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文學社總會從下午三點一直開到晚上九點鍾。除了革命方陣之外,各分社也都彙報了各自的工作狀況,各自目标的完成狀況,并且就其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展開了讨論、找出解決方案出來。
中間在下午六點左右休息了一個小時,吃了頓晚飯,算是緩和了一下。飯後繼續讨論,基本上将這三個月以來的文學社工作情況、以及下一步的任務等等都讨論了個遍。
随着文學社擴大,事務雜多起來,處理時間自然長了許多。
當然爲了應對越來越多的工作,執行委的隊伍也不斷擴大:從創社的十餘人,至如今已有五十多人了。由此文學社實際上分成了以六個分社長、副社長、還有工作小組組長爲代表的共十八名核心骨幹;以四十八名執行委員爲中堅幹部負責領導三百六十名社員以及在此之外的外圍成員。
晚上九點半,敲定了最後的事宜,衆人經過數小時的腦力消耗,此刻也都身心俱疲了。
此刻外面雨早已停下,隻剩下地上殘留的一點積水。
道路兩旁新豎立起來的洋油燈泛着幽黃的光芒,文學社的這群核心群體分成了幾個隊伍,朝着不同方向走去,各自返回了各自的軍營。
劉繼業從三樓的窗口看着門外的人群朝着三個不同的方向,分别由張孝準、王光照和關啓平走在最前面。
身後,正在整理文件的蔣方震擡頭一看,默默站起身來,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走到其身後,有些莫名其妙地說道:“文泰和允亮都是識大體的同志,今天這場會議也沒有吵起來,文鹿不需過多擔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是再怎麽理想崇高的同志之間,也難免會分出個親疏出來。
王光照一直自诩爲劉繼業最忠實的追随者,擔任第一營管帶時也引入了諸如徐立由、王啓明、曹彰等一批人進入文學社内。他們這些老第一營的人、又多受王光照影響,入了社内自然更親近對方。久而久之,便已形成了一個派系。
而三營管帶關啓平一開始就看王光照不順眼,在其擔任管帶時也拉了包括錢雲拓、鄧吾峰等人在内的軍官入文學社,在社内兩方隐隐有些對抗性質。
除了王光照和關啓平兩派之外,另外一個老資曆的社員;丁鴻飛一門心思在書本裏,卻是因此與同樣書生氣的祁匡訓和沈同午有了共同話題,關系很好。不過這群‘學術派’更多是理論上的讨論,很少在文學社日常庶務中聯合看法。至少目前,他們還未像王派與關派那般已初具派系的稚型。
而張孝準則并不喜歡拉幫結派。他天性如此,又在文學社内有着僅次于劉繼業的地位,再加上基本秉公的個性,卻是因此與衆人關系都很好。真要論關系的親疏,張孝準與蔣方震兩個老同學算是無派人士。
當然,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與劉繼業初期曾刻意提防張孝準,避免他作爲文學社的副手能挑戰自己地位有關系。
除此之外,以方振武爲代表的一群人,包括孫嶽等‘新入人士’并沒有自成一派,而是緊緊團結在劉繼業周圍,類似封建時代的所謂‘純臣’。
大緻上,文學社可分成‘王派’、‘關派’、‘學術派’、‘無派人士’以及‘純臣’。劉繼業對文學社内的情況非常了解,既無意也知道無法做到無黨無派。
他需要做的是如何讓争鬥控制在良性範圍、不影響文學社的大方向、也不會使任何一派做大。甚至适當的内部争鬥對保持組織活力,以及于自己集中權力是有益處的。
就像關啓平和王光照,兩人在遇到争執不下時,最後也隻能靠劉繼業來裁斷,使最終的裁斷權永遠掌握在劉繼業手上。當然,若是兩方吵得有些不像話了,劉繼業也會出面制止,甚至做出一定的,至少在目前和表面上做到客觀的懲處。
不過随着劉繼業幾次表态,衆人,尤其是王關二人也大緻摸清了限度,遇到意見不合時誰也不過線,使争執最終保持在合理良性的範圍内。
文學社的這個情況,蔣方震也察覺到了。出于對好友的關心,還曾主動與劉繼業商議對策,無形中靠近了方振武等人的‘純臣’。
“我不是爲此擔心……”劉繼業回過頭來,朝好友笑了笑,雙手從褲袋内抽出,沉聲道:“文學社之所以能有現在的成績,除了你我以及同志們的努力之外,與外部環境也是分不開幹系的。”
“文鹿是說……?”蔣方震有些明悟。
“若無端方的信任,我文學社想在清廷眼皮底下發展壯大,是極爲困難的,也不可能快速發展一年。”
蔣方震也知道自從東南大起義劉繼業救了端方的性命後,這個兩江總督、清廷的封疆大吏對劉繼業就無比信任,甚至把清剿新軍内革命黨人的工作交給了劉繼業來負責,極大便利了他清掃軍隊内的異己、擴大文學社勢力。
中間也曾發生過兩次告密事件;一次是一個即将被清洗的舊軍軍官,李明昆不甘心默默離開,憑借他在第三十四标任職兩年捕捉到的消息去兩江總督衙門檢舉第三十四标内有亂黨,結果檢舉信直接被端方傳送劉繼業處理……
第二次,則是一個文學社考察的對象,也是憑着一些社員透露的消息去舉報揭發,結果一如那個李明昆一般被送交劉繼業處理。
端方如此做,一方面是對劉繼業的絕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文學社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沒有留下任何紙字證據。李明昆等舉報人拿不出證據,隻有空口說辭,又怎會讓端方懷疑到‘讨賊’幹将、救命恩人劉繼業頭上?
