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闆還是要找小人算賬的。”
劉繼業聽後略感意外,眉毛下意識也跳了跳。
“……因小人的緣故,黃老闆損失了六千銀元……這是小人欠黃老闆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黃老闆一直待小人不薄,對小人有大恩在!小人願賣了自己,隻要能償還黃老闆的損失,償了那恩德,就是讓小人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杜月生說完,臉上頓然浮現出決然的表情。
咋一看,還真像是忠心耿耿的模樣。
劉繼業卻隻是覺得好笑。
不愧是水果月生,果然是靈敏。他怕是早就想好了對策,知道隻能劍出偏鋒才能打動自己,所以一開始先表現不堪、然後突然做出重義氣,講忠心的樣子,期望這樣的巨大反差能夠激起自己的興趣。
屈膝求情是不能有所成效,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樣子才有成功的可能。
當然,這是劉繼業對杜月生惡意的揣摩。哪怕可能性再小,也不能完全排除此人當真是忠義之人。
“刀山火海?”劉繼業輕聲說了一句。
杜月生第一次直視劉繼業的雙眼,無比堅定地說道:“隻要能彌補小人的錯誤,還回黃老闆他的損失,補了恩德,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或許是杜月生讀書少,知道的詞彙不多,這次隻能重複了一遍。
劉繼業則陷入思考中。并非是他爲杜月生說動,而是是否要幫這個忙;六千銀元和自己的面子能夠換回什麽。
會客室這時便安靜了下來。
劉繼業習慣性地眯着眼睛不說話,而跪在地上的杜月生則揚起頭靜靜地等着劉繼業的答複。
“我來與黃老闆說情,是有代價的。”
“隻要能還了黃老闆恩情,小人做什麽也是心甘情願的!而劉先生的恩情小人一定百倍償還!!”
劉繼業沉吟一聲,示意杜月生站起來。
“戴罪之身,小人不敢起來。”
“也罷……那你就聽聽我的條件吧。”
杜月生露出了關切的目光,等着劉繼業說出條件……
“你落得這步田地,因你嗜賭成性,屢教不改。這次幫你,誰能保證下次你不再犯同樣毛病?”
“小人早已痛改前非!發誓戒了賭博!再也不碰骰盅或牌九了!!請劉先生一定相信我!!”
劉繼業打量對方片刻,緩緩道:“口說無憑……我知道好賭之人一日不賭如坐針氈,四肢乏力、哪怕身上隻有半個銅錢家裏鍋都揭不開蓋,也要當了褲裆去賭的。想你這樣好賭之人,因爲一次變故就能戒掉,我是怎麽也不信的。”
杜月生卻從話語中捕捉到了希望:“若是小人能證明已戒了賭瘾,劉先生是否願意幫我?”
“……可以。”
“那請劉先生明示吧!如何才能取信先生!?”
劉繼業并未說話,而是從頭到尾仔細打量了杜月生一遍,然後從腰間忽然抽出了一把短刀。刀刃朝下扔向杜月生面前的地面,刀鋒正好插入地闆縫隙之間,直直立了起來。
“想證明自己戒了賭,想取信于我,想報答黃老闆的‘恩情’的話,就拿這把刀來送我一根手指吧。”
杜月生原本充滿了希望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他看了看劉繼業,又望向腦袋下方的短刀,看着那微微泛着白光的鋒利刀刃,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竟然要自己割了手指!?
就在杜月生方寸大亂時,劉繼業又補充了一句道:“随便哪根都可以。哪根你平常看不順眼的,就割下吧。”
說實話,杜月生平常雖然見過一些狠角色,甚至自己的小弟之一就有能夠當街撕下褲腳,抽出刀子往自己大腿上割下血淋淋的肉條的狠人,但是杜月生他自己卻從來在内心深處很鄙視這等做法。
沒有是腦子的人才會想用自殘的方式達到目的。他杜月生想要收保護費,有多了去的手段。自己割自己的肉實在是最下乘的做法。
杜月生實在沒有料到自己有一天要面對割自己手指的時候。
重新看向劉繼業,杜月生的語速變得非常緩慢,語調卻依舊平穩:“劉先生是打算讓小人割指明志嗎?”
