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西元1908年10月18日的夜晚,安慶城内卻燈火通明,無數火把在街上來回遊動。
城門處還有燒損的痕迹,城樓上的累累血迹也未能及時擦去,被炸開的城門被倉促地用磚石給填補上,卻還是露出了不少空隙。
距離上午的那場起義已過去了十三個小時,原本槍聲大作的安慶城暫時也恢複了甯靜,街上的巡警反而還在維持着秩序,嚴格執行着宵禁。
對于百姓而言,這群官府口中的‘亂黨’并不怎麽可惡;除了少部分民居由于戰鬥原因被摧毀外,這些革命黨并沒有擾民,士兵和巡警等也頗爲遵守軍紀。
安徽巡撫衙門處,一個高高的旗杆上挂着巡撫恩銘死不瞑目的腦袋,也夜幕中顯得猙獰莫名。
衙門内,戰鬥的痕迹被臨時打掃幹淨,一群剪了辮子的男子圍坐在大廳處,紛紛發表意見。
爲首的一名長相清秀,戴着眼鏡的男子正是徐錫麟。他身上的衣服還沾着血迹,座位旁邊的案幾上還擺着一把手槍。
安慶被拿下來了。
“目前,我們光複軍有反正巡警四百人、反正巡警學生三百人、反正的新軍士兵一千八百人,總共二千五百人,已基本控制安慶城!唯有江邊的區域還有千餘巡防營士兵頑抗,仗着江邊水師炮艦的支援……”陳伯平将當前的局勢一一道來。
本來安慶有巡防營六個營共1200多人,後來爲了太湖秋操的安全,恩銘又奏請端方,從江甯、蕪湖一帶調增了四個營過來,造成舊軍人數達到了兩千人。
這批負責城防的舊軍與巡警和新軍一直矛盾重重,而且多是沒有接受過新式教育的官兵,因此對革命絕無好感。
雖然守衛安慶城門的巡防營二百餘人在内外夾擊中退敗,城外新軍于中午的時候進入了安慶,兩股革命勢力合流,但是殘餘的巡防營部卻并沒有束手就擒,也少有投降者,而是在巡防營統領劉利貞率領下退守西南角。而是邊戰邊退到了安慶城的西南角,背靠着長江,借助炮艇在街上築起了臨時工事,打算負隅頑抗到底。
徐錫麟從未習過軍事,對指揮作戰并不熟悉,在關鍵的時刻帶着大部分部隊與城外新軍彙合,而白白浪費了追擊的大好機會。等革命軍彙成一股向巡防營發起進攻時,巡防營已經從一開始的混亂中恢複過來,并聯絡了江邊的海軍。
待徐錫麟部與新軍部隊在下午發起進攻時,面對敵人的工事和江面四艘炮艇的火力援助,革命軍雖然英勇,在犧牲了二十餘人後也沒有辦法,隻能派人将敵人重重包圍起來,另想方法。
巡撫衙門的大廳内,陳伯平彙報完畢情況了,反正新軍的臨時總指揮,前第六十一标三營管帶張勁夫便接下話道:“我安慶新軍第三十一混成協中,炮隊全部、第六十一标半數、第六十二标少數,共炮兵三百人、步兵千四百人反正參與了革命,其餘亦有過千人不願加入我等之官兵散去。”
基本上第三十一混成協半數加入了起義的陣營。
“目前我革命新軍以在下爲總指揮,以薛哲爲左翼官、範傳甲爲右翼官,倪映典爲炮隊官。待明天天明後,便開始在城内招募新勇。”
這次安慶起義中,參與的新軍基本上大部分都是嶽王會出身,與光複會徐錫麟是平等的盟友,但絕非上下級,也對他的光複軍沒有那麽感興趣。因此雖然名義上尊徐錫麟爲這盟主,但是實際上卻非常獨立。再加上徐錫麟是浙江紹興人,說話的時候操着一口紹興土話,與安慶本地人也顯得隔閡。
目前革命形勢大好,整個安慶城中,巡撫恩銘被砍了腦袋、道台等官員逃的逃死的死,軍械庫等重地也都被革命黨所掌握,整個安慶城除了西南角那一小塊地方之外,整個城都已被革命軍所占領。
“我已明文拍出電報,通電全國安慶光複!”馬宗漢興奮地說道。
倒是原第六十二标二營管帶,現在的新軍左翼官薛哲沒那麽興奮,臉上反而帶着憂色道:“安慶雖然光複,但我等槍械不過二千、炮不過十二門、兵不過三千人,内部還有巡防營千餘在頑抗、江邊還有清軍炮艦,而關鍵之關鍵……太湖縣的秋操部隊,還沒有傳來任何消息……若烈武失敗了,那麽明日數萬清軍就要壓過來了!”
确實,時間過去了那麽久,太湖縣的秋操部隊卻一點消息沒有傳來,實在有些不正常。
太湖縣距離安慶城約一百六十裏左右,若是急行軍的話一日半就能趕到,而若是搭乘了輪船,則四個多小時便能出現在安慶城外。
若是參與秋操的三萬多新軍壓過來,誰都知道安慶城根本頂不住……更何況城内還有殘餘的清軍部隊和江面上的海軍炮艦!