劉繼業對此事的處理,不需再提;不過事後卻以此爲教訓,加緊了文學社的保密工作,并要求各分社更嚴格地審核外圍人員。同樣的,當初推薦了最終告密者的社員也受到了相應的懲處。
隻是這種大好場景,随着端方于兩個月前北上京城,調任郵傳部尚書而結束了。
新任兩江總督名叫張人俊,由兩廣總督任上調職。此人雖然與袁世凱曾在山東共事,甚至結成了兒女親家,而且也曾在國會請願運動中站在立憲派這邊,但是劉繼業卻知道此人不如端方好說話。
張人駿字千裏,号安圃。直隸豐潤人。1846年,十九歲的他中同治甲子科舉人,1868年中同治戊辰科進士,任翰林院編修庶吉士,曾出典四川副考官轉召谏,以兵科、戶科、吏科給事中掌廣西、湖廣、山東、四川各道監察禦史。在京居官長達三十年,得到的是無比正面的評價:“爲人凝重,操履端潔,察史頗嚴。”
而張人俊在兩廣總督任上,一不貪污受賄、二外申國權,派遣水師提督李準數次巡遊西沙和東沙群島,并挫敗了日本人妄圖偷占東沙島的謀算。
種種迹象都表明此人自恃清高,而且性格很強硬。
而且張人俊于一個月前抵達江甯時,劉繼業随新任的江蘇巡撫程德全來拜見,對方的态度雖然客氣卻透着疏遠。
雖然劉繼業如今是第二十三混成協協統,駐地在蘇州,歸江蘇巡撫程德全管轄,但是其根基第十七協依然駐紮在江甯。若是張人俊這麽一個爲官清廉、對大清忠心耿耿、性格又強硬的頂頭上司上台後與自己對着幹,那麽文學社的工作就要困難多了。
尤其是如今,即将要着手準備革命的時候,就更是掣肘繁多了。
劉繼業有此擔心,蔣方震沉吟片刻,問道:“文鹿覺得這位張千裏……會與我文學社不利?”
“隻是一種隐患吧……畢竟他雖然思想新派,對清廷卻無比忠貞……”
蔣方震輕撫額頭想了想,轉身從會議桌子上拿起一把瓜子,放在手中随意嗑食,忽然想到一處,說道:“這位張人俊曾參與國會請願運動,不知道與張謇關系如何?我們當前隻需要此人暫時的信任,若能有中間者從中協助,不使關系破裂便可。”
聽到張謇的名字,劉繼業想了想,回答道:“我也有這個考慮……正好明日去見張謇,就順帶提一提此事吧。”
完了,走到房間角落處的衣架旁,拿起上面的軍大衣,一邊穿一邊道:“時候也不早了,百裏、還有禮卿你們,就都早早休息吧。”
從蘇州趕過來開會的徐立由、吳忠信、蔣方震、謝十等人要麽返回其在江甯的家,要麽就在這座酒樓中住下,總之各回各家。
而劉繼業亦借着機會回了自家屋子,與青子、與女兒劉曦文過了夜。
兩歲半的劉曦文早已能開口說話,也能邁動起小腳歪歪扭扭地走起路來。
或許是條件太好,長輩又嬌慣,她不高的身子非常圓潤,小臉上全是肉,而且脾氣也有些不好,動不動便容易發急大哭,簡直是家中的小惡魔。
劉繼業調職蘇州後,很快就在蘇州買了棟宅子,并且把媳婦青子接去住。
女兒劉曦文則留在了江甯的宅子裏,由父母及奶母帶養。當然,時不時的青子也會從蘇州回江甯來,母女二人能夠時常見面。隻是這樣終歸難減思念之情,青子很珍惜與女兒在一起的每一天,晚上也堅持要帶女兒一并睡覺。
倒是苦了劉繼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