黃興等人會合。
不過趙聲雖然離職了,但是革命運動卻在冷遹的帶領下繼續蓬勃發展。尤其是這些嶽王會成員吸取了東南大起義的教訓,又借鑒了一些劉繼業的經驗,還真将新軍部隊發動了不少,同時又基本上保持了隐秘性。
而趙聲本人也時常從香港入境,秘密潛赴新軍駐地附近聯絡舊部,并傳遞同盟會方面的指令。
某種意義上,由于趙聲等人的不懈努力,至少廣東一地的新軍部隊基本上被同盟會所直接操控,孫文也第一次間接地擁有了基本聽命于自己的武裝力量。
“孫先生有什麽吩咐嗎?”施新生性格有些急躁,不等趙聲開口便先問道。
“孫先生與黃先生,還有許多革命志士現已聚集在南洋的槟榔嶼上,共同商讨革命大事!!”趙聲并不惱怒,而是用眼神巡視一遍後朗聲道:“革命在即!我廣州城将是革命首義之地!同志諸君可以開始詳加準備了!”
一聽到孫先生即将準備再次在廣州發動革命,在場衆人無不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