看着杜月生此刻冷靜的表現,劉繼業已能确信之前此人的慌張、愚昧等等都是裝出來的。不過杜月生還是嫩了一點,手段也太過幼稚,兩眼就讓自己看出了破綻……不過這倒是一塊好材料。若是加以培養,說不準也能對自己有所幫助。
劉繼業知道自己缺人手,尤其是能夠在黑暗面獨當一面的人。上海方面商界有堂哥劉繼嗣以及一批家中老人,那支由前第三十四标憲兵組成的‘護廠衛隊’則有張大順在帶着。隻是張大順畢竟是軍人,在混混當道的上海灘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況且日後基業擴大後,劉繼業還是需要各方面的人手;像搞情報、混****方面的人都是需要的。
“若是做不到,就滾出上海吧。我相信你躲到安徽、江西這些地方的話,黃老闆也不至于派人翻山越嶺來取你性命。”
見杜月生遲遲沒有答案,劉繼業一時忍不住出言刺激了一下。
“……”
杜月生死死盯着那把決定了自己命運的短刀,額頭上冒出了細細汗珠。
理智上,他告訴自己一隻手指就能換來六千大洋實在是太賺了!可是真讓自己親自動手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割下來……隻是一想到那可能的鑽心疼就讓杜月生一陣冷汗。
其實如果是由他人動手,自己說不準咬牙一閉眼就認了。可是這是自己動手啊!
杜月生嘴巴微動,一瞬間隻想擡起頭向劉繼業談條件,比如……換個表示什麽的……
或者,自己也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躲到鄉下去,諒那黃金榮也無可奈何!
隻是,内心深處,杜月生卻舍不得上海灘的生活。雖然在劉繼業看來他不過是小人物,但是杜月生自己卻覺得在道上也漸漸創出了名号了。一下子放棄全部,他舍不得。尤其是他更知道離開了上海,他将什麽也不是。
難道以後就要靠種田爲生了麽!
杜月生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陣陣不甘湧上心頭,讓他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上海!
“一根手指嗎?不就是一根手指嗎!!?”杜月生忽然低吼一聲,用顫抖的手抓向短刀。
木質的刀柄帶着溫熱,隻是杜月生的手心早就滿是汗水,掌心冰冷。
劉繼業一言不發地退後半步,看着杜月生右手拿起短刀,抖抖索索地将左手攤開在地闆上,然後将短刀架在了左手小拇指處。
“杜月生,這一刀下去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杜月生慢慢擡起頭,臉在輕微晃動,隻是一雙眼睛中的目光卻非常堅定。
“劉先生能看得起小人,是小人的福分!”
話音剛落,隻見杜月生太陽穴忽然暴起!神情一獰,張嘴用盡全部力氣大喊了一聲,右手刀刃便切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地闆上鮮血流淌着,杜月生丢下刀子,抓住左手手腕在慘叫,留下了半截小拇指。
劉繼業眼前一亮。
市儈的杜月生機靈是有了,多加培養後也算是個有用處的人才,但是他卻沒能讓劉繼業看出必須的狠勁。想要爲自己所用,尤其是成爲未來自己控制上海暗面的走狗,沒有狠勁是不行的。
至于杜月生是否會機靈過頭,忠心如何,劉繼業并不在意,因爲他不需要杜月生擁有這些。有是好事,沒有也無妨。
說到底,對劉繼業而言最有用的杜月生就是未來能夠掌控上海****,被自己情報部門所控制的人物,負責協調情報部門,并且處理一些無法拿上台面的事情。
現在杜月生能狠下心來親手切下手指,而且過程也不算太拖泥帶水,已讓劉繼業滿意了。
當然,想這些都還有點爲時過早,杜月生此刻隻是一個快走投無路的混混小頭目,但是劉繼業從不忌諱提前布局。若是能六千大洋買來一個‘上海皇帝’,這買賣也不錯。
“你的事情,我會與黃老闆溝通,讓你回去工作。”
劉繼業見杜月生喊疼了一會兒,然後撕扯下自己的袖子開始包紮,于是蹲了下來:“暫時……我還不需要你做什麽,不過以後在上海你要配合張大順……我知道你知道張大順是誰。”
“小人明白……”杜月生包紮完了,強忍着疼痛,臉上勉強擠出了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小人此後就是劉先……劉老闆的人了……老闆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你明白就好。”劉繼業點了點頭,然後将杜月生扶了起來。
“你回黃公館後,我會在适當的時候幫助你在青幫内往上爬……假以時日或許能取黃金榮而代之也并非不可……當然,更多的還是要靠你自己。”
“小人明白……”
眼見杜月生似乎又準備表忠心,劉繼業揮手制止:“能爬多高,得看你悟性多好,有多少運氣了……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個建議。”
在杜月生關注下,劉繼業說道:“記住,重點不是黃金榮,而是黃金榮他老婆。”
杜月生聽後似有明悟,若有所思。
此時張小順走了進來,在劉繼業的示意下準備将杜月生帶下去重新包紮一番。
就在杜月生向劉繼業畢恭畢敬地告辭時,劉繼業忽然傾身在其耳邊輕聲道:“下次若是再刷錢,割的就不是手指,而是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