薛哲話說完,樂觀的氣氛便逐漸消失,衆人皆陷入沉默當中……
就在這時,大廳處忽然沖進來一個年輕軍官,神色慌張地大聲彙報道:“江面上出現了無數艦船!”
……………………
與此同時,安慶城西南角的殘守巡防營陣地内,巡防營統領劉利貞拿着望遠鏡站在城牆上望向江面,看着夜色中閃亮的燈火,和隐隐從大船中放下的無數小艇,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放下望遠鏡,他一錘砸向牆體,大喜道:“傳下去,咱們朝廷大軍到了!亂黨要完蛋了!!我們各個都是功臣!”
當天夜裏,參與太湖秋操并參與平定了柏文蔚起義的湖北新軍第二十一混成協大部共四千八百人從長江上的運輸船上登陸安慶,稍作整頓後于天明之際開入了由巡防營控制的安慶城的西南門。
第二十一混成協協統黎元洪進了安慶城,立即便找到了劉利貞了解情況。在得知經過後,黎元洪很贊賞地朝劉利貞作了一揖道:“若無統領大人神勇守住了這西南角,我第二十一協要攻城必然出現傷亡!”
劉利貞此刻見援軍進城,知道大勢已定,心情自然妙得無以複加,大笑兩聲不好意思,然後便拉着黎元洪關切地問道:“太湖無事了嗎?”
“也有宵小之輩妄圖兵變……”黎元洪徐徐道來。
“先有亂黨試圖用炸彈襲擊兩江總督端方大人,幸有南洋新軍的第十七協協統劉大人護住,端大人沒有大礙。後來南洋新軍第三十三标大部起事,我參操各部隊也均有人蠢蠢欲動,不過都沒能成事……像我第二十一混成協,便有幾個哨長和正目等下級軍官妄圖生事,被各隊長官鎮壓了下去。”
“待我湖北新軍平了内部的亂黨,去協助鎮壓第三十三标亂黨時,其已被南洋新軍自行給鎮壓了……不過可惜的是這群亂黨見勢不妙,趁着各營還在混亂中,從東北方向防守薄弱的地方給沖了出去。寇首柏文蔚等人是一個也沒抓住,甚爲可惜!”
“平了兵變後,端大人便得知了安慶的變故,急忙征集江面的船隻,命令由我們第二十一混成協先行乘船過來,其餘主力部隊近三萬人則火速開拔急行軍前來增援安慶!”
停頓片刻,黎元洪接着道:“我估計今天下午,各路軍隊就能分批趕到了!”
“太好了!!”劉利貞喜形于色,隻覺得這個消息如同天籁之音。
有數萬新軍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亂黨得逞了!
“黎大人,貴軍有四千人、我的巡防營也有千餘可戰之兵,我覺得不必等到大部隊到,能先一步撲滅亂黨總是好的……而且我與他們激戰一天,這些人人數雖有千餘人,勇猛有餘而訓練不足,戰法生疏,不足爲懼!”
黎元洪仔細想了一下,覺得劉利貞的想法不錯。若能先一步,趕在端方等大員到達之前就擊敗革命亂黨,這也是大功一件,對仕途有利。雖然重兵器未能随船運到,但是黎元洪對手下的四千多人還是有着信心的。
“成!我立即命令部隊準備進攻、不過我們湖北新軍對安慶不熟悉,還希望劉統領能夠派一些聯絡員指路。”
劉利貞笑了出來:“好的!請黎大人看,這安慶亂軍主要駐紮在城内的軍械庫、和巡撫衙門、還有電報房。城外的亂兵則大部分已進城,其營地皆被自行燒毀。若能夠在安慶城内圍殲他們,則我東南亂黨将就此一網打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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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晨開始,以第二十一混成協爲主力的清軍就發起了大規模的進攻。
雖然革命黨早已對此有了防備,但是無奈敵方人數衆多,而且湖北新軍也是訓練有素的部隊,再加上得知太湖起義失敗後軍心晃動,激戰不久很快革命軍就節節敗退。
至中午時分,革命軍原本占據的安慶城已泰半重新落入清軍手中,原本二千餘革命者中大部分趁亂逃離,二百餘人犧牲,而最後退入軍械庫和巡撫衙門的革命者加起來也不過三百人。
其中新軍部困守軍械處,而徐錫麟則帶着他的一幹學生和巡警守在巡撫衙門内。
衙門外,将其重重包圍起來的劉利貞看到旗杆上挂着的恩銘的腦袋,恨得面容都扭曲了起來,朝一旁的黎元洪道:“這逆首徐錫麟實在是可惡之至!恩銘大人對其何等信賴,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卻不料此人禽獸不如,居然對恩銘大人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來!!”
黎元洪對此倒沒有多少看法。他看了看懷表,想着主力部隊快要到了,爲了搶頭功待包圍圈形成後也不勸降,直接拔出了指揮刀便下令發起了沖鋒。
最後的浴血奮戰中,困守的三百餘革命者,包括徐錫麟、倪映典、陳伯平等人全部壯烈犧牲。
湖北新軍内潛伏的革命黨雖礙于形勢沒能夠起義,後面還被迫參加了這恩雅徐錫麟等人的行動中,但是在見到他們英勇的壯舉并最終慘烈犧牲時,也因此更加痛恨清廷來。